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凌晨时,林寻等在洗手间里。
这一次她很安定,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坚信小维一定会出现。
林寻试了两次,洗手间的灯就开始闪烁,紧接着镜子的画面出现波动。
林寻凑近镜面,等了几秒钟就在里面看到十四岁的小维。
小维也看到了林寻,先一步露出笑容:“嘿,我就知道会见到你!”
林寻却没有时间叙旧说笑:“小维你听着,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比之前的状况还要重要,你一定要记下来!对了,你有纸和笔吗,你先去拿,我可以等你。”
小维没有动:“我怕我回去,就看不到你了。你放心,我记忆力很好,你说的我一定都能背下来,等我回到宿舍再写下来,我保证!”
林寻看着镜子里小维那双充满决心和热切的眼睛,最终妥协道:“好,我会讲得慢一点。”
接下来,林寻用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将资料上的重点念给小维,比如死于程朗之手的女人遇害时间和地点,当然也包括许南语。除此之外还有许亦为在未来的投资,未来将会发生的重要事件。
小维时不时浮现出惊讶,好像不太相信未来的自己这么本事,却又因此充满了信心。
直到林寻提到小维的能力会消失时,小维的笑容终于落下,沉吟片刻说:“所以我的机会只有一次。”
林寻:“其实我一开始就只想救我妈妈。可现在咱们知道他还杀了其他无辜者,如果可能的话,请你去尝试救下她们的命……我知道这很危险,所以你一定要先保障自己的安全,如果发生冲突,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小维再次笑了:“如果顺利的话,在他第一次动手杀人的时候,将他抓起来,后面的人就不用死了!”
林寻却没有这样乐观:“我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影响更大,万一……”
小维:“不管怎么样,总要试试才知道。”
林寻没有接话,看着小维跃跃欲试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些男性骨子里生来就有英雄主义。只是不知道后来的许亦为怎么会变成那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既然每个世界的许亦为DNA相同,就说明第一个世界的许亦为曾经也是这样的人,是因为经历了一些事,做出不同的选择,这才逐渐生出另一种性格。
林寻生怕小维忘记,又反覆重复着前面讲过的重点,直到小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之前说在你那个世界,你失去了你妈妈。这就是你无论如何都要改变历史的原因?”
林寻先是一怔,随即说:“也许吧。如果不治好这块心病,我永远都无法开始下一段人生,就算我去再多世界,我的心结也会永远停留在第一个世界——人总要朝前看。”
小维将双手环在胸前,笑道:“你的语气还真像……”
可他只说了一半就顿住。
林寻问:“像谁?”
小维:“像我们福利院的一个老师。”
话锋一转,小维又问:“那么当你做到以后,你会去哪里?”
林寻:“我也不知道,我无法选择要去哪个世界,也不会提前知道,我一直都是被动的。”
小维:“就没考虑过留下来?”
林寻垂眸想了想,说:“离开或留下来,也不是我能选择的。”
林寻又将问题抛回去:“你呢,你去过多少个世界?你有想过留在那些世界吗?”
小维:“对我来说区别不大,在哪里都一样。不过这个世界更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在镜子里对话。我想留在这里生活没什么不好,还能通过你提前拿到未来生活的攻略,就像打游戏开了金手指作弊器一样。”
正说到这,顶上的灯再次出现波动,灯泡一闪一闪,像是快要憋了,镜子里的画面跟着出现波动。
林寻和小维同时意识到这次见面已经走到尾声,小维动作更快,他一下子贴到镜子前,盯着林寻说:“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你说的,十九年后见!”
小维的画面消失了,镜子里再次出现林寻的模样。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出神,感觉有些茫然,有些微妙,因对她而言只是睡一个晚上的不同,但对于小维却是十九年。
“我是不是做错了……”林寻这样自问道。
隔了几秒,林寻又问樊小余:“按照你的计算,是否真的存在我想要的那种‘完美’世界?我这样问你,不算作弊吧。”
“不算。”樊小余说,“几千万种算法,总有一个是你要的,它当然存在。但它需要不断去尝试,精准到每一个细节。”
这话落地,樊小余又反问:“问题是这样的世界真的‘完美’吗,你真的会满意吗?”
林寻:“什么意思?”
樊小余:“就我对人类的了解,人的欲望和贪婪是无穷无尽的,根本不会见好就收。只有将一个人拥有的一切完全剥夺,他才能体会到曾经拥有的价值。”
林寻:“我并不是你说的那种贪婪的人,我要的不多。金钱、名利、爱情我都没有贪过。”
樊小余:“那只能说你不需要过普通人过的关卡,并不代表你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也许你会更贪婪。不过这也是优点。”
林寻:“我不懂。”
樊小余:“我这样说吧,我们当中也有从普通人中筛选的成员,她过的关卡更多也更复杂,金钱、名利、爱情、亲情,这些在咱们看来不是问题的难题,她关关都过了。现在的她比我们看得都要淡,就像是人类所说的‘冷血动物’。她说那是因为她的欲望已经被彻底消解,没有了欲望自然就不会再贪婪、自私。贪婪、自私如果一味放任,就会造成灾难,但如果能正确引导,就会引发正向的因果。”
林寻:“你之前说的背叛者,就是因为他造成了灾难?”
樊小余:“是的。”
林寻:“你担心我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所以你不仅是在考验我,也是在监督我,如果我出了岔子,以你的能力可以随时将我杀死?”
虽然这样想有些恐怖,樊小余却没有否认:“我们每一个成员都需要过这关,你并不是唯一被监督的对象。我现在提醒你,也是希望你不要走极端。”
林寻不由得想到另一个“她”,那个黑化的“人格”,又问:“那黑化林寻呢,她算不算是走极端?她搅乱了时空秩序,为什么你们没有杀死她?”
隔了几秒,樊小余才回答:“她的命运已经决定了,只有两个结果——逃亡和死亡。”
林寻打了个冷战,虽然说的是另一个“她”,却有一种自己也被牵扯在内的感觉:“这也是你们算出来的?”
樊小余:“几千万个算法,她的结果惊人得一致,只是差在过程上。”
林寻很快生出新的疑问,就是樊小余这些已经跳脱出三维世界的逆行者,他们的命运是否也存在于算法之内?
樊小余的回答就和林寻的推测一样,既然是已经跳出三维世界的高维世界人类,自然就不会被三维世界盖棺论定,对于三维世界的算法对他们已经无效。
这听上去有一种跳出轮回的感觉。
林寻又问:“那三维世界还有其他樊小余存在吗?”
樊小余回答道:“从我决定离开的那一刻,其他的樊小余就都不存在了——是彻底消失。而且曾和她们有过接触的人,也不会再记得她的存在。”
……
樊小余的透露令林寻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即便睡着了也是浅眠。她做了好几个梦,一个接一个,却一个都没有记住。
相比樊小余,林寻自觉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起码她还做不到放弃三维世界里的一切,她的意识、思想、精神仍在眷恋这里。如果她真能超脱到那一步,就像是佛家所谓的“四大皆空”,自然也就不会执着去改变他人的因果,救母亲和许亦为的命了。
不知道为什么,林寻隐隐从樊小余冰冷的语气中听出一点情绪,虽然它们被小心隐藏着。虽然三维世界的人已经彻底失去关于樊小余的记忆,但樊小余对曾经的亲人朋友应当还有情感。
那是怎样的感觉?爱过的人、在意的人忘记了自己,自己只能将思念放在心里,看着他们而什么都不能做。是这样吗?
想到这里,林寻忽然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加入这个团队。
但林寻根本来不及细究这些,一夜过去,天亮了。
再睁开眼,林寻很快起床,第一个动作就是拿手机确认时间和通讯录——如果许亦为做到了,那么母亲许南语就会活着。
林寻用力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直到她看到自己和许南语的最后对话时间。
不是四年前,而是……六年前?!
怎么会,不但没有改变还提前了!
林寻坐在床边愣了很久,随即拨通许亦为的电话。
响了几声,电话接起,对面响起熟悉的嗓音:“喂。”
林寻飞快地说:“是我。你……为什么我妈妈还是走了,她……”
林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只是边说边抖着手,翻开放在床边桌上的资料夹——资料夹还在,这就说明凶手还在。
许亦为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无力和沙哑:“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你还要见柳周和苏阿姨,我来安排。你等我半个小时,我回来接你。”
林寻:“还有程朗!”
许亦为:“好。”
电话很快切断,林寻一时无暇去想为什么许亦为的声音变了,只顾着低头寻找资料中的不同。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可她清楚地记得这些女性受害者的背景信息,然而“原本”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女死者的资料竟然消失了!
这就说明小维在那个时间点做了改变,救了她们的命?
是的,一定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前面的人没事,后面的还是遇害了?
这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林寻边想边往后翻,直接来到程朗的资料收集。
这里面依然提到程朗和几位女受害者的接触历史,还提到程朗一直受到精神病的困扰,在许南语投资的医院里治疗,而苏云就是这家医院的护士长。
许南语遇害当天没有穿白色的大衣,但她依然遭到毒手,苏云因此受到精神刺激,从护士长变成了病人。
为什么!
半个小时林寻根本来不及看完变动过的所有资料,更不要说展开思路了,她很快换上外出的衣服,洗漱后就等许亦为回来。
许亦为提前了几分钟,听到开门声,林寻抱着资料夹冲下楼。
许亦为关上门,回身握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冷静,听我说。”
他的声音很低,林寻逐渐定下神来,这才注意到许亦为的变化,少了几分锐气,眼神很坚定,却又好像多了几分冰冷,还残留着小维的影子,但更像是第一个世界的他。最主要的是,他的气色看上去比“昨天”要憔悴,人也更瘦。
林寻点了下头,随即就在许亦为的眼角发现了一道疤痕,很细小,离近了才能看到。
就在这时,许亦为松开手,解下自己的围巾,又将衬衫领子的扣子解开两颗,而他的眼睛一直落在林寻脸上。
林寻不解,正要问他做什么,目光就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他的脖颈,然而她看到了一道更明显的白色伤疤,从耳后滑到脖子上,是刀疤。
林寻愣在原地说不出话,许亦为却很平静:“我和凶手交过手,这是他留下的。我捡回一条命,但当我从医院醒来,你妈妈已经……很抱歉,我没能阻止他。”
林寻和许亦为很快前往医院,许亦为就在路上将这个世界的版本补充给她:“一开始很顺利,我成功改变了前两名女死者的命运。她们没有出现在遇害地点,我也没有见到凶手。到了第三个,我因为一点事情耽搁了,那个女人死得很惨,我向警方报案,但因为我没有出现在案发现场,我也不‘认识’程朗,警察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因为这件事,许亦为一度被怀疑患有精神病,但许南语比较温和,只是规劝他接受治疗,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
许亦为失去了能力,作为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令这个世界的人相信他可以救那些人的命,于是在第四、第五个受害人出现之后,许亦为也结束了治疗。
他用了一些办法引导许南语,令她开始相信他——他提到的投资都赚钱了,连细节都一模一样。
这之后许亦为便得到了许南语帮助,有了钱有了资源,有些事办起来就快速很多,他们不止将程朗找到,还协助警方赶在有更多受害人出现之前就将程朗逮捕。直到现在程朗仍在接受强制治疗,管理非常严格,而且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离开强制治疗所。
听到这里,林寻忍不住将许亦为打断:“既然程朗已经被捕,为什么我妈妈还会……”
许亦为深吸一口气,看着路的前方,语气沉重道:“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天的事很突然,我以为程朗被抓了,即便那天你妈妈和苏阿姨约了见面也没有关系。而且医院是你妈妈投资的,她们本来就经常见面。直到警方找到我……我当时还躺医院。我是在你妈妈遇害以前半个月遭到袭击,我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样子,但事后想起那些细节,和凶手给我的感觉非常像。”
尽管在那以前,许亦为和连环凶手没有直接接触过,但女受害人的资料他早已烂熟于心,尤其是凶手下刀的习惯、力道。
许亦为:“我肯定就是他,程朗不是真凶,或者说他不是唯一的凶手——凶手有两个人。”
林寻好一会儿找不到语言,只能尽力消化这一切,同时还要翻看资料一一对应细节。
直到车子开到医院的停车场,林寻看着前面的大楼,终于开口:“如果是两个人,那这个人一定认识程朗,和他有很密切的关系。可是……”
可是资料上针对程朗的所有背景调查,他的亲朋当中并没有人符合这一特点,更不要说这个人还有本事将自己掩饰得这样高明,完全逃脱警方的眼睛。
许亦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些年我们一无所获。”
林寻侧头看向他:“你……身体怎么样?”
她很艰难才问出这句话,心里的感受非常复杂,除了愧疚、自责,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当然也很挫败。
许亦为看了过来,扯出一点笑容:“我已经好了,不要往心里去。你放心,我会帮你把他找出来,当年若不是你妈妈从外面聘请最好的医生全力救我,我早就走了。就算你不说,那个人我也一定会揪出来。”
林寻无法想像许亦为是怎样挺过来的,那些资料她也记得,凶手的刀法既狠且毒,若非许亦为是男人,在力气和体格上比女人多了几分天然优势,恐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但即便他捡回一条命,受伤的脖颈依然造成不小的后遗症,他看上去远没有前面世界的许亦为健康,有些瘦,唇色偏白,说话的气力也没有那么足。
人养病是需要心情的,心情差的人病情恢复就会慢,还会落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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