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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康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一下子抓紧了。他没说话。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她又说。
“你们复婚了吗？你原谅他了？”徐康瓮声瓮气地说。
“不是，不是，”林晓维慌乱地摆摆手，“是悦悦很想他，夜里睡觉都叫着爸爸。我……”
林晓维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徐康接口说，像在给她解围。但他又忍不住在鼻腔里哼了一声，“为了孩子重归于好，迟早的事。”他的声音低得像在自语。
“不是的。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晓维大声说。
“行了，你走吧！这事你跟我说得着吗！”徐康的声音带了显而易见的讥讽意味。
林晓维的脸立时红了，她拉开车门就出去了。徐康看着她穿过小区的边门，越走越快，后来她的大衣裙摆飞动，她近乎小跑起来。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夜色太浓重了，徐康熄了灯，坐在黑暗中，心上一片荒凉。
林晓维在楼下按电梯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
是徐康的微信：对不起！
林晓维没有理他，心里还闷着一口气。刚才他凭什么用那种口气跟她说活。
她也气自己，明明是私事，她又为什么要主动告诉他，还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同他解释。
这件事之后，有段时间两人有了明显的距离感。徐康去人力资源部闲逛，林晓维像没有看到他似的，自顾自干活头也不抬。或者继续与旁人说话，当旁边没有他这个人出现。他也不尴尬，跟其他人继续谈笑风生，偶尔在他人不注意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瞄瞄她。
他知道善良的她应该早就不怪他那晚的无礼了，她就是赌气、小孩子脾气。怎么办呢，他就是放不下她。明知道她放了前夫进门，即使短期没有进展，十有八九会重新团圆，她那么心软，她早晚会抵挡不住前夫的攻势，更别提还有个她最放不下的女儿在前面助攻。
他还是想看到她，看见她恬静的面容，看见她直达眼底的无忧的笑意。他还深记得她七年前受到的伤害，她那与旧日判若两人的迅速枯萎的面庞。她自己忘记了吗？
第23章
林晓维没有忘记。
一辈子受过的最大的伤，在时间的冲刷下即使闭合了伤口，那种隐痛依然存在，就像嵌入身体的看不见的按钮，任何微小的举动都可能重新触发疼痛。
她始终没有与钟自舟办理复婚。她和钟自舟就是搭伴过家家的熟悉的陌生人，一个扮演爸爸，一个扮演妈妈，只有中间的女儿是真挚的、一心一意的。
她也并没有真的生徐康的气。她就是故意的，不理他，板着脸公事公办地对他。
他每每悄悄观察她，她当然感觉得到，她就是想看起来若无其事、视若无睹。她也搞不懂，自己明明已经不年轻了，怎么又会有了小姑娘的矫情心态。好像她就是知道，徐康会由着她，顺着她，并且随时随地地等着她。
一个周末的傍晚，张秋丽家里卫生间年久失修的水管突然崩裂了，水直接流到了客厅，林晓维下班进门看见老两口一个在手忙脚乱地堵水管，一个在连续拨打占线的维修电话。她二话没说，就拨通了徐康的电话。
她与徐康说话就像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芥蒂一样自然。
徐康对朋友说自己家里发水了，推掉了当晚的饭局赶过来。后来又叫了两个专业的管工，一起换了新水管，还把张秋丽那里的所有水管、阀门整体检查了一遍。
林晓维与徐康又回到以往的状态。徐康找她说话，他又在她脸上看到他熟悉的笑容了。他有时人后也故意恭敬地叫她“林部长”，她像没听见似的不搭理他。他只能叫她“晓维”，或者什 么也不叫，她都会把温柔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
他们再也没有提及钟自舟搬回来的事。像没有这个尴尬的人存在。
而再有尴尬事是出在徐康这边了。
次年一个初春的午后，徐康的前妻小路突然冲到单位来，要求找领导。一是要求单位给做工作复婚，二是要揪出第三者。她严重怀疑徐康喜欢的人就在他们单位里。
徐康一定是提前知道消息了，下午一上班就跟办公室胡主任说要去商场看货，开着车就跑了。不一会儿，小路就气势汹汹进门来了。在传达室她连续大喊徐康的名字，声音穿过院子，一二楼都听得很真切。
朝外的窗玻璃一会儿就趴满了闻风而来的人们。
门卫老赵本来就跟徐康很熟，看小路的架势也不敢不放她进来，赶紧传话到办公室通知领导，说是徐康的家属情绪不对，让领导有思想准备。
这时的张总早已退居二线，一把手换成了韩总。
有了以前闹离婚时的经验，小路直接上了三楼总经理办公室。人还没坐定，哭声先响起来，韩总赶紧过去把门关上了，迟疑了一下，还是又拉开，欠了一条缝虚掩着。
消息大都是办公室负责接待的小朱传播出来的。据小路说，徐康去年都答应考虑跟她复婚了，这过完年又反悔了。她反复追问徐康，徐康说有喜欢的人了。小路知道徐康的圈子，多是雄性，根本没几个女的。她怀疑徐康是搪塞她。可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就开始怀疑如果有这么个女人，一定是隐藏在单位里。让领导帮她揪出这个人。
韩总听得头大。不知这种事怎么要找到他，别人的婚姻他能做什么主。再说都离婚多年了，徐康外面就是有人也正常。这么穷追不舍、又疑神疑鬼的，他开始理解徐康结婚三年就离婚的苦衷了。
但做领导的，只能好言相劝，让她不要多想，回去跟徐康好好沟通。小路根本听不进去，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强烈要求领导出面，给两人拉到一起，因为现在她根本逮不到徐康，她没说几句话，徐康就跑没影了。
小朱说，“可把咱们大领导难为坏了，肯定心里想，要是我是徐康，看见你这样的，我也跑啊！小路哭起来没完的，他又不好上前，就光在里面‘小朱、小朱’地叫我，让我进去倒水，又给她递纸巾的，我就帮着领导劝呗！”
小朱事后在二楼楼道里讲得绘声绘色的。好几个姑娘围着她，嘻嘻哈哈地追问下情。
“还有呢，她非让韩总说单位里哪个女的跟徐康走得近，她要见见。韩总会说话，他说徐康人缘好，跟每个同事都亲如兄弟姐妹。我在旁边听了使劲憋着不敢乐。然后小路又说了，那不行，她要求在楼里各办公室走一圈，她能自己找出这个人来。这回韩总吓坏了，说这可不行，单位是个严肃的地方，第一不能任她自由参观走动，第二也不能允许她随便去指认人，简直是无中生有。小路看到韩总脸拉下来了，好像有点害怕了，又开始哭……”
单位按上级要求，执行开门办公，林晓维的办公室敞着门，她一声不响地听着。听得很清楚。
她听到后面，有个财务部的姑娘问小朱，“你说咱们单位到底有没有徐哥喜欢的人啊？”
小朱说：“那谁知道，反正徐康挺爱溜达的，没事就满楼走，我看他就挺爱来你们二楼的，咱们机关就属你们二楼女的最多。”
小高插嘴说，“小朱你可别瞎说，真让徐哥他媳妇知道了，还得专门上我们二楼选妃来。”
大家都笑。
小朱说，“这回是韩总下令，让刘峰把小路直接送回家去。我看韩总就是看徐哥面子，要不随她闹去，领导才不管呢，还领导专车伺候，哪有这美事！
不过韩总也跟我们胡主任说了，以后小路再来，提前通知他，就说他不在。领导也真是怕了她了，陪她胡闹一下午。这徐哥结婚的时候也没看出来这个媳妇这么难缠啊！真难为徐哥了。”
第二天徐康一到单位就被胡主任叫过去说话，后来又被叫到韩总办公室。听完大小领导训话，他又跟没事人似的，笑呵呵来二楼转悠了。
小高看见就调侃他说，“没看出来，徐哥魅力这么大呢！”又让他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是不是藏在单位。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他媳妇肯定是有感觉的。
徐康大声反驳她，“你就听她瞎说吧，你还真信！什么第六感，都离婚十多年了，面都没见过几次了，上哪儿第六感去！”
小高就说他，“你这么大声干嘛！我们都听得见。不过我看婚礼上嫂子挺正常的呀，怎么离婚以后变成这样了。女人啊，都是被你们这些男人给害的。”
连着几天，楼里同事见了徐康还总有打趣他的，夸他媳妇够彪悍，居然打算慧眼识英雄，在单位里给他指定一个第三者。
徐康跟他们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认真下来的表情只有苦笑。
那几天，徐康没有进林晓维办公室。他几次看见的都是她工作的侧脸，或者她端着下颌遥望窗外。
他总把脚步放轻，就像没有人经过一样。
徐康自然没有跟小路复婚，虽然小路反复说的“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他嘴上不理，在心里其实是有些默认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不爱小路。
他当年自欺欺人地以结婚作为培养感情的温床，殊不知恋爱期间都无能为力的事情，婚姻只能成为真正的坟墓。更不要说他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
如果说徐康以前还幻想过跟同样单身了的林晓维能有走向牵手的一天，即使希望渺茫，他也甘愿等候。那么现在，钟自舟搬回去，再加上小路这样沸沸扬扬一闹，他的心已经凉了。
林晓维真若与他在一起了，不就证明她就是小路要找的第三者了吗？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就像他与林晓维本来也没有任何约定，他们只能是同事了。
后来，两个人在一起以后，林晓维问过徐康为什么有段时间对她变得那么冷淡了。
徐康就知道她指的就是那个阶段，他那时想既然明知不可能的事了，就不如斩断念想吧。管住自己的腿，少碰面，少跑几趟二楼，这是他狠心对自己的要求。
他甚至开始去硬着头皮相亲了。他要让小路知道并且死心，根本没有第三者，他就是不爱她。他也想让自己尝试着去认识和接受其他异性，也许会帮助他远离得不到的烦恼。
但林晓维并不知道他剧烈的思想活动，她开始只以为他是因为小路来单位闹，让他没面子了，后来发现他只是对她话语少了，表情也严肃了，甚至不大正视她。
他对其他人还是老样子。
他只对她疏离起来了。
林晓维还是过自己的日子，他冷了，她的性格也不会热情主动到哪里去。再说她家里家外有的是事情操劳。本科考过之后，她又接着读了一个在职研究生班，临近毕业答辩了，她忙乱又紧张。高二的钟悦琳学习很努力，每天看书到半夜，林晓维看着心疼，总想着法给她加餐，研究新菜谱，给她调换口味。
而徐康的相亲对抗法对小路还算奏效，可对他自己就是折磨。他很快就放弃了。发誓这辈子不再相亲了。
他对朋友说，“反正也是半老头子了，年轻时候没再找，现在还吃饱了撑的瞎忙活啥，我忌了！”
第24章
林晓维拿到研究生毕业证，请小圈子里的同事们吃了一段大餐，去了一家新开的日料。也叫了徐康一起。
徐康犹豫一下，还是去了。
林晓维给两个男同事点了一小瓶清酒。
一落座，小吴拿着小酒瓶在徐康眼前晃。徐康笑笑摇头。
吕月说，“别逗徐哥了，徐哥心情不好。”
大家都看看徐康，如果不是吕月说，没有人发现徐康有什么不对劲。
林晓维借着问大家是不是需要加菜，想打岔过去。还是吕月眼睛比较毒，久不见面一眼就看出徐康状态不佳。反而是每日相见、比家人相处的时间还要长的他们，没有察觉出来。
吕月已经听说小路那一出了，问徐康，他们现在还有没有联系。
徐康摇头，“以前也没联系呀，就是我得去看儿子呀！”
“徐哥现在忙相亲呢！”李秀丽说。
“怎么样？怎么样？”小吴追着问。
徐康抓抓脑袋，也不隐瞒，直接跟他们描述起那些相亲对象，有的矮，有的黑皮，有的太壮不像女人，还有的话太多太闹腾。反正他眼里都是人家的缺点。
大家笑成一团。
“徐哥，你说的这些综合起来不就是你自己吗？”
李秀丽一语道破，桌间笑声更响亮了。
“这都谁介绍的呀，上哪 找到的这么多绝配的人呀！”
吕月的话让大家更开心了。
林晓维也笑得脸都红了。
徐康不动声色地悄悄扫视着林晓维笑得更加艳丽的脸，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久的挣扎和自我对抗，原来根本毫无意义。
“行了，笑话听够了吧，该主角登场了吧！”他站起来，先以茶代酒敬林晓维了。
林晓维也喝的大麦茶，带一点涩苦，但咽下以后温润而舒爽。
徐康与林晓维又恢复如常了。
徐康也不奢想什么了，走在她身边，多看她几眼就满足了。
钟悦琳后面高考发挥正常，考取了理想的大学。学校在高考之前弄的倒计时，别说对孩子，对林晓维都像一座大山。天天板着指头数着日子过。也不知是想慢点还是快点。
钟悦琳还是特别自觉的好孩子，林晓维想过要是摊上一个心里没数的孩子，自己估计也顶不住。在林晓维的约束和要求下，高三那一年，钟自舟也安分不少，减少了牌桌酒桌的应酬，晚上准时去接自习回来的钟悦琳，饭桌上像真正的一家三口一样和睦美好。
送走孩子，林晓维大舒了一口气，人也轻松下来。工作上也感觉更得心应手。
他们的公司一直是双重领导，专业工作有总公司领导，日常运行归地方管理。年初，林晓维带领的劳资系统被总公司选中作为系统内工改试点单位，年底被评为了系统工作先进单位。
而徐康是早几年开始听朋友推荐买了房，这时候连续转手翻了几番。
他自然不是为了自己住，他买的是好地段的旧学区房，开始是个 6+1 的小面积，后来又买了一处大面积的小高层。现在手里还有两个摇上号的新楼市。
徐康自由散漫惯了，一直不是一个特别积极挣钱的人，但他胆子大，也听劝，外面又朋友多路子广。
人以群分。林晓维看得出徐康的那些朋友虽然身份各异，三教九流都有，但都是跟他性情相投的，基本都是豪爽、讲义气之人，跟钟自舟身边那些衣冠楚楚、名车名表傍身，却只有利益关系、情谊可有可无的所谓朋友截然不同。
而她与徐康之间，这么多年了，她从未往其他方面多考虑，否则她也不会让钟自舟搬回来。
虽然她一直知道，徐康对她是特殊的，对她的种种好在人后是不加掩饰的。但他很有分寸，除了很多年以前他领证结婚之前那个晚上，他再未正面表达什么。在众人面前他对她自然有礼，她是人力资源部部长，他是综合办的一名普通员工，工作联系简单而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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