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华馆的妈妈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但现下只觉得跪在地上的一双腿软成烂泥,就快全身都爬伏在地上了。
所有人都低垂着眼不敢看向陵渊的方向,只听陵渊笑了一声,说道:“嘉恪殿下说笑了,莫非嘉恪殿下在南楚流连过秦楼楚馆?对小倌儿的品评倒是颇有信心呢。”
一口一个嘉恪殿下,生怕绾华馆里的人不知道面前的女子就是如今坊间疯传的谈资中的本尊,还又附赠了点别的谈资。
嘉恪长公主笑着凝看陵渊,一双眼已经看透他的意思,但语调依然轻快:“南楚与大烨风俗不同,没有专门的楼馆可供玩耍,不过还是有出名的小倌儿,孤都是亲身前往他们的住所,与他们共度良宵,可真是快活呢。”她眉眼间一派风流得色,“陵督公难道不知自己天生一副好面孔?这样吧――”她看向那妈妈,“将你这里最好的小倌儿叫十个到孤面前来。”
妈妈不敢抬头,只是没听见陵渊有任何反驳的话语,立即连连扣头,膝行着后退,低头哈腰地站起身一溜烟地小跑着去安排了。
陵渊“呵呵”一笑,说道:“殿下把微臣比做什么都不要紧,只是皇上若知晓殿下来此处逍遥,不知做何感想。”
陵渊其实已经有所预料,皇上对此事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甚至一点反应都不会有。
而这位嘉恪长公主殿下,也不会在意皇上的反应。
果然,嘉恪长公主不在意地一笑,说道:“皇上与孤同为先帝骨肉,他能有三宫六院,孤不过是与小倌儿玩耍,有何不可?”
陵渊已经发现了,这位长公主殿下对自己的名声毫不在意,甚至像是故意败坏。
陵渊对身边最近的随扈使了个眼色,随扈心领神会地暗暗退下了。
那妈妈很快领了十个小倌儿前来跪在嘉恪长公主面前,个个姿容出众,风流倜傥,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温和清润。且他们叩头时并未像平日里那样口称“贵人”,而是齐齐唤道:“这位姑娘,久等了。”
陵渊就见听了这声称呼的嘉恪长公主,微微一怔。
也是,平日里从未有人敢这样称呼她吧?
公主、长公主、殿下,夫人、吉主、侧妃。
嘉恪长公主万千风华地一笑,说道:“这是绾华馆的新鲜招数?倒是有几分意趣。起来让孤瞧瞧。”
十个小倌儿站起身,都只抬眼看了一眼嘉恪长公主便垂下了眸。嘉恪长公主一个个看过去,赞道:“不错,等日后孤开了府,都去孤的府里吧,不必在这里强颜欢笑了。”
十个小倌儿互相对视了几眼,各怀心思却也都行礼谢过嘉恪长公主的好意。妈妈有些急了,连忙说道:“这位贵客,可怜可怜绾华馆还要吃饭的众人,一下要走十人也太……”
嘉恪长公主笑道:“你看孤是赔不起的样子?到时给你的银钱,定然够你再调教出二十个人来。”说罢挥了挥手,是让她退下的意思。
妈妈哪敢再说?仅仅是看着嘉恪长公主身边站着的那位杀神,就觉得腿软得要再次跪下去。当下领了其他人退下,屋内只留下十个小倌儿伺候嘉恪长公主。
陵渊从善如流地向外走,就听嘉恪长公主在后面唤道:“陵督公,孤没让你走。”
陵渊回头一笑,说道:“微臣不敢耽误殿下玩乐。”
那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就站了起来,款款走到陵渊身边,当着十个小倌儿的面,她将自己轻轻靠进陵渊怀里,纤纤玉手搂住他的腰身,翦水双瞳凝望着他,娇嗔地说道:“你走了,还有什么好玩的呀?”
陵渊的眉心突地一跳,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断然是在害他。
陵渊面上不显,温和却劲道不减地将嘉恪长公主的双臂从自己腰身上扯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殿下跟微臣一个阉人有什么好玩的?可别作弄微臣了,那边有十个美貌的男人等着殿下。”
嘉恪长公主的臂膀又圈了上来,侧脸在陵渊胸口挨挨蹭蹭,撒娇地说道:“你是不是吃醋了?明明在宫里跟孤玩得那么快活,到了外面怎地反而放不开了?孤叫了这十个人来还不是为你着想?毕竟你的身体……”她暧昧地一笑,伸手点了点陵渊的鼻尖,“孤是真的为你好哦,督公大人。”
那十个小倌儿的头已经快垂到地上去了,完全不敢看这边到底在发生什么。
缉事司督公与当朝长公主在宫中苟且,长公主又将督公带往绾华馆欲与十个小倌儿一起行乐――陵渊如果不想听到这种传言,只能将这十个人灭口。
或许,他再晚出去一阵子,还得将自己座下那些侍卫都灭口才行。
陵渊真的很想一掌将这女人打到墙上去。
但他这些年修炼出来的涵养功夫极好,当下再次将嘉恪长公主从自己身上扯开,手上却不再轻柔地用了五分的力道,另一只手极快地点了一下她心口的穴位,笑着说道:“殿下莫再开微臣的玩笑了,微臣镇日里跟随在皇上身边,哪有闲暇承得殿下垂青?”
这倒是实话,人所周知陵渊是跟随在皇帝身边的,虽是太监,但宫规森严,没有皇帝的旨意他也无法随意前往嘉恪长公主的寝殿,何况这位长公主传言中是皇帝极为在意之人,只怕有点风吹草动早都传到皇帝耳中了吧?
嘉恪长公主被那一下点穴定得浑身僵硬,一个眼神横过去就骂道:“陵狗!你大胆!”
陵渊笑起来,凑近她耳边低语:“殿下若是不想嫁入左府,最好不要这样称呼微臣。”
嘉恪长公主笑着冷哼:“哦?陵狗有办法让孤嫁给左将军?真是拭目以待呢。”
陵渊微微挑了挑眉,将嘉恪长公主往那十个小倌儿中间一推,笑着说道:“好好陪伴殿下,没有一个时辰别怪本座翻脸无情。”
跌落在十个小倌儿之间被他们接住的嘉恪长公主怒道:“陵狗!今天你胆敢不解开孤的穴道,孤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灭顶之灾!”
陵渊推开门走出去,笑着将刚才的话丢回去:“真是拭目以待呢。”
绾华馆最为安静的厢房内,陵渊正在随行小太监的伺候下更衣梳洗。他一贯不喜欢有人靠近自己,方才嘉恪长公主那样搂抱着他又蹭来蹭去,令他十分不悦,想起来绾华馆的路上因她一句“受制于人”便稍有同病相怜的恻隐,一时觉得真真晦气。
边上的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替陵渊换上随行携带的干净衣衫,又奉上茶点,便杵在一旁当自己不存在。随行伺候也不是第一次了,小太监很清楚督公大人现在心情不好。
陵渊独自饮茶又坐了一阵,想起嘉恪长公主的种种,倒是感到些许奇特,这位长公主殿下行事毫无章法、对任何事似乎都不惧怕,尤其很敢挑战她如今唯一的倚仗――当今圣上,这到底是为何呢?
按照一般人行事,她现如今最应当巴结讨好的就是皇上,但从见到她到如今的种种,她的行事做派似乎……
一直都很想激怒皇上。
还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么荒淫无耻,胡作非为。
想死?
然而若真是想死,法子多了去了,也不必非要激怒皇上才办得到。
陵渊眯了眯眼。
故布疑阵,还是自投罗网?
暂时分不清。
有点意思……陵渊已经很久没遇到什么难以厘清的人和事了。
喝了些茶舒平方才的郁气,之前领他眼色退下的随扈前来回报:“禀督公,左将军到了。”
陵渊淡淡一笑,说道:“谈妥了?”
随扈掏出半块玉珏呈上,说道:“左将军甘愿奉上,望督公笑纳。”
这半块玉珏,是左将军所统领的军队一半的指挥权。日后若陵渊有所需,可以直接调动一半的人马而无需经过左明。
陵渊将那半块玉珏捏在手指间摸索了两遍,笑道:“那就领着左将军去英雄救美吧。”
第9章
左明年少入宫时,曾见过嘉恪长公主一面。那时的她还是父皇跟前娇滴滴的小公主,在皇帝身边笑得明媚非凡,看着他与其他侍卫过招之后,毫不避忌地问他:“你就是新晋的武状元?果然如父皇所说那般英武勇悍呢。”
那时皇帝对他甚为喜欢,他当场就开口求娶嘉恪公主,惹来皇帝一顿长笑。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令人发笑,有些尴尬却坚持地站在那里等一个结果,就听嘉恪公主笑着说道:“本宫是要嫁进世家权门的,左状元出身寒微,可别自不量力呀。”
那语气是提醒还警告,是委婉还是嚣张,左明分不清。到后来细想,更是不得要领。
他只记得当时浑身涌起的羞耻和愤懑,萦绕骨髓,多年都挥之不去。
他拼尽一身胆,多次出入与南楚和北戎对阵的前线险境,终为自己挣得一身军功,成为圣上赞许的虎威将军。但即便嘉恪公主的夫君早逝,他再次求娶,圣上仍未答允,而是很快将嘉恪公主嫁给草原王。当他再等到草原王死去之后,没想到新即位的皇帝又将嘉恪长公主嫁去了南楚。
他当时追上了送嫁的队伍,追到了嘉恪长公主的车驾旁,隔着窗上的轻纱幔帐不甘心地追问道:“殿下是自愿的吗?!”
宁可背井离乡去做一个异国皇子的侧妃,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军功赫赫的本国将军吗?他明明找了很多人给嘉恪长公主递话,只要她点头,他就愿意再向新皇求娶!他不怕丢人!
而那轻纱幔帐并未因他的恳切和不甘而掀起,只有带着调笑的声音清婉而来:“侧妃又如何?那可是一国皇子,以后如何还未可知,而你呢,这辈子到头最多就是个护国大将军什么的。”一串带着鄙夷的娇俏笑声低低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染了几分隐秘,“除非呀,你篡位称帝,本宫呀,愿意嫁给天下第一的男子。”
而今,他站在绾华馆中最豪奢的厢房外,侧耳倾听了一下却什么都没听到,深吸一口气叩了叩门,朗声说道:“殿下,微臣来迟!”说罢推门而入。
打开门就听见几声娇笑,那个他求娶多次不得的女子正躺在两个小倌儿身上,另有三个小倌儿在给她按摩双臂和双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逗得她咯咯地笑,说着“再多按按,孤好像舒服多了”之类的话语,另有五个男子分立两旁,有的在准备吃食有的好像拣选书籍,还有的弹奏着琵琶,都面有笑意地看着嘉恪长公主。
左明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如此放浪形骸地被多个男人服侍,一时激愤冲过去就喊道:“放肆!岂敢对长公主不敬!还不滚开!”
这十个小倌儿不愧是绾华馆中最为出众的,听闻此言个个未动,只看向在他们中心的人儿。嘉恪长公主一双美目流转至左明身上,像是不认识他的样子,轻哼着问道:“呦,既然知道孤的身份,谁这么大胆子敢扫孤的兴?”
左明上前半步,有些急躁地说道:“殿下!臣乃虎威将军左明!”他嫌恶地扫视左右这些小倌儿一眼,“殿下被这些腌H东西缠住,臣特来相救!”说着一左一右拉起两个小倌儿,力气极大地往后一甩。
那两个小倌儿被甩得跌坐在地呼痛出声,嘉恪长公主动也没动一下,但眼中已有淡淡怒气,哼笑道:“区区虎威将军,见到孤,竟然不行礼就动了孤身边的人?可真是忠勇可嘉啊。”
左明立即下跪叩拜行礼,嘉恪长公主看着他也不叫起,招手让那两个被甩出去的小倌儿过来,重新让他们给自己捏腿,还伸手在他俩的脸上摸了摸,嬉笑道:“还好没有伤了这俊脸。”
依然跪着的左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但又无法催促长公主对自己叫起,却见着长公主对两个小倌儿温和调笑,一时间脸色更糟了。嘉恪长公主一副没看见又不关心的样子,对身侧的小倌儿说道:“你们这手劲儿真是不如陵督公半分,方才他将孤弄得……哎呦……”她揉着自己的心口一副娇嗔的样子,“只有他能让孤满意,你们这些被调教了这么久的不如一个阉人,真真奇怪呀。”
左明听在耳里分外心惊,没想到陵渊跟自己暗中有约定却又早已与长公主暗通款曲!
一个阉人!他岂敢!
左明大怒之下质问出声:“殿下堂堂一国长公主,岂能随意任由这些小人欺侮?”
嘉恪长公主笑道:“虎威将军对孤有什么误会?孤可是嫁过三次的人了,这残破之躯还有什么欺侮不欺侮?眼下孤只求快活,哈哈哈哈哈。”
左明急道:“殿下!”
“滚出去。”嘉恪长公主声音冷冷,“别逼孤动手。”
左明跪着不走,直视着嘉恪长公主,说道:“身为女子应当恪守妇道,殿下从前如何臣不管,但眼下臣既已来此就会管下此事,殿下有何委屈都可与臣诉说,臣愿一力承担!”说着以头叩地,诚恳之意溢于言表。
嘉恪长公主丝毫不为所动,眼神示意一个小倌儿前去唤陵渊过来。她活动了一下手臂,笑道:“虎威将军,孤已嫁过三次了,常言说事不过三,孤这辈子不打算再嫁了。”
左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连忙说道:“殿下正值佳岁,不必妄自菲薄!”
“呵呵呵……”嘉恪长公主笑起来,“孤从不妄自菲薄,孤这般高贵又清雅的女子世间罕有,孤是真的不想嫁人了呀。啊对了,听闻左将军已经娶妻了的,竟敢求娶于孤,怎么,还想让孤做你的妾室不成?”
左明毫不犹豫地说道:“臣明白天家规矩,只要殿下答允下嫁,臣会处死妻妾,家中唯有殿下一人!”
“哦呦,还有妾呢,”嘉恪长公主咋舌,“那孤答允了,你现在就回去赐死吧。”
左明顿时愕然,嘉恪长公主笑着跟身边的小倌儿说道:“看看,他又不敢了呢。”
小倌儿附和道:“这世上的男子呐,多的是嘴上说着喜爱,心里却一点爱意也没有的人呢。”
嘉恪长公主赞道:“说得好,孤记住你了。”
小倌儿笑着道谢,左明脸上火辣辣的,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倌儿耻笑,当即就拔出随身佩戴的长刀直接砍向那小倌儿!周围众小倌儿都惊惧尖叫又向周围逃散,嘉恪长公主面容丝毫未变,但因身后小倌儿的逃窜而仰倒在床榻上。深藏一旁的琥珀早已扑出直接挡在嘉恪长公主的面前,手持匕首紧盯着左明的长刀!
左明的长刀将将要砍到小倌儿的脖颈,就被突然的一脚大力踹开,伴随着一声怒斥:“混账东西!竟敢在殿下面前亮兵刃!”
嘉恪长公主仰躺着看向立于自己身前的陵渊,颀长的身躯透着喷薄的劲力,整个人处于一种怒气勃发的戒备之中,像一只草原上的豹。即使知道陵渊发怒不过是因为不能让自己有丝毫损伤以免无法对皇帝交代,嘉恪长公主却还是心尖微暖――她想起了草原上那个曾经如宽阔高山一般挡在她身前的王,曾为她短暂地遮风挡雨,也曾痛骂怠慢她的人为混账。
陵渊的侍卫就在门口,听他吩咐道:“带左将军下去清醒清醒!”立有侍卫入内上前将左明拖行而出,左明刚叫了一句什么出口便被侍卫堵住了嘴,一看就是做得惯熟。
陵渊“哼”了一声,心道这左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他来英雄救美也能搞成这个鬼样子!若真伤了嘉恪长公主,皇帝那一关谁都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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