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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天蔽日，毒液如暴雨倾盆而落。
之前，周晓只从旁人口中听过。
如今她亲眼所见，打心眼里感到恐惧。
全身血液倒流，脑子里嗡嗡响。
村民们惨叫着，大哭着，奔跑着。
有好几个人跟她擦肩而过，撞得她东倒西歪，踉踉跄跄。
周晓恐惧万分。
但她哪怕是双腿发软，也依旧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村口。
那场面，犹如人间炼狱。
她平日里叫着伯伯婶婶的人。
有的还在地上求生攀爬，有的已是脸朝黄土地，一动不动。
他们的衣衫浸透了毒液。
身上破烂不堪的料子，跟皮肉沾粘在一块，又黑又红，看着令人反胃。
因为场面太过血腥，周晓看得眼睛都红了。
她在搜寻爹娘的间隙，看到了村长和村民们一起准备的供桌。
桌上铺着块上好的红布，用最好最干净的碗碟，分别装盛着猪头，羊腿，牛身。
对于这样一个贫穷落魄的村庄来说，这几样东西，已足够彰显诚意。
但显然，那大蛇并不领情。
它吐出的毒液，在那几样东西上裹了一遭，绿油油的，已经开始腐蚀。
就跟地面那些哀嚎着，痛苦打滚村民身上的皮肤一样，满是大大小小的脓疱。
周晓攥紧双拳，愤怒涌上心头。
她想着，大不了就是个死。
生剥剜心之痛都已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惧的。
在旁人都往后退的时候，周晓推开他们，大步朝着蛇群走去。
听她爹说过，打蛇捏七寸，擒贼先擒王。
周晓大步迈开，走向蛇堆中，最粗壮高大的一条白蛇。
在她靠近时，旁侧那些小蛇不停的冲她警告嘶吼。
就好像周晓若是再靠近些，它们就会对她群起而攻之，将她撕成碎片。
之前在村后倒蛇皮的时候，面对这样的场景，周晓曾害怕过。
但此时，她连死都不怕，这些蛇的警告对她来说，也丝毫不起作用。
最中间那条大白蛇，在周晓出现后，就停止了喷洒毒液。
此时，它蛇头高扬，垂眸，用金色冰冷的眼珠，带着几分玩味。
一边吐着猩红的信子，一边盯着下方小小的周晓。
它一动不动，直到周晓停下脚步。
大白蛇忽而矮下头颅，压低身子，将头放在周晓面前。
看着面前这，比她还要高，比三个她加起来还要宽的蛇头。
周晓顿时打了个哆嗦。
她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我知道，我们祖先对不住你，吃了你的肉，害得你没法成仙，但你就算把整个村子的人杀尽，也无济于事，不过是增加你自己的罪孽罢了。”
巨蛇眨了眨眼。
周晓见它没有一口吃了自己，稍稍安心后，又继续道。
“我的祖先们早就过世了，冤有头债有主，即便你确实气不过，想找他们出气，也是不能了，我们只是后辈，根本不清楚你们的恩怨，今日这一出，你也让他们吃过苦头了，就此罢手吧，别再徒增冤孽了。”
白蛇像人一样，闷哼了一声。
周晓皱了眉头：“走吧，带着你的蛇妖们离开这里。”
白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扭头朝后。
连带着巨大的身体，也在周晓面前一晃而过。
周晓心中一喜。
想着没准这蛇还是有些良知，被她一劝，就打算离开了？
可让周晓失望了。
那大白蛇只是将身体盘绕在一起，头耷拉在巨大的身躯上方，闭着眼，似乎不打算搭理周晓。
周晓问他：“猪牛羊肉你不喜欢，那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咱们谈一谈如何？”
大白蛇瞥了她一眼，复而将眼闭上。
诡异的是，周晓似乎从它那双蛇眼里，看出了人的情绪。
讥讽，嘲弄，不屑。
它觉得，周晓妄图跟它谈条件，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周晓气急败坏：“行，你要耗着就耗着吧，我们只是凡人，斗不过你，大不了你把我们整个村的人都杀了，或者让我们饿死，但别忘了，你乃妖物，老天有眼，迟早把你收了！”
这是周晓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诅咒。
但她一逞口舌之快，却差点落入蛇口。
在周晓说完，大白蛇身旁，有一条同样个头不小的灰色，突然张大蛇口，以飞快地速度，朝周晓咬来。
如此危机，周晓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她只觉得头顶一暗，眼前一花。
那条灰蛇，直接被那条大白蛇的蛇尾铲飞出去。
铜墙铁壁般的蛇山，蓦然空出一大个缺口。
一束阳光从前，照耀在周晓身上。
她看到了原本被蛇群遮蔽的群山树林。
那是在没有蛇围村的时候，她经常会走的一条小路。
她跟着她爹，背着背篓，通过那条小路，踏上山路，走过十八弯后，就能去到山那一头的镇上。
若她没记错，那个镇上有许多奇能异士。
他们的嘴，能做出各种调子。
他们的手，能凭空变出鸟来。
周晓想起这些，心里蓦然升起个念头。
既然白良玉能从蛇山翻出去给他娘买药回来。
是不是就代表着，她也可以去镇上找人回来捉妖。
村长爷爷既能舍弃猪羊牛这么宝贵的肉来。
只要能把这蛇妖收服，只要能挽救一村人的性命。
他定然也舍得花重金悬赏。
短短一会儿，周晓脑子里已闪过无数个念头。
然后她下定决心，趁着白蛇收拾那条灰蛇的时候。
她朝着灰蛇空出来的缺口，拔腿就往前跑。
周晓跑得很快。
可以说是她这辈子能用上的最快的脚力。
幸好，她爹不是小花她爹。
平日里总带着她满山坡的跑，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那白蛇似乎也没想到，周晓看着小小一个，柔柔弱弱的，脚力竟如此之快。
仔细看来，还不只是快。
她在蛇群上窜下跳，像山里猴子般，躲过那些飞来飞去的蛇尾。
眨眼间，周晓已冲出蛇群，头也不回的朝林间小路跑去。
白蛇仰头，嘶吼一声。
万蛇如同接到号令，跟着发出一声嘶吼，然后扭头朝着周晓追去。
顿时，整片山谷，回荡着一片悉悉索索的响声。
那像是进攻的号角，充满杀机。
漫山遍野，万蛇出动，盯准一人。
周晓拔腿狂奔，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令她背如针扎。
想起自己被数不清的蛇追击，她浑身寒毛都炸了。
但周晓知道，好不容易有了逃生的机会。
为了她爹娘，为了村民们，她必须要抓住机会寻到异士，回来拯救他们。
周晓跑啊跑，不知跑了多久。
天色将近黄昏。
眼看着距离镇上还有一段路程。
天黑之后，视线不佳。
对于那些野蛇没多大影响，但对于周晓来说，可就十分不利。
于是，周晓想了个法子。
她跑不过那些蛇，干脆躲进旁侧灌木丛中，用石子将那些蛇引开。
幸好，畜生就是畜生。
在与人玩心计方面，总是要吃亏些。
周晓成功躲过蛇的追击。
但同时，她也放弃了正道，踏上了一条早已废弃，且没多少人走的小路。
夜晚的山林，充斥着各种危险。
她除了要防备蛇，还有那些夜间出来觅食的猛兽。
周晓依照幼年时的记忆，找到了一处曾经避过雨的山洞，打算将就一晚。
在入洞前，她借着昏黄的日光，去树上摘了些果子，包在衣兜里。
随即，周晓抱着几个果子，在天彻底黑下之前进了洞穴。
她把果子倒在地上，然后扑进干草堆，四下摸找。
不过一会儿，就找到了她爹藏起来的火石。
周晓拿着火石，点燃干草堆，驱走了洞中寒气。
她将手放在火堆旁烤着，身子渐暖。
有了火后，周晓一边吃着刚摘的果子，一边愁眉思索着村里的事。
她走得太急，也没能跟她爹娘说一声，现在快急死了吧。
可周晓转念一想。
依照之前的记忆来看。
她爹娘今日也被毒液淋过，应当跟之前一样中了蛇毒。
只要今晚一过，可能她爹娘就变了。
沐浴月光之后，就变成了那两条阴险恐怖的蛇――竹香和知辛。
想起自己温柔的爹娘，被两条蛇夺了身子。
周晓难受得眼睛湿润。
她抬袖抹了抹眼睛，情绪低落，安静吃着手里的果子。
一边吃，眼泪仍不听话的一边往下掉。
就在周晓感伤之时，洞外忽然咔擦一声响。
那是周晓提前放在洞口，示警所用的木块。
此时，应当是被什么东西给压碎了。
洞外的天空挂着一轮圆月，照亮着世间。
从洞内往外看，群山峻岭，只有个模糊的黑影。
除此以外，就是那些错落无序的矮树丛，被夜间的风，吹得动摇西晃。
周晓没看到人。
似乎刚才的那声响，是她的错觉。
但周晓不敢大意。
她轻轻放下被啃了一半的果子，慢慢朝洞口走去。
她并未离火太远，想着要是猛兽扑来，火光还能令其忌惮几分。
当周晓距离洞口，还有一步远时。
旁侧突然冲来一道高大的身影，跟周晓撞在一起。
她只来得及“哎哟”一声，就被对方掀翻在地。
那人死死压在她身上，令她喘不过气，满脸憋得通红。
对方手长脚长，胸膛坚硬得像块石头，似乎是个男人。
他气喘吁吁，低声道：“抱歉姑娘，我被猛兽追赶，还请让我在这躲上一会儿。”
生死逃难间，他已顾不上礼义廉耻。
整个人还压在周晓身上，头一个反应，却是向她求助。
周晓听着耳旁这声，觉得似曾相识。
她来不及想别的，赶忙扭头一看。
周晓顿时惊讶万分：“虎子哥？！你回来了？”
第12章 ：青梅竹马
眼前男子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留着一头黑色短发，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有一口大白牙。
男子身形健壮，衣衫下的肌肉微鼓，线条流畅，很像常年下地的庄稼汉子。
周晓凭着他眉尾处的一块疤，将他认了出来。
虎子原名王阳盛，跟周晓是青梅竹马，两人小时候经常玩在一块。
周晓小时候很顽皮，爬树钻洞，满山坡跑。
王阳盛家跟周晓家是挨着的，两家的男人特别熟。
王阳盛比周晓略大几岁，周大壮就命他看着周晓，别让她闹出事。
果真有一天，周晓爬树的时候，不小心从上头栽了下来。
王阳盛赶忙伸手去接。
虽然接住了，但那力道不小，两人一起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王阳盛一直把周晓紧紧护在怀里，周晓毫发无伤。
他的眉骨却磕在了石头上，裂了个不小的口子，流了不少血。
周晓缩在他怀里，直接给吓懵了。
王阳盛满脸血，还笑着宽慰她：“没事晓晓，虎子哥壮着呢，没事啊，乖。”
周晓两眼发直，用手给他擦了擦血：“虎子哥……”
她嘴一瘪，直接哭了出来。
王阳盛伤口一阵一阵的痛，周晓又在旁边哭。
他急得手忙脚乱，抱住她拍着背，不停说着：“不哭不哭哦，回去别跟你爹说，就说是哥哥不小心摔倒了，知道了吗？”
周晓点了点头。
王阳盛笑了笑，还没再说上一句，整个人直接晕死过去。
周晓吓得使劲推他，没什么用，赶紧回去叫大人来帮忙。
那天晚上回去后，周晓没有照王阳盛说的那样，隐瞒事实。
她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挨了她爹周大壮好一顿打。
事后，周晓肿着两条小短腿，由她娘领着去给王阳盛道歉。
谁知刚进门就听说，王阳盛的伤口在村里治不了，只有去镇上。
王阳盛他爹连夜练晚的就背着孩子去了。
一个月后，只有王老汉回来了。
王老汉说，有人看上王阳盛体格不错，让他在镇里当学徒。
王老汉想着，能在镇上当然比留在村里好，当即点了头，领着一包碎银回村了。
从那以后，周晓再也没见过王阳盛。
直到今日，两人突然在这小山洞里重逢，让周晓是又惊又喜。
王阳盛似乎也认出她来，试着喊了一声：“晓晓？”
“嗯，是我，虎子哥……”周晓刚开了个口，情绪失控的哭出声来。
王阳盛懵了，坐起身，拉了她一把，像小时候一样，想把周晓抱怀里哄哄。
可他的手刚伸出去，碰到小姑娘温热又单薄的肩头。
王阳盛指尖一颤，猛地收了回来。
他怔愣的看着火光下，小姑娘恬静温婉的脸。
他突然意识到，这可不是以前那调皮的小猴子，而是一个大姑娘了。
王阳盛摸了摸后脑勺，焦急的看着周晓：“晓晓你先别哭，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跟哥说好不好？”
他捋起袖子，挥了挥拳头：“要是给人欺负了，哥帮你去教训他。”
多年未见，王阳盛的脸也长开了，高挺的鼻梁，灼灼耀眼的黑眸，厚实的身躯，刚捋起袖子，露出半截粗壮的手臂。
二十出头的王阳盛，从头到脚都充满着男人的刚阳之气，很是令人信赖。
周晓小兔子般红着眼，张了张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被人欺负了。
被抢娶强嫁不说，还被人用利器剜心。
可这些事儿，在此时此刻并未发生。
周晓犹豫了下，还是没说自己的遭遇，只说了蛇骨村被蛇群围了的事。
等她说完，王阳盛已是一脸沉重。
他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天：“所以只有你逃出来了，我爹娘他们还在里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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