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渊微微一笑:“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但南楚人想让我们觉得十分重要。”
沈放:“那依干爹看,这位嘉恪殿下确实带回枢节了吗?”
陵渊带了点玩味儿的笑意:“她连皇帝想看枢节的面子都敢驳,一时真是分不清她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故弄玄虚。”
沈放见惯了陵渊各种表情,此时也有些猜到了,赔笑着说道:“要不要儿子安排探一探?”
陵渊随手拍了一下沈放的头,笑道:“看你的了。”
沈放得令很是高兴,说道:“干爹放心,都是做惯的,必不会给干爹找麻烦。”
陵渊略略叮嘱:“这位殿下可跟从前那些十分不同――她现在是皇帝心尖上的人物,只怕是要皇帝割肉煎药给她,皇帝也绝无二话。”
沈放咋舌,说道:“再怎么喜欢还能怎么样,终究是姐弟身份摆在那里。”
陵渊呵呵一笑:“明面上摆着的东西多了,暗地里如何么……谁又敢多言呢。”
沈放凑近:“干爹的意思是,他俩确实有……”
陵渊斜他一眼,沈放立即噤声。陵渊凉淡地说道:“这些事不是你我可以随意出口的,记住。”
沈放垂头:“是,儿子记住了。”
陵渊淡淡一笑:“对于随手就能要你性命的人,再如何小心恭敬都不过分。”
沈放:“是,儿子绝不敢再犯。”
陵渊又轻轻拍了一下沈放的头,笑道:“别丧着脸,去办你该办的事。”
沈放笑起来:“是!”
沈放恭敬行礼后离去,之前伺候的小太监再次入内为陵渊捏脚捶腿,陵渊昏昏欲睡之际忽地目光微凛,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屋内只剩下陵渊一人,他笑着说道:“什么时候来不好,偏我要睡着的时候就来了。”
一纤瘦人影壁虎游墙般无声无息地滑落,跪地对陵渊行礼,说道:“禀尊座,澹台银池在南楚时确与南楚太子有染,被南楚二皇子捉奸在床,因此引发内宫哗变,南楚二皇子直接带兵围困东宫,将太子重伤。”
第7章
“南楚太子被激怒之下的二皇子打成半残,至今卧床不起。围困东宫打完太子的当夜,二皇子直奔皇帝寝殿请罪,痛哭流涕表示愿以命相抵,只求皇帝惩处太子通奸之罪。”纤瘦的人继续禀报,声音无波无澜,“澹台银池在混乱中逃离,二皇子发布通缉令并命自己的人亲自追击,严令格杀勿论。”
陵渊听完微微一笑,说道:“能围困处于宫禁之内的东宫,却让一个毫无功夫底子的女子趁乱出逃?南楚皇帝对那二皇子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吧?”
纤瘦的人姿势没动地跪着,说道:“禀尊座,只罚了禁足。”
陵渊嗤笑一声,说道:“南楚国中争位的也就是太子与二皇子,其他皇子不堪大用。一个儿子都成残废了,皇帝还能再废了一个儿子?通奸这由头扯出来虽然不够废太子,但太子失德,二皇子又是激愤行事,呵……真是谁也不能拿此事如何呢。”陵渊眼中闪过一丝阴兀的嘲弄之色,“拿个女子做筏,有本事怎地不直接杀去东宫?呵……到头来不过是要给自己及臣属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纤瘦的人影依然跪着,沉静无波。
陵渊看着一笑,说道:“你也是过于谨慎了,我不叫起你就不起?这几年说了多回,你总是改不了。”
纤瘦的人再行一礼才站起,依然恭敬地微微垂着头。陵渊笑道:“依你看,这位嘉恪殿下手里到底有没有枢节?即便有,又是不是重要的枢节?”
“属下不敢妄议。”
陵渊略一勾唇,语气却是向下微沉的:“剪星,这个毛病要是还改不掉,本座可就懒得跟你废话了。”
剪星“噗通”一声又跪下了,谨慎地说道:“属下愚笨,总担心说错……”他极快地微微抬眼看了看陵渊,见陵渊面无表情地瞥着自己,连忙继续说道:“据属下在南楚所见所闻,机关兽确实需要枢节驱动,专门制造枢节的衙署整日里戒备森严,若擅闯则格杀勿论――这些属下曾在之前的奏报中详细叙说。而在东宫太子残废之后,属下曾四次暗探东宫及二皇子府邸,属下私自断论:嘉恪殿下手中确有枢节,可能还不止一个。”
陵渊淡淡冷哼,说道:“下次再让本座问第二遍,就不必再让本座看见你了。”
剪星伏地叩拜:“是,属下再也不敢了。”
陵渊带着点不耐烦地轻哼,说道:“起身回话。”
剪星冷汗涔涔之下却也稍感安心。他从前曾因判断错误而令督公有所损失,在那之后再不敢妄下论断。
陵渊看着剪星再次站起身,才说道:“之前寻访的事如何了?”
剪星:“已有眉目,只是那人犟得很,并不真心臣服,属下还在调教他。”
陵渊一笑,说道:“剪星都开始调教人了?倒是稀奇。这些事你若是做不惯,便叫摧花去做罢。”
剪星:“谢尊座,摧花事忙,属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麻烦他。”
陵渊也不勉强,随意“嗯”了一声,剪星恭敬行礼,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陵渊闭目养神了一阵,听得屋外沈放的声音轻轻传来:“启禀督公,嘉恪殿下要出宫了。”
陵渊没睁眼,但微微皱眉显得有些烦躁,声音也便没好气:“她又闹什么?”
沈放在外答道:“说是宫中令人烦闷,要出去走走。”
陵渊有些烦,并不想跟着这位难伺候的殿下一同出宫,但她的安全却又明明白白地摆在他肩上。沈放在外轻声说“干爹,儿子进来了”,轻缓地推门而入,笑着宽慰道:“干爹若是不想动,儿子便派最得力的人跟着,皇城内都是自己人,断然不会有事。”
“呵,”陵渊还是起身了,沈放颇有眼色地立即上前为他更衣,听他说道,“带上人,排场越大越好。”
沈放立即明白意思,笑着点头:“是,干爹放心。”
金雕玉刻的车辇缓缓在街道上行进,车驾两旁均是披甲执锐的护卫,森严又肃穆。京中许久没有见过出宫排场如此盛大的公主车驾了,一时人潮涌动,个个都想一睹传闻中盛宠加身的长公主芳容。
陵渊骑着高头大马行进在车辇右侧,微微瞥向车辇中那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只见她斜倚在绵软的锦缎靠榻上,凉淡着一张娇媚的脸,挂着点似笑非笑,与她那一身红似艳阳的衣裙颇为相称,一派天家公主的凛然贵气油然而出。
“陵督公,孤很好看吗?”清灵柔婉的声音传过来,天家公主的一双美目也瞟了过来。
仍是似笑非笑,看陵渊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即将逗弄的一条狗。
陵渊在马背上微微俯首,面带微笑地看着嘉恪长公主,说道:“回公主的话,公主殿下自是分外好看。”
“哦?”嘉恪长公主莞尔,“所以陵督公是倾倒于孤的美貌了吗?”
陵渊依然带着笑,说道:“欣赏美人,乃是一大乐事,只是微臣不敢多看殿下,毕竟那有违规矩。”
“你还知道规矩。”嘉恪长公主的双眸里泛出冰凉的笑意,语调轻飘又随意,“左右这么多男子的眼睛滴溜溜地往孤脸上瞟,将他们的眼睛挖下来罢。”
陵渊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立即吩咐随扈:“听见公主的吩咐了?还不去办?”
随扈立即应声,侍卫中马上有人随意拿下车驾两旁百姓中的男子们,利索地掏出随身匕首就要挖去双目。
周围顿时一片哀嚎和尖叫,伴随着不敢大声的隐隐咒骂。侍卫们高声斥道:“胆敢窥视嘉恪长公主殿下,眼睛无需留下!”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车驾行经的左右地面已有鲜血喷溅。侍卫们继续前行,对着早已惊吓逃窜得只余背影的百姓们继续高声喊道:“嘉恪长公主出行,再有窥视者,立取双目!”
陵渊偏头看向嘉恪长公主,温和地问道:“殿下可还满意?”
嘉恪长公主掀起窗沿的轻纱帘帐,光艳明丽地笑看着陵渊,说道:“陵督公这是要全城百姓都恨死孤呀。”
纱帘末端垂坠着银色的小小飞蛾,在车驾的微微摇晃之中,宛如在嘉恪的脸庞缓缓舞动,衬得她灵动非凡。
陵渊故作不解地样子,温和道:“殿下这是何意?微臣都是遵从殿下的吩咐。”
嘉恪长公主不在意地笑着,说道:“别以为得逞了。这世上所有人都恨孤、想要孤死,孤也不会有半分不高兴。”她笑得更为舒心似的,“不仅没有不高兴,还更为畅快呢。”说罢随意丢下纱帘,又倚到软榻上去了。
陵渊看着纱帘上坠着的小小飞蛾瞬间垂落窗沿,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是嘉恪长公主轻轻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
这种想法很莫名其妙,但他就是有了这样的想法。难道是因为败坏她的名声而她却丝毫不在意?
陵渊暗暗摇头,懒得去想这些,又问道:“殿下想去哪里?”
出宫行进了一阵,嘉恪长公主仍然没说要去何处,一行人就这么缓缓在街道上走着。
纱帘那边一时无话,陵渊耐心等了一阵,听得里面的人似是笑着说道:“时隔多年,绾华馆,还在么?”
绾华馆,京中最大的青楼。
这青楼最为别具一格之处在于还能为女子提供小倌儿。
陵渊一笑:“殿下,这于礼不合。”
嘉恪长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心情更好了:“快,全速前进,绾华馆。”
然而车驾并未加速,依然慢吞吞地行进着。
嘉恪长公主听起来仍在笑,但明显带着点嘲讽,对车驾内唯一的、宛如不存在的侍女琥珀说道:“琥珀呀,你看,又没有人听孤的了呢。”
又。
“孤眼下能使唤得动的人,竟也就一个你而已。”嘉恪长公主咯咯笑着,“不如孤现在就从这车上跳下去,摔个头破血流,好让周围所有人为不听话偿命。”
琥珀声音沉定地答道:“主人,奴婢可否对陵狗动手?”
陵狗,这是大烨所有唾弃陵渊的人对他的称呼。
陵渊不怒反笑,很想看看这个小侍女要如何对自己动手。
就听嘉恪长公主说道:“杀了他呀?你有几成把握?”
琥珀:“三成。”
陵渊微微挑眉,一时不知该说这侍女还算有点脑子,还是说她不自量力。
嘉恪长公主似是叹了口气,说道:“这可不成,你若是受伤了,孤可是心疼死了。这样吧,孤去杀他,保准他不敢动。”
陵渊瞥过去,果然见纱帘轻动,嘉恪长公主又探出头来看着自己,笑道:“陵督公,你过来。”
她不遮不掩,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正对着陵渊。
陵渊微微一笑,微微俯身,说道:“殿下唤微臣何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嘉恪长公主用一种可称得上柔善的目光看着陵渊,“现在,孤让你死。”
陵渊半点忧惧也没有,笑了一笑,说道:“殿下明鉴,微臣所忠的君现下在宫内。”
“哦。”嘉恪长公主毫无意外,调转了匕首对准自己的脖颈,脸上娇艳的笑意更为浓郁,“那你的君有没有告诉你,如果孤受了一点伤,你会怎么样?”
陵渊的脸色依旧平静,甚至染了些冷淡,说道:“殿下堂堂长公主之尊,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是不是过于小觑了自己的身份?”
“入流的法子刚才用过了,没用呀。”嘉恪眉眼弯弯地笑着,“堂堂长公主竟然以死相逼,不过是想去个地方玩而已――孤又能怎么办呢,处处受制于人呢。”
受制于人吗……
陵渊心头微微一动,言语间不自知地流露了两分:“以殿下之高位,除了皇上,已经不必在意任何人。何出此言呢?”
嘉恪像是在嘲讽他的明知故问,不接话地看着他笑。陵渊明白她是在说刚才的事,连去哪里的命令都无人听从,还要看他的脸色。
说到底,这嘉恪长公主远嫁异国又归国,身边的侍从侍卫都是皇帝命陵渊安排的,一个她自己的亲信也无,谁能听她的?
已有很长时间不再回顾从前的缉事司督公,想起了刚入宫的种种。
那段日子用暗无天日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挨骂挨打罚跪罚干活还是轻的,被坑被骗又替人被黑锅,心里的煎熬苦楚不知向谁诉说,一时也看不到未来有任何希望……
那时的他也仰望过站在高位的各色人等,一心想着攀至高峰不再受人欺辱,可等他真正无人敢随意轻慢之时,他也很清楚个中滋味并不是处处顺遂如意的,甚至有时候会觉得――
站得越高,掣肘越重,莫敢轻动。
虽然陵渊并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但俯首称臣低眉顺眼也并非他本意。
当下轻轻一笑:“微臣岂敢令殿下为难。”陵渊命令随扈,“前往绾华馆,全速。”
第8章
宫内的沈放没有跟着陵渊一同前去护卫嘉恪长公主,此时听着陵渊与嘉恪长公主前往绾华馆的消息,有些疑惑地自语道:“干爹陪着公主去绾华馆了?这不像干爹做出来的事儿啊?明明知道皇上不会喜欢长公主去那种地方的。”他仔细思索了一番陵渊此举的深意,又因皇上有命,嘉恪长公主的动向要及时上报,就吩咐小太监道:“去,就跟皇上这样回禀:嘉恪长公主严令前往绾华馆,督公苦劝无果只得遵从。”
小太监应声而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对沈放说道:“沈公公,皇上口谕:嘉恪殿下想玩就随她,但她玩过的小倌儿,须得全都带回来,不得有误。”
绾华馆。
馆主妈妈对于嘉恪长公主一行人的到来惊恐异常,急匆匆地带着馆内所有人行礼问安,就跪在嘉恪长公主面前不敢妄动。嘉恪长公主坐在馆中最宽阔舒适的圈椅中俯视着她,笑着问道:“这位……”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就看向身侧站着的陵渊。
陵渊微微俯身轻声提醒道:“妈妈。”
嘉恪长公主笑着占便宜,立即答应:“哎。”说着就轻轻抬手摸了一把陵渊的下巴,“依孤看,都不用叫这里的小倌儿出来,你就是这里最好看的。”
周围的气氛顿时一凝,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绾华馆的妈妈其实并不知道嘉恪长公主到底是谁,即便是从金雕玉刻的车辇上下来那也算不得什么,京中最不缺的便是达官贵人。但这妈妈认得护卫车辇的这些侍卫身上的飞鹰袍和刻云刀,那是大烨最令人惧怕的缉事司的兵士们才会有的装扮。领头这位爷虽然没穿戴那些,但一看就是领头人,尤其身上衣衫裤靴的用料一望即知是上上之品,加上他身后那些侍卫对他的恭敬之中带着几分谨慎惧怕,这妈妈霎时想到这位爷很有可能是缉事司那位活阎王,真是吓得三魂去了两魄,生怕一个不谨慎就丢了脑袋。
而眼下,面前这位看起来雍容富贵的女子,摸着活阎王的下巴赞他可以当小倌儿。
虽说众所周知那位活阎王是个人人看不起的太监,但从来无人敢当面戏谑于他,说他半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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