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勾起一片像是撕坏的布料,一个狠劲把那块布撕了下来,置于胸口。
“来人,将这衣服处理了!”他冲外喊道。
第4章
跟着个陌生宫人回到云烟阁,宜安就发现其他人对自己的视线有些奇怪,想到喻公公说的那句“应当阂宫皆知”,她也就只能垂首往后殿走。
刚路过主殿时,身前出现一人拦住了她的脚步,是琉璃。
身为这云烟阁的掌事宫女,对于她们这种在殿外的宫人而言,琉璃就是她们半个主子。
“琉璃姐姐。”她微微曲膝照常打着招呼。
“别!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姐姐。”那琉璃显然脸色并不好,“主子叫你进去。”说完就翩翩然回了云烟阁正殿。
宜安想了想琉璃对她的态度,和早些时候来送簪子的流云的对比。慎嫔主子必定是生了气。
她也不知会碰上銮仗,也不知会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叹了口气也只能跟上。
刚一进殿就是一个大香炉,袅袅白烟从炉内升起,把那侧卧在美人榻的女子衬得更加如梦似幻。
“奴婢给主子请安。”宜安索在一边跪下了。
慎嫔听见声微睁开眼,后又垂眸闭上,装看不见。
她能容忍自己宫的人被陛下看上,但这前提是自己主动往上推。
这宜安大大咧咧穿着陛下赏的宫装从乾清宫进了她们这云烟阁。这不就是打自己的脸给整个后宫的人看吗?
她都能想象到明日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那宁美人会如何讥讽自己。
更何况,御前的人嘴极严,除了皇后和太后外没人能在乾清宫安插眼线。具体情况她也不知,但是看这个时辰,都没有宫人来赐封赏,想必陛下也就是玩玩。
那此时她就还是她云烟阁的人,只要不过分,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慎嫔才把那双美目睁开,“呦,宜安还跪着呢?怎么你也不说一声?”她瞪向一旁的琉璃。
“娘娘赎罪,看娘娘歇得正香,奴婢没敢打扰。”琉璃也装得一副知错的模样。
宜安知道这是在变着法地罚自己,也没吭声。
主子的惩罚已经不算最可怕的了。
慎嫔看着宜安四平八稳的模样就觉得生气,语气还是平时的调侃,但讥讽根本藏不住,“这身衣服真好看,陛下赏的吧。”
“回娘娘的话,是。”
“这颜色倒是衬你,把今日赏你的那碧玉玲珑簪戴上,让我看看。”慎嫔嘴角的弧度已经拉平了。
“是,奴婢这就去。”
宜安知道那簪子必是不在了,这样主子才有由头罚自己,就算是陛下听了这事也难免觉得是她有偷盗之嫌。
但也无法,她现在是云烟阁的奴婢,那就要听慎嫔的话。主子想罚她,她就只能受着。
半晌,宜安回到云烟阁正殿。
“回慎嫔娘娘的话,奴婢把您赐的碧玉玲珑簪弄丢了。”宜安又跪在了刚才跪着的位置。
“哦?早上才赐给你,不到傍晚就不见了?听说你还出了宫门,这不是卖给了宫外吧?”慎嫔含笑看着她。
宜安一下子就抬头瞪大了眼睛,宫中之物都是御物,私自变卖的宫人就算乱棍打死都不算冤。
但眼下已是这种情形,宜安只能跪直了些,“请娘娘处罚。”
她想给自己辩解,但她不想给喻公公惹麻烦。眼下只能赌慎嫔主子不敢要自己的命。
“那就在宫门口跪三个时辰吧。”慎嫔一见宜安那种荣辱不惊的样子就觉得讨厌,这是榜上了皇上就敢和她叫板了?
“奴婢谢娘娘开恩。”
莫须有的罪名把她罚了,可她还要谢她。下人的命的确不算命。
眼下申时刚过,跪三个时辰就是跪到亥时。宜安下人当久了,不怕跪,可是夜深露重,她这腿恐怕需要些日子才能养好。
不知会不会误了喻公公的事。
馨月在下人房吃了饭就回到了后殿的房间,本来以为宜安早就回来了,但一推门却没有那个人影。
找人问了问才知道那人因为变卖娘娘赏赐的玉簪正跪在宫门口。馨月一下子就慌了,她见过那玉簪,她是看着宜安放在屋内,然后出门找的喻公公。
那就只能是有人诬陷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人救回来,馨月想了想能帮的人,有了主意。
小跑着出云烟阁时,馨月看到了那如同矮松般跪在宫门口的人。身后宫灯摇曳,更衬得那影子纤细。
深秋时节,穿得这样单薄的跪三个时辰,肯定是要发热的。身上还穿着那不属于云烟阁的宫装,这是在给整个阂宫看这背主之人的下场。
馨月眼睛一红就要快步离去
“你要去哪?”宜安看到馨月这个时辰走出了宫,明白是因自己的事。
“我去请喻公公。”
“不许去!”宜安低声道。
“主子是能罚咱们,但咱们也有告状的权力!”
“你别去,”宜安语气中有些恳求,“他来了就该知道我把事情办砸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说你这宫街人来人往的,你想瞒到何时?”
“何时都好。馨月!馨月!”
宜安没拦住那小跑着离去的背影,冷气进了身也难免躬身咳了两下,但咳完又支了起来,还是那种矮松状。
馨月听到宜安那种把喻公公看作是自己的天就生气,长成那样谪仙的人看上个太监是那人的福气!哪有这么作践自己的!
可眼下也只有那人能想办法救她了。
这是馨月第一次来到乾清宫,宫街幽森,两排侍卫驻在宫外更加了两分肃穆。她深吸口气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喻宁正在殿外,穿着冬衣套着手笼,殿内皇上正和几位大臣商议国事,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没有传召只能在殿外守着。正想着下次让宜安学什么时,他就又看到了云烟阁的宫人服制。
胸口处的布料好似在发热,他凑了过去,走近一看才知这人不是宜安。神色也冷了下来,“云烟阁找陛下有何事?”
“奴、奴婢不找陛下。”馨月小跑着一路,话都有些不匀。
喻宁冷眉一扫,“不找陛下来乾清宫何干?”
“奴婢、奴婢找公公您!”馨月又喘了口气,“宜安被我们主子罚了,已经跪在宫门外一个时辰了。”
喻宁不想惹事上身,但这人不同。胸口那块布料好似还在发着热。
这人是他的登云梯。
对,他还要让她帮自己往上爬,他若看着宜安出事不管,会对他们的关系有影响。
他不想去想那块布料,视线又转向了长信殿,“我这就过去。”
说完先去和一旁的小太监交代了句,“我现在有急事,若是陛下找的话就说我去云烟阁了,可明白?”
看着那小太监点点头,他才随着馨月的脚步往云烟阁走,刚转身走到那条宫街,就看到了那跪得笔直的身影。
明明放松些会更舒坦,但这人好像就是在用不弯的背挺起自己的冤屈。
发现她穿着这样单薄,喻宁明白那小宫女为何那样着急了。他快走两步上了前,把自己的氅衣脱下盖在宜安身上。
那女子十分乖巧,双眸半闭,身形摇晃,一个字也没说。
喻宁觉得不对,他把手背放在了这人的额上。滚烫。
扶住宜安摇晃的身子,思忖片刻有了主意,“人我带走了,告诉你们娘娘一声,就说皇上想见她。”
馨月低头称是,但宜安挣扎了一会,“不,不行,假传圣旨是……”
“我再教你一件事,只要把事情办到位了,没人在乎你是不是假传。”
说完不顾宜安的反对,身子微弓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宜安头痛欲裂却也没忍住那一小声的惊呼,下意识搂上了喻宁的脖子。
喻宁长得不算好看,也就是耐看的程度,起码肯定不如陛下。明明眼下宜安的身子更难受,但就比白日的那次在陛下怀中有安全感。
可她不能说。她就只是把头靠在了喻宁的肩上,轻轻蹭了蹭。
猫儿似的。喻宁又觉出胸口那块宫装的布有些热度了,可能是那布擅自敲出它的存在感,那让他差点做错事的幽香又被他闻到了。
喻宁抱着人一路走向长信殿后侧的西暖阁,这处是那些后妃等皇上处理政事时也会呆着的地方,非要说也不算逾矩。
刚把人抱进来,那本来给陛下传信的小太监就过来了,“喻公公,陛下正找您呢!”
“你按照我教的说了?”
“说了,皇上说等您回来后去趟长信殿。”
“知道了,先去请太医……把焦太医请来。”
“是,奴才这就去办。”
等小太监走后,喻宁又看了眼宜安,就往长信殿走去。在去云烟阁的路上,那个叫馨月的小宫女已经和他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整个后宫都不敢得罪御前的人,除了品级比其他地方的高以外,要命的是他们能暗示给皇上一些对后宫之人不利的消息。
喻宁一掀开暖帘,刚往左走没一会就见到了那正喝着梨汤的人,他扑通就跪下了。“皇上,奴才有负皇上所托。”
楚恒又喝了口才把碗放下,“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有个和宜安姑娘交好的宫女来找奴才,说宜安姑娘被罚了。奴才一去云烟阁就看见姑娘冒着寒风在宫门口跪着呢。说是已经跪了一个时辰。本来好像要跪到亥时。”
“嗯?”楚恒心情不忿,本来今天白天就有些烦躁,又看折子说那江南余党想死灰复燃和其他朝臣商量到此时,就又听到了这个消息。
“你可知发生了什么?”
“听着是慎嫔娘娘赐给了宜安姑娘一根玉簪,还没到晚上就不见了,慎嫔娘娘怀疑是被宜安姑娘弄出宫中卖了。”
“东西丢了不去找那贼人,反而怀疑被卖了。哼。”
喻宁探着皇上的表情,又说了句,“可是奴才觉得不大对。”
“为什么这么说?”楚恒试探性的眼神在喻宁身上扫了眼。
“宜安姑娘白日是被奴才叫出去学规矩了,后来……后来又碰上了銮轿,哪里有时间去把那簪子转手呢?”
喻宁引着他推断的东西,楚恒不是没发现,也懒得计较,重要的是,这人既然敢这么说,那这应该是事实。
他捏了捏眉心,不是事实就是诬陷了,那慎嫔也确实是胆子大了些。
“皇上,奴才把人弄来了西暖阁,摸着似乎有些发热,已经叫小元子请了太医,皇上可要去瞧瞧?”
楚恒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你倒是对她上心。”
这么一句话,喻宁冷汗都下来了,赶紧跪下,“奴才上心是因为这是皇上交代的活计,奴才怎敢耽误啊。”
“为着朕,还是为着朕的话,你自己心中有数。”楚恒撂下这么一句,就往西暖阁去了。
喻宁回身望着那人的背影,胸口处好似又在散着热度。
当然是为了他的欲望。
第5章
楚恒走到西暖阁时,人已经在软榻上了,焦太医正在给她诊脉。
“如何了?”
那太医赶紧跪下回话,“回陛下的话,这位姑娘只是染了风寒,有些发热,别的倒是无碍。”
“嗯,治吧。”
“那老臣先去煎药了。”太医找了个由头退下,楚恒也没管。
看着那小脸绯红,他有些过意不去,是他让她成了众矢之的。这种天气里,就穿这么一身单薄的宫装,跪在宫街上受着整个后宫的注视。
就这么一会的工夫,喻宁也跟了进来,轻声立在一旁,猜着皇上的想法。他还是决定赌一把,“慎嫔娘娘有些过分了。”
“主子也是你能念叨的?”楚恒声音颇冷。
“奴才有罪,可这宫装是您让奴才赐给姑娘的。慎嫔娘娘让姑娘穿着这身跪在宫门口……”
看着楚恒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喻宁也适时住了嘴。
就在此时,宜安醒了过来。
她一眼就见到了那躬身站着的深蓝色太监制服的男子,但也在同时见到了那坐在一旁的男人。
她明白要是露馅了,喻公公就得死。
“陛下。”娇弱喊了这么一声,宜安就想起身行礼。
“不用起身,好好躺着。”楚恒坐到了床沿处,看着那潮红满面病态十足的女子。那鼻尖上的小红痣被这绯红的脸一照更见风韵。
宜安的容貌比起后宫其他的妃子来讲,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了。不然他也不会见了一面就想纳了这人。本来就是想玩玩,但三番五次地被拦下、被阻止,却也让他真对这人上了两分心。
“慎嫔说赐给你的玉簪不见了。”楚恒试探着。
这让喻宁也微微抬起了头,不明白皇上干什么还要问这么一番。可他却看到了他也没想到的一幕。
从那被子中伸出了一只素白玉手抓住了坐在一旁的那人的衣袖,轻轻摇晃。那手的主人瞪着自己盈满水汽的眸子,往上抬着,“皇上,奴婢没有做不符宫规的事。”一句话说得曲折,那委屈都从字缝中漏了出来。
喻宁想到了什么,赶紧躬身看地。
眼下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了。
楚恒被这么一通从没体会过的撒娇也晃了神,那片薄唇抿了下,“朕没有怀疑你。”过了片刻又道:“你先好好养病,那件事别想了。”
正巧太医端着碗药汁进了来,楚恒就顺势离开了西暖阁。
主子走了,喻宁也得跟着走,他只是回头看了眼躺在榻上,那水汽还未收回去的眼。
那眼的主人和他对视,他狠心转了身。
“慎嫔的兄长正在礼部任职,朕需要他。”楚恒听到背后的暖帘开合声,目视前方的夜色说:“你去一趟内廷司,再找一只差不多的簪子补上去。然后亲自给慎嫔送过去。”
“奴才明白。”喻宁听出这是明赏暗罚,下次翻云烟阁的牌子不知会何时了。
“还有,办完这事后带人去把御景轩收拾出来。”
就算是喻宁听闻这话脸色都是一变,“皇上可是要赐宜安姑娘……”
“嗯。”冷冷一声。
“那皇后和太后那边?”
册封宫女从来都是先侍寝后赐宫殿,如今陛下反其道而行……
“太后那边朕会去说的。至于旁的人?一个个的都敢管到朕的头上了,那朕就如了她们的意。本来封个从六品的御女就算了,如今就封为正六品的宝林,赐号宜。”
喻宁看着那身着黑金龙袍的男子拂身离去的背影,眼底难掩激动。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何况是这么大的后宫了,皇上自然想封谁就可以封谁。
也是因为宜安碰了巧,让皇上三番两次得不到。
3/4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