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囊肿,好萌好可爱的名字。”郝嘉心想。
医生见郝嘉不当回事的样子,再次嘱咐:“平时少运动,你现在平常的一跑一跳都有可能造成囊肿破裂。”医生不紧不慢的说。
“啊?这么严重?”郝嘉几欲从床上弹起来。
“没事,微创手术,别过度担心。”医生按住郝嘉,安慰道,马上补充询问:“结婚了吗?”
郝嘉说:“还没有呢。”
医生一脸平静,说道:“这种囊肿术后还有可能会复发,早点结婚。”
郝嘉疑惑着:“结了婚就不会复发了吗?”
医生笑笑:“生了孩子就好了,起来吧。”
医生递给郝嘉几张卫生纸,郝嘉擦干净身上粘稠液体。
“必须马上手术吗?”郝嘉焦急地问。
“囊肿长起来很快的,危险。
能尽快是最好的。”医生回答。
郝嘉面色煞白,这颗跟了她好几年的囊肿,毫无预兆的长大了。
“别紧张,情绪很重要。
囊肿的发作跟生活作息,情绪心情都有关系,适当的给自己减减压。”医生安抚着。
减压,等于没说。
让成年人减压比女人减肥,学生减负还难。
郝嘉走在医院走廊,脚底灌铅,心急如焚。
她被“早日结婚,生个孩子”的医嘱震慑住了。
三十而已,安慰自己。
三十而立,欺骗自己。
三十不立,正视自己。
其实,郝嘉已经记不清楚一年前面临三十岁来临时候的心情了。
生活一成不变,事业一筹莫展,时间不跟人打招呼,走得太快了。
一向乐观豁达、生猛热烈,对生活充满热望的郝嘉突然感受到青春已逝的怅然若失,中年将至的内外交困,事业攀升的前后夹击,人生大事的时不我待――她明明才刚过了三十岁而已啊!
从医院出来,郝嘉着急赶去书店。
北京的清晨仿佛比世界上其他的地方来得都早一些。
人群昼夜交替的奔波着,在人群簇拥之下,忙着奋斗,忙着躺平。
郝嘉就这样在这个大都市奔波了十多年,从未一刻停歇。
她的工作没有节假日公休,只有调休,虽然攒了不少假期,但忙起来没有调休的时间,就一拖再拖,假期在年底清零,郝嘉准备过段时间再说。
程名来到胡同里的一处排练室,门外贴着一个牌子,距离话剧《沙发的诱惑》公演还有 10 天。
排练室租金高昂,程名的大部分支出都花在这里。
他和几个演员们排练话剧。
这次排练有机会公演,全都归功于女主角妙妙,演出的资金都是她出的,妙妙并不是专业演员,是一个短视频流量网红,有了流量之后,想要演戏。
令程名头疼的就是妙妙的演技,为此,两个人没黑没白的泡在一起,程名给妙妙讲戏,希望能让妙妙提升演技。
妙妙忽闪着一双无所适从的眼睛,听不明白程名的意图。
“我给你的导演阐释和人物小传你仔细看过吗?”程名问道。
“看了呀!”妙妙有些不耐烦,瘫在沙发上。
这次出演话剧,圆了网红妙妙的一个表演梦,同时也圆了程名的导演梦,他们各得其所。
忙完一天的工作,郝嘉还没顾上吃晚饭,没有任何饥饿感,但眼前眩晕,她自己诊断是气血不足,需要补血补气。
加之医生告诫要尽早手术,郝嘉也对自己的健康产生焦虑,想想更头晕了。
下周末书店要承办一位作家的新书分享会,郝嘉原本想等活动结束再请假,现在看来来不及了,她把工作交付给同事,自己请了一周的假,工作这么久,她还没有一次性请这么长的假。
回家路上,郝嘉考虑是否要把做手术的事情告知程名,按说做手术无论如何都不是小事,有程名在身边陪着心里踏实点,但她却有些徘徊。
比起手术的事,郝嘉更想与程名谈谈两人的未来。
郝嘉回到家,看到程名一头扎进电脑里,不到半夜不会出来。
郝嘉站在卧室门口,问:“你吃了吗?”
“点的外卖吃。”程名头也不抬。
郝嘉试探性的问:“我最近想回老家看看我奶奶。”
程名:“你奶奶怎么了?”
“你”奶奶,郝嘉对“你”这个人称代词很敏感,即便是称呼朋友的长辈,为表亲密也没必要单独突出“你”啊。
还有就是难道只有生病才能回家看看吗?郝嘉腹诽着。
一句话,六个字,两个炸点。
“我奶奶没生病,就是想回去看看她。
你有时间陪我一起回去吗?”重点在“我”上,郝嘉的情绪暗涌着。
程名虚与委蛇道:“如果是单纯的看望,我就算了吧,你知道我见到亲戚容易社恐――我自己的亲戚都好几年不见了。”
“那就算了。”郝嘉不愿勉强。
“什么时候回啊?”程名似乎也觉得自己不陪郝嘉回去有些理亏。
“还没想好。”郝嘉说。
郝嘉和程名,经常无效沟通,以前的模式是热烈互呛,现在是消极回避。
这令郝嘉莫名不安,这种不安不仅是对两人关系的担忧,还有对自己年龄的焦虑,心中甚至生出一股好强自尊,更加不想提起手术的事,她敏感的觉得这是早衰的表现。
郝嘉最终告诉程名,她不想把脆弱狼狈的一面暴露在程名面前。
“我最近要出差几天。”郝嘉告诉程名,“大概三天,五天,说不准。”
程名:“行,你忙你的。”
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各忙各的,这是郝嘉和程名的生活常态。
除了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们甚至没有其他交集。
程名突然想起话剧《奥涅金》,问道:“可是过几天就是《奥涅金》的演出了。
你要错过了吗?”
郝嘉竟然忘记还要看话剧,无所谓的说道:“那怎么办,工作要紧。”
“好可惜啊!”程名抱怨着。
“你找人和你一起去吧,别浪费了。”郝嘉安慰道。
“也只能这样了,遗憾。”程名说。
网上盛传的“孤独等级”里,独自做手术排名第一位,郝嘉觉得这是制造焦虑。
她并不觉得独自做手术有什么孤独可言,一是小手术,她独自一人可以胜任,二是手术不是什么好事儿,没必要告诉别人。
独当一面,郝嘉有这个自信。
手术台上,郝嘉像一坨等待宰杀的猪肉,麻药给了她尊严,她竟然神奇的在手术台上睡着了。
一切顺利,郝嘉躺在病床上。
人生中的第一次手术,果然是微创。
晚上,郝嘉躺在病床上,麻药劲已经过去,浑身不自在,但又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拿 IPad 看《奇葩说》,这期的辩题是“恋爱多年我却恐婚,现在面前有一瓶去除恐婚水,我要喝吗?”
这不是一个虚无的辩题,而是郝嘉面临的问题。
郝嘉和程名恋爱三年,按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火候,三十几岁的年纪,好就结婚,不好就分手,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谈没有结果的恋爱。
郝嘉心里是着急的,但她不愿意主动提,倒不是怕掉价,是她对结婚也并不迫切。
对于大龄被催婚的压力,她选择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天高皇帝远,她管不了那么多。
话虽这么说,但郝嘉还是希望程名能主动提结婚,男人如果不愿意结婚,恋爱的诚意总是差半截。
郝嘉越是如此想,心里越存有怨念,她抵触自己内心这样的想法,她也想潇洒从容一些。
此期辩题结束之后,一位教授突然举手,发表观点,他说:“大家都把不结婚当做个性解放,在这个个人主义的时代,我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很强大,所以不需要结婚。
但是过了五十岁,你有另一个想法,你需要有人帮助,四十五岁失业了怎么办?六十五岁以后进了养老院,没有孩子来看你,你知道护工会怎么虐待你嘛?五十岁以后,你像这些成功人士一样,一个人飘在社会上的概率是很小的,你需要一个人帮你一起走。
婚姻就是一个最不坏的选择……”
――危险耸听!
――这是什么陈词滥调?
郝嘉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遭受暴击。
这会是自己将来的生活吗?这是她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的,这是她没有生病之前不会想到的,可在这一刻,她很想哭。
承认自己是普通人,接纳自己是普通人,大概是三十岁之后要面临的自我认知。
第3章 暗夜邂逅
郝嘉独自躺在病床上,不想再去想糟心事,不如刷会抖音,她戴上耳机,怕打扰到其他人。
手指上划再上划,百无聊赖的“奶头乐”。
手机屏幕停留在一个视频上。
甜蜜的 BGM 配图是《奥涅金》的演出画面!郝嘉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好奇的点开这个博主的主页,名字叫妙妙的奇妙世界。
“这不是程名话剧的那个女演员吗?”郝嘉心里想。
“她和程名一起去看的话剧!”郝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翻下去,不知道即将看到什么,郝嘉心里忐忑极了。
她刷到妙妙躺在自己的沙发上搔首弄姿的样子,她刷到《奥涅金》的演出票根和一对十指紧扣的手。
郝嘉头皮发麻,心跳加速,脸色凝重,整个人僵住了。
透过手机屏幕,她都能嗅到暧昧的气息,偷情的欢愉!
在这个独自承受病痛的深夜,郝嘉确定程名出轨了,她曾经为程名在情感里晦暗不明、若即若离的态度而找的百般理由,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麻药劲儿已经过了,郝嘉感觉身体疼痛,这一刻,她甚至想让身体的疼痛盖过心的疼痛……
郝嘉攥着手机,手心冒汗,心跳怦怦,就连眼皮都在不受控的跳。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面对程名不忠的一天,她心中没有预演过这一刻的发生啊!
直接摊牌?还是按兵不动?抑或者潇洒转身彻底消失?郝嘉不知该怎么办了。
鬼使神差的,郝嘉点开与程名的微信对话框。
“你在干嘛?”想都没想,郝嘉机械的给程名发微信。
“刚排练完。”过了很久,程名回复。
“今晚没去看话剧吗?”平静的文字传递不出郝嘉心中的诘问。
“排练太忙了,我把票送给朋友了。”郝嘉怎么可能相信程名如此拙劣的谎话,她又不是认不出程名的手,那张十指相扣的手的照片已经出卖了他。
心虚,良心不安,经不住郝嘉的正常询问,谎称自己没去看演出。
郝嘉真想把照片截图甩在程名脸上,彻底撕破他的假面,但她忍住了。
“工作要紧,还有机会。”郝嘉忍着怒火与委屈发出信息。
“哪天回来?”程名问。
“还没定。”郝嘉回。
郝嘉放下手机,平躺在医院病床的暗夜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
几天之后,郝嘉出院,这个手术小到毫无痕迹,小到无人察觉,只是有复发的风险,而那只是她一个人的风险。
周五晚上,《沙发的诱惑》公演日,剧场不大,高朋满座,多是赠票。
郝嘉坐在最后面,恍惚的看着舞台上,女主角妙妙的表演。
如果不是想要保全颜面,郝嘉真想走上台去直接撕破脸面。
她看着舞台上荒诞的演出,心里谋划着当众撕破脸的热闹场面。
可实际上,演出结束后,郝嘉为他们献上了鲜花。
理智让她最终选择了“按兵不动”,可她并没想好下一步。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程名似乎对郝嘉出现在剧场很吃惊。
“给你一个惊喜。”郝嘉淡然笑道。
“我们剧组一起去聚餐,你要一起吗?”程名试探的问。
“你想让我一起去吗?”郝嘉还是笑着。
“如果你不累的话,可以一起啊。”程名偷看了不远处的妙妙一眼。
“我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郝嘉看到程名的偷看,转身走了。
深夜,郝嘉回到新家。
她翻遍包却找不到钥匙,糟了!钥匙插在门里边,这是郝嘉的老习惯,即便有钥匙,也打不开门了。
只能找开锁公司。
一般来说,搬新家之后都要换锁芯,但郝嘉却被这么多年的搬家磨钝了防备意识,她连个锁芯都懒得换。
这次不得不换了。
“开锁公司吗?现在可以来开锁吗?”郝嘉焦急询问。
“地址在哪里?”对方询问。
郝嘉说了地址,对方回答:“一小时之后吧。” 一小时之后已经午夜 12 点了。
对方补充:“着急吗?”
“着急啊!”郝嘉哭笑不得。
“我尽快。”对方承诺。
楼道漆黑,郝嘉猛咳一声,声控灯亮了。
时间长了,她也懒得再咳,干脆站在黑暗的楼道里刷手机。
开锁师傅终于来了,郝嘉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钥匙插在门里边了 你这个只能破坏性打开。”师傅解释。
“硬撬吗?”郝嘉问。
“是的,不然没别的办法。”师傅摇摇头。
“那就是还要换新锁吧?”郝嘉问。
“开锁二百,换新锁六百。”师傅说。
好吧,只能换了。
郝嘉付了八百块钱,这倒霉的白花的钱。
当锁被破坏打开落地,门开了。
闯过工作中的重重难关,挺过生活中的种种难题,一路艰险,跋涉至此,却在踏进冰冷陌生的家的瞬间,成年人的崩溃在此一瞬。
郝嘉蹲在客厅,失声痛哭起来。
手机响了,是郝嘉远在故乡东港的好朋友余梦柔打来的。
郝嘉正在哭,声音沙哑,她怕被余梦柔听出来,任由手机铃声响着,佯装没听到。
手机持续的响。
郝嘉挂断,回复微信:在加班,有事微信说吧。
余梦柔回复:沈老师去世了。
郝嘉愕然,她擦干眼泪,眼神迷离的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郝嘉准备买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高铁,却售罄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郝嘉决定开车回去。
她一定要赶回去参加高中老师沈茹的葬礼。
她出门时,程名还没有回来,今晚大概是他的话剧首秀的狂欢夜,他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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