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所以我更该谢过师尊,若不是你,我又怎么可能轻易压制得下他呢?”
“…………”
云摇面色煞白。
她阖了阖眼,只觉得原本就恍惚的识海更加动荡起来,眉心仙格灼烫,近乎欲裂。
原本还在快意的慕寒渊陡然变了脸色:“云摇?云摇!”
眼见面前女子神魂动荡、仙格不安,俨然有走火入魔之兆,慕寒渊再顾不得,慌忙将她抱入怀中,将掌心抵在了她心口,终焉火种之力沿着她经络,迅速进入她识海中――
‘轰。’
像是摇荡的灵府被陌生凶悍的力量侵入、重重压下,难安的震荡终于消除。
而云摇的意识也再次跌入了一片深邃的黑暗里。
――
‘娘亲。’
‘娘亲?’
‘娘亲……’
埋在深沉的黑暗里,云摇恍惚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久违的孩童声音。
云摇恍惚了许久,终于在那个声音再次擦过耳际时,她忽地睁开了眼:‘小金莲?’
睁开眼坐起的云摇怔在了原地。
她下意识地环顾身周――她正处于一片混沌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娘亲,你终于醒啦。’
一片淡淡的金光萦绕过云摇的身周,在云摇下意识追随的目光里,它们终于停留在她身旁,缓缓凝作了小金莲的虚影。
“――你还活着?”
看见小金莲那颗熟悉的光溜溜的脑袋,云摇几乎有些大喜过望,她上前一抱,然而手却穿过了小金莲的虚影。
云摇一愣,低头看了看重新凝聚的小金莲,又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不止是小金莲,连她也是――只是这片黑暗中的虚影。
“这里是哪里?”察觉古怪的云摇脸色微变,“莫非是,幽冥界?”
――她终于还是被慕寒渊恶相那个逆徒给气死了吗?
“幽、冥?”
小金莲茫然地重复了遍,似乎是很难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它蹙着眉心思考很久也不得其果后,决定放弃。
“这里是,爹爹的,识海底。”
“?”
云摇听得一愣。
她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后的事,那丝从心口探入的终焉之力,小金莲与之形影共存,多半是那时做了什么。
思索几息,云摇终于反应过来:“是你将我的一缕神识带来了慕寒渊的识海深处?”
“嗯!”小金莲用力点头,然后比划,“爹爹睡着了。小金莲,叫不醒。”
――此刻沉睡在识海深处的,只可能是这一世的慕寒渊的神魂。
只要能唤醒他,那么恶相夺舍不成、乾元灭世之危就还有的解!
云摇连忙起身:“快,小金莲,带我去找爹爹。”
小金莲眨了眨眼,欢快地应了声:“好的,娘亲!”
“……”
浑然未觉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套称呼的云摇,迫不及待地跟在小金莲身旁,朝着那片无边无际也辨不明方向的黑暗里走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又走了多远。
云摇终于在黑暗里,见到了唯一的一片光。
比起这片吞天噬地的黑暗,那片雪白的光区已经只剩下了盈盈一隅。
而那一隅之上,阖眼的慕寒渊青丝如瀑,安静地沉眠着,犹如长辞于世地躺在雪地里。
巨大的酸楚与恸然在那一瞬淹没了云摇。
她眼圈微红,快步近踉跄地朝唯一的那片光地跑去:
“慕寒渊!”
“……”
无尽黑暗的虚空里。
如同沉眠了万年,那人长垂的睫羽终于微微颤动了下,像舒展欲起的蝶翼。
第88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四)
身在慕寒渊的识海中,云摇此刻只是一道神识,即便慕寒渊陷入沉睡状态的神魂就近在咫尺,她也依然是触之不及。
几次尝试无果后,云摇只得放弃。
在那片所余不多的雪白光区里席地而坐,她抱膝问旁边同样只是个虚影的小金莲:“他这样…有多久了?”
这个问题似乎叫小金莲十分为难。
它愁眉苦脸地想了好久,伸出来一根手指,想了想又展开两只巴掌。
最后还是不能确定,小金莲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
云摇有些好笑又心疼:“你现在也感知不到外面的时间了,是吗?”
小金莲连忙点头。
“那这片黑白光影呢,”云摇指向身周,那片已经不足十丈方圆的雪白的光区,“它是在他沉睡的时候,慢慢变小的吗?”
小金莲焦急地出声:“嗯!爹爹,危险!”
云摇心都沉坠下去,还是勉力朝小金莲勾起个笑:“是不是只要这片光区彻底消失,他的神魂就会被外面的那个恶相的神魂吞掉?”
“嗯嗯!”小金莲用力点头。
……果然。
云摇愁绪郁结地转过来,望着雪地上躺着的一动不动的像失去了全部生息的慕寒渊,她慢慢将下颌靠在膝上,叹出声微颤的叹息:
“慕寒渊,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地上躺着的那人依然无声无息。
沮丧地蹲在一旁的小金莲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它的虚影扑到云摇面前。
“娘亲,给坏爹爹,醉!”
云摇一怔,小金莲焦急的神情让她顾不得纠正它的称呼,显然它想到了什么至少能缓解的法子,这才会露出如此激动又焦急的模样。
“醉?”云摇竭尽思索,总算寻到一点灵光,“你是说,我之前那夜给他盏中滴了仙人醉的事情?”
小金莲艰难地理解完,从犹豫转向坚定地点头:“坏爹爹,醉,黑色,停住,神魂松懈,爹爹,醒!”
云摇若非只有魂体在此,大概呼吸都要加快几倍。
她克制着让自己不至于失态:“你的意思是,我再灌醉外面的慕寒渊恶相之后,这片黑影会不再压制和侵蚀光区,爹爹的神魂就有可能在那时候醒过来?”
“嗯!嗯!”小金莲虚影几乎要蹦起来了。
云摇也顷刻就展露喜色,只是很快她又迟疑:“可我即便能找机会灌醉他,也终究没办法让慕寒渊一直醉酒,爹爹只是醒来还不够,需要反制才行。”
小金莲也苦恼地皱起脸。
云摇思索间,望见了自己似乎比方才淡了两分的身影。
她知道这是这道神识将要散去的前兆。
此地是慕寒渊的识海,她终究无法久留。
――那便也犹豫不得了。
云摇想着,眼神也决然下来。
她弯腰对上小金莲的眼睛:“小金莲,等爹爹醒来之后,你要记得告诉他娘亲留下的话。”
“什么话?”小金莲睁大了眼睛看她。
“不要再试图压制终焉火种了,如果只有这一条路能让他活下去,那就将它从恶相那里夺回来吧。”云摇轻声,“他说过,苍鳞恶爪,不改其心。我信。无论结局如何,我这次都会和他站在一起的。”
“……”
在小金莲努力皱着眉头记话的时候,云摇回过身,看向雪地上长眠的慕寒渊。
她抬手想去抚过他侧颜,却看到自己的指尖几乎透明了。
云摇苦笑了下。
神识停留在这片识海中的最后三息。
红衣女子跪在雪地间,一点点折腰下去。
青丝从肩头流泻。
她轻吻上慕寒渊阖着的眼,低声:“我会一直等你回来,寒渊。”
“……”
话声落时,女子的虚影在这片黑白交织的光影间,消散而去。
雪地边缘。
黑白交界处,原本被一点点噬去的“雪色”忽然一颤。
像是错觉似的,雪白的光区,反隐隐向黑暗外扩了并不明显的浅浅一圈。
-
云摇在昏暗的洞府里悠悠醒来。
面前薄纱红帐层叠,遮得幔帐外,灯火里的那道人影恍惚而熟悉。
云摇下意识地撑起身。
“当啷。”
玄铁锁链在山洞中回荡出清脆的声响。
云摇一惊,还未回神,就见薄风掠起她眼前的薄纱幔帐,烛火摇曳间,玄黑冠袍披着雪色长发,那人转瞬便出现在她身前的榻外。
“师尊睡得当真又香又沉啊。”
垂下的雪发旁,慕寒渊薄唇染笑,睨落的漆眸却透着戾气的沉暗,“你就不怕,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在仙域里大开杀戒了吗?”
云摇张了张口,嗓子干涩得未能出声,眉心也痛得厉害。
一个慕寒渊都够她心力交瘁了。
现在还有两个……她前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呢。
等云摇再睁开眼,却见方才还冷笑着质问她的慕寒渊,此刻手中已经从旁边桌案上取来了才斟上茶的杯盏。
他坐到榻边,手中茶盏递向了云摇。
那双漆眸冷冽凌寒如常,但也不妨碍他见云摇没反应,就又耐性极好地将茶盏往前递了一截。
“……”
云摇到底没跟自己过不去,抬手接过了杯盏,将那盏甘甜的茶水一饮而尽。
拿火灼过似的嗓子总算缓解了些。
不等她茶盏交还,就听慕寒渊轻嗤了声:“师尊也不怕,这茶中被我下了毒吗?”
“什么毒?”云摇完全没信,一晃手腕上丁零当啷的锁链,冷眼撩向他,“反正我现在也只能困在这儿,尊主大人有必要多此一举吗?”
“那也难料。”
慕寒渊懒声侧出身,到榻外随手放下了茶盏,便俯回来。
他袍袖下气机一拂,很轻易就将仙格受损、识海震荡、灵力被锁还浑身无力的云摇压倒回了榻上。
“说不定是,”他在她耳旁低声又恶意地一笑,“春药?”
云摇:“…………”
“?”
云摇还陷在“不可能他怎么说也是慕寒渊就算是恶相也不至于做出这么没品的事情”和“他可是杀人灭世不眨眼的魔头祸害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之间摇摆不定。
慕寒渊已经冷淡了笑色,眉眼倦怠地起身。
袍袖轻甩,覆了她半身如墨迤逦,他修长而冰凉的双手指骨就抵上了云摇的额首两侧。
“你做什么――唔……”
慕寒渊的手在她额首两侧轻慢有力地揉按起来。
随着温凉的气机送入,她原本焦躁如火如燎的识海,就像是被无形的凉沁沁的气息慢慢深入,又安抚慰藉。折磨她的痛楚也随着他的按揉而渐渐消散。
识海澄明,心思也随之沉静下来。
身体上的不适减缓了,云摇的心情却更加复杂。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会做什么,只是知道和做了,不代表她不曾有不忍和恻隐之心。
他也曾是那个皎白如月的慕寒渊,他也曾一心一意地唤过她师尊。
可他终究错得太多太多了……
“……”
云摇阖了阖眼。
睫睑间的泪意被藏了起来。
“当啷。”
岩壁上被烛火映着的,人影晃动,衣袂翻飞交叠。
系着云摇腕骨的玄铁锁链绷紧,在石榻旁的岩壁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被迫”靠在了石榻栏上,慕寒渊缓缓抬眸,视线扫过攥在自己袍领上的那只细白的手,最终望向了反压制在他身上的红衣女子。
他眼底晃着某种深意的,细碎的光。
“师尊?”
云摇松开了指节,却未完全离开,而是抬手轻拨起慕寒渊的下颌。
“我突然想喝大师兄酿的仙人醉了。”
薄纱似的红袖微微抬拂起,凝脂似的指尖掠过慕寒渊的眉,眼,鼻根,直到他唇上。
他在她袖口嗅见了醉人的香,却比不得她眼底那片溺人的海――
“尊主大人,可愿陪我一醉?”
第89章 风月无情人暗换(一)
天陨渊下的这片洞府中,暗无天日,烛火幽幽曳曳。
此时在岩壁前的石榻上,多出了一张黄梨木雕龙首凤尾的长案。一排形状各异的酒壶在木案上依次排列,如高低错落连绵不绝的青山,在灯火间罩落岿然不动的影。
“砰。”
最后一只长颈的玉质酒壶翩然落在了桌案上。
“仙人醉难寻,但魔域从来不少美酒佳酿,”慕寒渊一拢袍袖,在梨木长案外侧的软席上坐下来,他倚桌撩眼,望向了被长案“禁锢”在石榻内侧的云摇,“师尊若喜欢,我便叫人再拿些来。”
“……”
望着两人之间眼前快要堆成座小山的酒壶,云摇眼底一时情绪复杂。
她有点摸不清,慕寒渊是否警觉了她的意图。
这是他有所戒备的表现吗?
然而眼下形势紧迫,想到那人识海中,那片将要被黑暗彻底吞噬的雪白,云摇就觉着心生惶然。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云摇阖了阖眼。
再睁开时,她径直抬手,艳红的薄纱衣袖掠过了堆琼似的雪臂,云摇细白的指尖在高低错落的酒壶上一一跳跃,点过,灯火下红蔻的甲色灼起了慕寒渊眼底的沉晦。
在那根若有若无的弦绷紧时,云摇似乎终于选定了:“就它吧。”
她拿起了其中还算顺眼的一壶。
那片凌雪的藕色又藏回袖下。
慕寒渊眼神微深,侧撑着下颌,他勾笑扬眸:“徒儿素来不胜酒力,师尊便独饮――”
话声未落。
玉壶上的扣塞叮当坠下,敲在了壶身上,来回摆荡出撩人的清响。
而云摇已经仰颈,将一口琼浆灌了下去。
壶身压着慕寒渊未尽的话声,落回桌上,云摇似乎没听见地应了声,抬眼:“嗯?你说什么?”
“……”
慕寒渊望着云摇紧搭在壶身上的细白指节,停了片刻,他半垂下眼,喉结低滚,于眼底灼深的晦色中慢慢烫出了声哑然的笑。
“师尊方才说的,分明是要我陪你一醉,为何都不邀我共饮?”
“我这不是怕尊主大人不敢么。”
她朝他晃了晃酒壶,也盈起笑。
脸颊上极少露出的那个酒窝里都像是酿好了醉人的甘醴,在烛火下灼出蛊人沉沦的浅香。
慕寒渊不禁抬手,越过桌案,捉住了云摇拿着酒壶轻晃的手腕。
“哦?我有何不敢?”
话间,那人指腹像是无意识地在她腕心的细肉上擦蹭了下。
“尊主大人是怕什么,我哪里知道,为何要来问我?”云摇说着,便要将手腕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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