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推开她,只是轻轻挑了眉,等她说话。
“林凉,疼……”她抬头,眸子如水软般看着他。
疼呀。其实没那么脆弱,只是你在身边。
就好像,
我从金刚变成掌心一朵,需要你呵护的娇弱小花。
曾经的宋轻轻爱上他无微不至的哄护,她贪心地喜欢他心疼她,喜欢他摸她的头说:
“有我在呢。”
所以她学会了装疼。
小孩子都知道,哭泣就会有糖吃。
她总冲他撒娇瘪嘴地说:“林凉哥哥,我疼。”
少年聪明地摸清她的恶作剧,却也不恼。知道她只是想要更多的被爱,所以笑着揉她脸颊,埋进她以示“惩罚”,
一面流里流气地回她:“哪儿疼了?是这儿吗?还是这儿?”
再密密麻麻,攻击。
狼来了的故事,不是没教过她。
说多了,他不会再相信她是真疼。
“宋小姐。疼了就去医院。抱歉,我帮不了你。”他轻轻低眸,双手握住她的双手。
她抓得紧,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眼睛红着咬着唇,绝望地看他是怎么利落、不在意是否真的扯疼她地,用力扯开。
最后,她红着手腕脱力地摔倒。
林玄榆便走在前便靠在墙上等他,不敢轻举妄动,听着林凉那些话,一时不知情绪。直到看到宋轻轻倒地,他一时慌了,赶忙上前,可刚经过林凉,却被一把扯住后衣领,用力拖着他直往前走。
“表哥!”林玄榆挣扎着,他看到宋轻轻呆然地看着他,忙侧脸看向表哥,只看了两秒,握紧的拳头悄然放下。
他打不过表哥。
他蓦然勾起藏在深处的回忆。
六年前,怀着好奇去找表哥,下了飞机,却打不通表哥的电话,他只好四处逛逛,意外参观了一场拳赛。
莫斯拳场,半决赛与决赛在同一天进行,场下的人欢呼一个名为Devil的拳手。他看Devil脸上血迹斑驳,对对方出拳的速度与力道,一时崇拜而高呼。
中场休息Devil用帕子随意地擦拭面颊,擦得不甚用心,颊边还有伤痕和干涸的血迹。
他一点一点地擦干净,露出清楚的面容,如此俊秀温雅,仿若一个读书的学者,怎可能来这血腥暴力的拳场。
林玄榆呆了——这人会长得这么像他表哥?
面如冠玉,可在拳场,每一拳都置人于死地般凌厉。别人都是为了奖金,而他,似是只为发泄。
后来在将近八万人的竞赛里,他夺冠了。
他再也没见过他。
见到表哥,是好几天之后。林凉脸上毫无受伤痕迹,他疑惑地问了几句拳场的事,林凉却笑着说他看错了。再后来,看着表哥一派彬彬有礼的样子,他也越觉得那一天只是他的错觉,便抛之脑后了。
若不是今天,他还真想不出来这番事。
这手劲的力度,分明就是……
林玄榆一时心头忐忑,挣扎几下便放弃了,只好朝宋轻轻喊道:“宋轻轻,我明天来找你。”
林凉收紧手,拉到拐角处才放开他。他从兜里掏出烟,两指优雅地夹住,烟头对着他的眼睛指了指方向,双唇微动。
“走。”
林玄榆看了看宋轻轻缓缓站起身扶着墙面的瘦弱身影,咬咬唇,只好向前走着,按了电梯。
林凉真的,一点也没回头。
一路下行到负一楼,他坐上副驾驶,车出了停车场。
林玄榆眼睛转了转,终还是胆大地问出口:
“表哥,你不是说打错电话了吗?怎么……”又来了?
林凉吸了口烟,停在路边。
他看着他:“林玄榆。”后又看向窗外,“我不关心她。你也不用试探我。你不接你爸电话,他不放心,现在他俩出差管不到你,所以让我管你。”
“是吗?”林玄榆半信半疑,总觉得表哥嘴硬,编一个借口。
林凉递过手机给他,是他爸打来的电话。
这下,林玄榆完全打消了疑惑,原来真是受他爸的拜托才来见他,才不是为了宋轻轻,只是时间恰好吻合而已。回想刚刚,想来表哥是真的对她无感了,面上行为上再也看不出有任何留恋的成分,肉眼可见的陌生和排斥。
而他却像打仗般做好准备。看来表哥是真的觉得宋轻轻不适合他,才不是所谓的嫉妒。
林玄榆接过手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天知道他怕他爸,拿起手机的手也微微颤抖,划开后立马假笑。
“喂,爸。哪有……放学后我学习去了,在家静不下,不信你问表哥……我真的没有鬼混……”
听着林玄榆的话,林凉左手散漫地搭在窗沿,手里的烟快烧尽了。
不经意地,他抬头望了望。
那个酒店,刚刚出来的房间外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的护栏是一堵厚实的围墙。他微微眯眼,才瞧得矮矮的围墙上坐着一个白色小点。
黑色是她的头发,厚实的白色羽绒服随着冬风摇摇晃晃。
仿佛一根小小的指头轻轻一碰,女人便会从围墙上掉下,坠落成花。
她没有理由解释坐上去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是想吹吹风。
离开他、为了赚钱出国待在那儿八年、和林玄榆的纠葛,好像一步一步都走成错棋。
他再次毫不留情地离开她,每一次,她都追不上。
他不喜欢她和别的男性接触。她以前迷糊地半知半解,现在懂了,懂了却还是惹他生气了,只是想和他和好,和他道歉,却老不争气地惹他生嫌,做尽蠢事。
真没用。
她慢慢移动步伐,关上了房门。
黑暗的房间里,她看见了阳台外的灯光。
好耀眼。
这辈子,她没能配上明面上的光,只能偷偷地,在阴暗角落里发芽。
宋轻轻技巧地爬上栏杆,一点也不怕地坐在上面,尽管这是七楼。她知道,如果她稍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狠狠摔成血泥。
她只是想吹风,吹冷静了,她就还能坚持,再坚持一下,反正八年都坚持过来了。
她有时也想,如果她还是那个不疼不哭、不懂喜欢的、一个纯粹的傻子,那就好了,她不会等人八年,应该早早就跟别人过了,就不会等到后被无情地推开。
在这儿,一个人吹着冷风。
掉下去当然就不会难受了。
林凉。
她摇了摇左右脚,双手撑在栏杆上,露着光洁的脸,眸中如星河般仰望城市的灯光。
别丢下我啊。
跳楼。低劣的幼稚玩笑,是比“林凉,我疼”的骗人话来得更震撼些,博取同情的威胁做法,她到现在还没变。他没有同情心了。
林凉低头不再去看,他望了一眼还在通话的林玄榆。
不会再去救她。
不管她是被人侵犯、殴打,就算真的跳下去了,都与他无关。
林凉开足马力往前,途中接过林玄榆通完电话的手机,用蓝牙接听秘书的行程安排和公司事项。
“林总,最近的会议行程已经发到您手机上了,请麻烦查看一下。”
“好。回去看。”
“华晨国际那边已经开工了,那边的老总想预约您吃个饭。”
“定周五晚上吧。”
“好的。哦,对了林总。丽景城那方施工地有个工人不小心从十五楼摔下去死了,他的家人正在公司外面闹呢。”
他舔了舔唇,稍作迟疑:“给他们二十万吧,安葬费我们公司出了。后续纠纷再说。
“好的,林总。”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秘书挂断前下意识回着,声音很弱。
林凉拔下蓝牙,眺望远方。
开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后,天如墨般黑沉,衬得附近高楼大厦的光越发煌亮,窗口的黄白光如太阳般夺人眼目。
站在窗口的人如夜般的黑,若是静悄悄从窗口落下死了。
就死了。
活着还有故事。
死了,是别人衣服上的灰,拍一拍就没了。
他下意识地闭了双眼后睁开,一个紧急刹车,车停在了路边。
他侧着脸对林玄榆说:“公司出了点事要我急赶回去,抱歉,你打车回家吧。”
他眼神瞟向路旁不远处一座住宅区的七楼窗户。
正亮着灯,人影窜动。
雪飘着,落在手背上化成水。烟气呛进了他的喉咙,他难受地拍着嗓。
关上电梯低头那刻,他还是吸了两口,吐出。
都说烟味臭涩,他第一次抽也咳嗽,只后来抽多了,就上瘾了。
他无意识地转了转左手小戒。
或许对人对事都这样,多了就难戒瘾。
林凉无奈地闭上眼,嘴角微抿。
回绝林玄榆的试探后,他真没想过要来,若不是林玄榆的爸爸拜托他一定要管教林玄榆。本来,他准备起稿一份地产文件企案。
还是没压住心口莫名的烦躁,以至于对林玄榆还是对她,行为都有些粗暴。他应该再平静温柔些,可偏偏还是使用了暴力。
视觉是比听觉冲击力更大,只至于看到时差点恶心反胃,感觉脏了眼睛。
在意吗?
他摸了摸跳动的心口。
静如死水。
从头至尾。
想来时间是个最好的洗涤剂,现在一干二净、了无牵肠。
电梯上行至七楼。他走出门,步子缓缓地走至门口。
门关得严实,他握着门把手推了推。
没有打开。
那就不做停留,无表情地原路返回。
走到电梯门口顺时按了下行按钮,他静静地看着电梯的橙色数字。
40、39、38、37……
10。
他掏出手机。
豪森酒店的前台正在办理新来客人的入住手续,手机突然轰鸣一响。这是她为经理的特殊设置。经理话多又挑剔,她可不敢怠慢,立马笑开接起了电话。
挂了电话,她更发起了牢骚。
资本的世界,哪哪儿都有朋友,哪哪儿都有特权。这不,现在给要大老板的朋友送房卡去,还是已经出售的房间,这房间里的人是他的朋友。
电梯门“叮”地一开,她抬眼看见一个俊俏男人。
她不敢仔细打量,只因对方身上名贵衣饰和面如冠玉的秀雅。
她出了电梯门四处张望寻找,明明说好在电梯口等。
晃眼间,本靠在墙上的男人突然慢慢向她走来,身姿挺拔,气质高雅绅士。她顿时荡漾,又不知所措地低头,心脏直跳得厉害。
要联系方式?
“把房卡给我吧,谢谢。”
男人面对她温柔地说出。
她愣了一下:“啊,好的。祝您愉快。”
林凉笑着接过,在她走进电梯偷偷打量的眼神中拐着弯进了走廊。
这里风好大。
她的发丝飘进微张的嘴里,脸庞缩进羽绒的帽子,双手也揣进兜里,像只企鹅。
低头。她看马路上一辆辆车,飞驰而过。
“宋小姐是想跳楼吗?”身后是他涵养的问候,听不出讥诮,仿佛是在哄她。
他没听到她回话。
“宋小姐,我们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死了。”他渐渐靠近阳台,停在推拉窗前,
“到时警察问话就麻烦了。这是你求和好的方式吗?以死相逼?”
她动了动嘴,过了一分钟回他:“没有。”
“嗯。那就好。我已经录音,就不打扰您了。”他摇摇手机着看她。
她似是没有反应,也不下来。
他转而转过身往门方向走去。
刚跨出一步,停了。
“宋小姐,外面风挺大的,小心一刮就没了。我帮您联系一下您的家人带您离开吧。”
真像是陌生人的热心帮助,声音也温柔可亲。
“没有。”她的声音很小。
“嗯?”林凉转了身又看向她,“宋小姐的‘没有’是指没有家人……还是别的?”
风摇曳着她,衣服带着身形微微晃动,在城市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你说,要管我一辈子。”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林凉顿时失去耐心,微笑的嘴角缓缓捺下。
管她一辈子。以前的他还真有这荒谬想法,想掏空自己的宠她,想有什么就都给她,毫无怨言。她现在依旧天真,不过是丑陋的天真。以为用威胁和旧承诺就能挽回他,让他继续受她没有心的欺骗。
毕竟他现在,有很多钱了,不是吗?
微笑又回到脸上,他抬起脚,准备离开。
“林凉哥哥。”
像蜜糖里的一颗棉花糖,咬开,甜进骨头。
“轻轻,以后叫我林凉。”
“为什么?”
少年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有些称谓只适合特别的地方叫。”
“什么地方?”
少年避开她求知的眼睛,尴尬地咳了三声才说:“林凉哥哥只能在……床上叫。”
宋轻轻立马摇头,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地摇晃。
“我不要!我就要叫你林凉哥哥!”
她好喜欢这样唤他,就像呼吸空气般自然。像有千百条小溪汇入江海,融合交织。
他的心顿时软了,双腿迈不开第二步。
这是一句最狠的咒语。狠到一听到,神经就会衰弱、全身麻木,只想全部奉献给她。
太深刻了以至于难忘,难忘到
剖骨吸髓也得用力扯出来。
“管你一辈子的人叫宋文安。”林凉转身靠近她,声音冰冷。
“没有。”
又是没有。
他的手肘支在围栏上,偏着脸看她的侧脸:“怎老说没有没有的。既然当初已经做出选择,就不要为选择后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宋小姐,胡搅蛮缠只会令人厌烦,知道吗?”
风中只刮来一句——
“他不是。”
他似乎发觉了什么,手指不停地转动戒指,顿时阴沉了脸,没出声,只等她回下一句。
宋轻轻转过头,看着他,停顿一分后才说:“林凉,对不起。”
他用力吸入一股冷气,斜眼看她的脸,上下打量她轮廓的眼睛里只有冷霜。
他再不复平静,声音冷得骇人:“你说话怎么回事?”
原以为她只是胡乱说话或是逃避回答。现在,仔细想过她说的每一句话,全都是回答上一句的内容。
以前她傻是傻,回答人却是正常的语速和停顿,绝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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