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她错了,她太自负,一生如此,以为所有事情都会按照她的想法去行进。
却没有一件事真正能如她所愿。
宗门,师兄,自己,现在连她唯一的徒弟都……
云摇心口锥痛,她用力阖了阖眼,将那些快要涌出的酸涩压回去:“慕寒渊,很多事情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说清的。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我可以给你解释,当务之急是你先冷静下来,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
“我不需要解释。”
慕寒渊抬手,掌心中凌空现出一柄灵力凝聚的、半透明的匕首。
云摇瞳孔微缩。
那虚影匕首的灵力之中,数不清的血丝在其中纠缠,流动。
怎么会……
他怎么会在不到一日内,就入魔如此之深?!
在云摇难以置信的眼神里,慕寒渊上前,将匕首递向云摇:“我不需要解释,我只要你的选择。”
“什么…选择?”
云摇将僵直的目光从匕首上抬起,落到慕寒渊的面上,他眼尾那颗淡色的小痣微微熠烁。
慕寒渊:“我和他之间,你只能留下一个。”
云摇眼睫一颤。
“要么我死,要么他亡,你来选。”慕寒渊将匕首送到她眼前。
云摇凄声:“可是他已经死了!”
“若他没死呢。”
“――”
云摇未尽的话全部凝结在胸口,她僵滞地望向慕寒渊:“…什么?”
慕寒渊眸色如晦,辨不出深浅。
两人对峙须臾,在云摇几乎忍不住要开口追问前,慕寒渊看向她身后的石碑:“就算他死了,这里不是还有他留下的坟茔吗?”
墨袍垂下,袍袖间,可怖的灵力纠缠着魔焰,在他修长指骨间积聚。
云摇眼神轻栗:“你要做什么……慕寒渊?”
慕寒渊无声抬眸。
两人头顶,不知何时乌云积聚,魔焰滔天。
随他指骨间那一团如蕴天地的魔焰集聚,整座洞府乃至整座天悬峰,都开始跟着摇曳颤栗。
“你猜呢,师尊。”
话声落时,他指尖轻轻一拨,那一团威压可怖到足够湮灭一切的灵力光团便向着慕九天的石碑飞去。
“慕寒渊!”
云摇想都没想,闪身拦在了石碑前。
如同毁灭之力的光团,在云摇身前骤然停住。
一息后。
它溃散如烟。
云摇眼皮猛地一跳,抬眼看向前――方才那团可怖灵力绝非幻象,强行收回必反伤其身。
只是她视线里,慕寒渊一动未动,除了一丝被他压抑在最深处的颤栗。
湮灭之力爆发在他每一根灵脉里,蚀骨痛意足够覆灭一切意识。
而慕寒渊就像无知无感地站在那儿。
许久后,他望着拦在慕九天坟茔前的云摇,慢慢笑了。
一丝血色从他唇角溢出。
“是我忘了,你早就做了选择。”
他声音冷寂,听不出一丝生气。
是真正哀莫大于心死。
“三百年里,我日夜所思所想,不过是等师尊出关。我总以为,待匡正仙域,平定魔域,了结两域旧事,你便能放下乾门故人,与我一同飞仙。如此,我便能随侍师尊左右,日日相伴,罔论千年万年……”
“师尊出关后,却入了心魔,你对我做什么都不曾怪过你,我只是长憾心魔久固,师尊飞仙之日再无望。后来我想,这样也好,我愿陪师尊一同堕魔……只要到最后,你身边留下的是我。”
“……”
在云摇震颤失语的眼神里,慕寒渊抬眸,温润如昨日地望着她:“现在我知道了,师尊。原来这些不过是我一厢情愿、黄粱美梦。”
“不,”云摇仓皇上前,“我不知你……”
“没关系。”
慕寒渊退后一步,避开了。
云摇离握住他衣袖只差分毫,却也就是那分毫,如鸿沟天堑之距。
今生再难逾越。
慕寒渊手中,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了那把虚影匕首。
就当着目眦欲裂的云摇面前,冰冷的匕尖抵在了他眼尾下――
狠狠刺破。
“慕寒渊!!!!”
云摇声哑如裂,眼泪一瞬涌下。
――他阖眼,将眼尾那颗小痣,生生剜了下来。
冷玉侧颜上,血如泪淌。
身前的雪色长发亦染作了丽的红。
慕寒渊松开手,任沾着自己血肉的光匕在空中化作点点猩红碎金的光点,消散而去。
他睁开眼。
血泪之下,慕寒渊薄唇勾起,眼神却漠然地望着她:“既做不成你的至亲、至爱,那我便做你的至恨之人吧。”
身周魔焰滔滔覆下,所过之处,百般生息亦化作焦黑死地,犹如被无形的寂灭之力生生抹去。而他的声音,幻作滚滚惊雷,终于撕破了整座天悬峰周围被他设下的禁忌阵法。
虚空之中,四方围聚而来的乾门弟子惊声望着,提剑结阵。
只是阵光未成,便被一道魔音贯过,冲撞得纷纷溃散,吐血难挡。
而做下这一切的慕寒渊,就站在云摇身前。
他含笑望着她,眼里尽是恨意:“我会让你记得我、记得我到底是谁――我会叫你日思夜想地恨不得杀了我,我会给你最刻骨噬心的仇恨,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记着――至死也无法将我忘怀!”
慕寒渊身影陡然临空,显于仙域无数神识之下。
他冷白如玉的眼尾上,覆过了那颗淡色小痣被剜下的血痕,迤逦地生出一道血色的魔纹。
它如花枝般妖冶生长。
最终化作了冷玉上一道艳丽逼人的血沁。
――在整个仙域无数修者的见证下,慕寒渊彻底入了魔。
魔纹显影,百死无赎。
而他转身遁去,向着两界山外、魔域之南,只留下了无人能拦的残影。
以及浩浩魔音,响彻穹野。
“云摇,你记住――”
“我会成为你此生最大的恨事。”
第48章 旧欢如在梦魂中(三)
乾门惊变,寒渊尊入魔,叛离乾门遁入魔域。
这等石破天惊的消息瞒不住,不到两日,就已经在仙域内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当日察觉天象异变的仙域高境修者们,皆以神识或亲身到过乾门,在这种时候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其他未能亲历的低境修者自然是不相信。
然而群情激愤地等了数日,仍旧未等到乾门或是慕寒渊本人的出面澄清后,仙域内各方动静都渐渐平息下来,寒渊尊的拥趸者们不得不在难以置信里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们没来得及伤怀多久――
没几日,从两界山附近的仙域城池传回来了消息,言称魔域近日崛起了一位杀神,以雷霆之势,连弑朱雀、白虎两大主城城主,后收服青龙城,向北至抵魔域极北玄武城,擒城主与其亲信幕僚后,彻底一统魔域,如今被四大主城奉为魔尊,居魔域之巅,号令无二。
时隔四百年有余,魔域竟再次一统,四大主城及其部属结束了内斗,一致对外。
而今,百万魔族大军越两界山,兵临遥城城下,已有威逼仙域之势。
短短一个月,乾元界风云大变。
仙门大比不得不临时取消。众仙盟联结各大仙门,派遣弟子,赶赴两界山。
又两日后。
乾门,奉天峰,明德殿。
“掌门,两界山伤亡惨重,再拖延不得了,恳请小师叔祖尽快出关!”
“是啊掌门,如今仙域内怨声载道,尽数是冲着我们乾门来的!我们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则对我乾门基业、名声,都是大不利啊!”
“掌门……”
“够了!!”
砰的一声,陈青木重重击在桌上。
一道浅浅的掌印烙在了梨花木桌角。
而多年来一直像个没脾气的老好人的陈青木怒不可遏,扫视堂中长老们:“要我说多少遍,小师叔祖她前些日子被那个逆徒气得急火攻心、险些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如今若非危急之时,她又怎会在此刻闭关压制?你们非要在这个时候逼她出关,是打算欺师灭祖,也想背个大逆不道的恶名吗?!”
“……”
满堂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声。
谁都能看出来,陈青木此刻是动了真怒,谁要非赶着这种时候往前上,就只能作那剑下的人肉磨剑石了。
偏偏满殿清风过时,还真有个不知死活的声音冒出来。
“也没那么夸张。”
“谁――!?”
陈青木气得扭头,胡子都掀起了凌厉剑意,不过没等发作,看清了殿内正中翩然显影的红衣女子,他慌忙敛气行礼:“恭迎师叔出关!”
紧随陈青木之后,一众长老弟子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恭迎师叔祖出关!!”
“……”
满堂之中,颇有些“终于熬到了”的松气。
陈青木让出了上座,云摇也未推辞,主动落了座。
两人擦肩间,陈青木瞥见云摇有些黯淡的唇色与眸色,不由地心里一沉:“师叔,您的伤势……”
“无碍,还撑得住。”
“――”
陈青木眉头旋拧,呼吸都气得粗了起来。
他深知,云摇原本就天命无几,如今这一场与邪焰压制互搏的入魔之劫枯熬下来,更是将她耗得七七八八,恐怕连原本的寿数都不剩了。
……这个慕寒渊!
云摇落座:“如今局势如何了?”
陈青木回神,转身作揖要说。
只是不等他开口,座下已有长老疾声汇禀:“师叔祖,两界山已经恶战数日,仙门弟子伤亡无数!就在昨日,慕寒渊麾下的魔域新军攻下遥城,剑指众仙盟的极北仙台,要――”
“够了!”陈青木怒而转身,“魔域至尊尚未露面,谁与你说定是慕寒渊的!”
殿内不知哪个角落,有弟子没忍住恨声嘀咕:“寒渊尊……慕寒渊刚叛离门内,连一个月到不到,魔域就统一四大主城,拱起一位魔域至尊,除了他还能有谁?”
“!”陈青木气得胡子一跳,还欲发作。
“好了。”
云摇抬手,按下陈青木的气机,“我知掌门用心良苦,但乾门除魔卫道捍卫仙域的传世清誉……”
云摇低头,自嘲地轻哂了声:“算是毁在我手上了。”
“师叔…”
“事已至此,多言无用,”云摇抬头,“他方才意思,慕寒渊本人都不曾露面,魔域大军便攻破了遥城,将抵众仙盟北地仙宫了?”
陈青木神色微晦:“是。魔域大军已将仙宫团团围住,设下困界,高境修者也无法直入其中,但自昨日起,便是只围而不攻。”
“以北地仙宫内集结之力,可挡得住?”
“单以魔族大军相论,尚力有不逮,”陈青木叹声,“若魔尊出手……”
“既如此,那魔族为何停住?”
陈青木一愣:“或许是,故意设伏,要将其余来援的仙域修者一网打尽?”
“那还不如趁仙域各门三百年未历大战,长驱直入更快。”云摇淡淡道。
“师叔是说……”
陈青木脸色微变。
然后就听明德殿外,一道急促的弟子声音一路跑进来:“掌门!两界山方向来讯!”
陈青木转身:“何事慌慌张张?”
“禀掌门,”那弟子进来便朝着主位长揖到地,并未发觉坐在那儿的是云摇,而非陈青木,“慕寒渊一炷香前显影北地仙宫,称今日之内,他若见不到云摇师叔祖亲至仙宫,便要拿仙宫内的数千弟子祭旗!”
话声一落,顿时在大殿内惊起了一片怒声。
“他疯了不成!?”
“竟然真的是寒渊尊,他,他为何……”
“什么寒渊尊!他分明已经是个滔天祸害的大魔头!”
“仙宫内甚至有我乾门弟子,慕寒渊当真是一丁点同门之谊都不顾了吗??”
“他都敢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还有什么顾忌!”
“师叔祖不能去!谁知道这个魔头还会做出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可若不去,那数千弟子怎么办?”
“北地仙宫可是有支撑仙域之北的数十座法阵,那里若出了纰漏,说是生灵涂炭也不为过啊……”
“……”
众人议论声里,云摇神色始终未变过。
陈青木是这大殿之中最了解她的人,知道她这副模样便是早有预料、也早定了心志,但他还是想劝:“师叔,你――”
“你知道的,”云摇轻声,“我非去不可。”
须臾后,奈何剑凌空而来。
剑尾曳着一道红色的流光,向着仙域极北,两界山的方向掠去。
-
陈青木率乾门一众长老弟子,随云摇之后赶赴两界山。临近遥城与北地仙宫时,仙域的那片天穹间已是魔焰滔滔,遮天蔽日。
而昏黑天穹下,各仙门调派来的弟子据守在北地仙宫之外,与仙宫周围的魔族驻军遥遥相望。
云摇到时,众仙盟内,一众仙门高层正在商讨如何解仙宫之困的事。
“……里应外合是不难,但若招致慕寒渊出手,恐就是祸福难料了。”
“一日之限,再不攻下,仙宫要怎么办!”
“他们乾门自己教出来的魔族逆徒,凭什么要我们跟着一起收拾烂摊子?!”
最后一句不知何人所出。他话声落后,本以为照旧,应是附和无数,却没想到帐内忽然安静下来。
那人心觉不妙,僵硬地回头。
就见一道红衣身影翩然入了帐中。
“对弟子教导有失,令其走火入魔,误入歧途,确是我之过,”云摇站定,淡淡扫过帐中众人,“但也请诸位莫忘,慕寒渊除魔卫道,三百年来平定灾祸无数,救过的仙门弟子更难以计量――当年你们似乎未曾质问过,我乾门教导出来的弟子,凭什么要助你们解困脱险。”
“……”
哑声过后,众人纷纷行礼告见。
“不愧是乾门小师叔祖,当真辩才了得,”浮玉宫座下,七宫主元松青冷然一笑,“可惜如今,他已不是什么清风霁月的寒渊尊,而是那魔域的无上魔尊了!我仙门弟子这一月内死伤无数,可都是他一人之祸!这笔账,你乾门还得清么!”
“……我乾门啊。”
云摇一顿,轻哂,竟似有些疲累了,“若无乾门七杰四百年前以身赴死,浮玉宫诸位,有几个有机会见一眼乾元天光、再来此大放厥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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