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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前——三侗岸【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21 17:16:34  作者:三侗岸【完结+番外】
  晨曦,叶簇浓郁,天色衍成暗白,人流寥寥。
  六点四十五分左右,上学高峰,林凉总能在单元门后隔着一束一束的门栏,瞧兄妹俩站在隔壁单元门口。
  宋文安的身子侧对他。
  哥哥俯下身子盛气凌人地看着妹妹说话,妹妹木然地听着,伸出双手递给他豆浆和包子。哥哥摸着妹妹的头,妹妹乖巧地睁眼看他。
  宋轻轻笑容清冽,像果酒一样不烈却醉人。宋文安掐了两下宋轻轻的脸颊,她像小猫般蹭他的手背。
  那身黑衣服还是难看,头发也没扎好,后颈上一大把散发。
  林凉无意识地慢慢翘起嘴角。以前,他总是无视,不过这次——
  他转动门锁的按钮,推开门,朝宋文安不大不小的声说。
  “好巧。原来你也住在这里。”
  宋文安顿时僵了身子,停了几秒才转过身。他无措地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语气不稳地说:“是啊……好巧……原来你也住这儿。”
  林凉瞧他的局促不安,面上依旧优雅地淡笑。
  他说:“妹妹的头发好像没扎好。”
  宋文安一听这话,连忙点头应和说是啊,然后转身,站在宋轻轻身后帮她扎头发。
  瞧他梳头扎发的动作不仅生疏,还手忙脚乱,林凉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
  林凉:“我来吧。”
  宋轻轻木然地收了笑容,无光黑眸里似有万物,又似空无。
  他温柔地微笑,手指指尖穿过她的头发,动作也温柔,像陷到棉花里,宋轻轻舒服地闭眼。
  路上,林凉失焦地看着自己的五根指头,沾了别人的气味。他用纸巾一一擦干净,想着也许是爱整洁的性子占了上风才做出这种事。
  宋文安知道他也住这儿后,提出结伴而走的请求。林凉同意,耐着性子温和地听宋文安一路上自以为是的趣闻。
  他只做个侧耳倾听又不失回应的完美听众。
  宋文安讲他的妹妹,宋轻轻。
  他说宋轻轻是他大妈家的女儿,只读了一年级上学期,少失怙恃后便寄住在他家,住了大概十年了。
  原来是表妹。难怪仗着不是直系血缘关系肆无忌惮发火殴打,现在又做出一副好哥哥模样索取他人好感,为形象增光。实在令林凉倒胃口。
  林凉瞧着宋文安的脸,眼里做作的哀伤,他轻轻叹息:“妹妹真可怜……”
  “我会照顾好她的。”宋文安腆着笑,握紧书包带,是好哥哥的样子。
  林凉止不住轻轻笑起来。
  自从和宋文安走得近了,林凉轻易能捕捉到与之相关的信息。
  有人会指着班里靠墙的窗口,对他说你看,宋文安的缠女又来了。
  林凉这才知道,有个有钱的女生正在痴迷地追求宋文安。同学说喜欢他到无可救药。
  他挑挑眉,右手撑着脸颊,左手规律性地点着桌面。白色窗帘迎风摇动,阳光斜洒在他光洁的皮肤上,鼻尖处泛着莹亮的微光。
  喜欢?这是什么?
  宋文安的追求者叫文丽,三班小班花。于林凉眼中长相一般,但要比不笑的傻丫头好看。
  文丽两个月前看上了在操场上打球的宋文安,她苦苦追求,他没同意。每天放学后,她都会跟着宋文安,使出浑身缠劲。
  宋轻轻只在星期五接宋文安放学。至于原因?宋文安没说,林凉也不感兴趣。
  林凉这时已经成为宋文安的“走伴”。文丽站在两人中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绿盒子,她说里面是泡芙,她亲手做的。
  宋文安皱眉了一瞬便接过了,开朗地笑:“谢谢。”
  林凉抬起眼睫,一下明白了:既不得逞,又不失望,吊人胃口,“主办方”才能不断丰收。而人都有损失厌恶,害怕失去总大于得到快乐,已投得不少了,所以游戏者要狠了心,搏一搏。
  难怪谁也没断绝关系。
  一个在吊,一个在搏。
  宋轻轻站在单元门口等宋文安回家。林凉先一步进了单元门,门轻轻阖上。
  他折过身,透过镂空的防护栏,远远看去。
  宋文安拿出绿盒子,捏着一个泡芙塞进宋轻轻的嘴,表情阴蔑:“泡芙。”
  宋轻轻重重点头,鼓腮,露出酒窝。她扯着他的衣角,似乎撒娇:我还要。
  宋文安扯出一个笑:“你还得寸进尺了?”
  她只在乎好吃的零食,声音小小的:“哥哥……”
  宋文安合上盖子,走了几步,将剩余的泡芙和盒子全部扔进垃圾桶,利落地越过她往家走。
  宋轻轻急得跑向垃圾桶,弯腰,伸手,艰难地掏取,食指刚碰到盒盖,
  宋文安厉声一句:“我让你捡了?”
  她缩了手,又伸过去,又缩回来,整个人不走,也不离开。
  宋文安又喊了句:“滚过来!”
  宋轻轻转身,跟在宋文安身后,声音淡然:“哥哥……泡芙……”
  回她的,只有单元门沉重的闭合声。
  林凉收回眼,转了转手表。他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唇,手指拂过上唇和下唇,天生的微笑唇,做平淡的表情也是笑。
  他脑海中闪过宋文安说“我会照顾好的”时的温暖模样,
  瞬间又冒出宋轻轻的一双没有挣扎的死眼。心智低下的少女消化了一切掠夺、欺辱,她不恼,就那样低眉顺眼地跟在宋文安身后,她是没有自尊的,静得透明。
  静到他想扔一颗石头试探她。
  看看这双眼被折磨后是否依旧这么平静。他的暴虐因子又跳出来了,那些哭声、那些红肿眼睛,那些哀号乞求,光是想,他便已经浑身战栗。
  他一下想起那条金鱼。
  鱼身颤抖,鱼尾用命拍打,血液浸湿,地板缝渗进一缕缕的不解。
  最后那双瞪圆的眼,好好地记下这张脸——这张温雅的绝美面孔,正低垂着眼,擦净一根一根手指。
  2
  人生来注定只能是孤独的自己。
  这句话曾是他心上盾。他不依赖父母,没有朋友,不期待所谓的另一半。他的生命只有过客,和交际要求所接触的陌生人。
  有些过客执着地依赖他,自以为在人生道路中找到互相搀扶的臂膀。
  宋文安。他不知是否是其中之一。
  他只是为自己突来的一个接近宋轻轻的念头,假惺惺地与宋文安成为世间俗称的“朋友”。
  上下学的相伴,课题知识的交流,游戏的陪玩,似是真成了朋友。他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谈。
  宋文安知晓了他是A市干部林盛的儿子。
  “我家阿姨送了一大袋草莓酸奶过来,可是我最近喝腻了,就拿给妹妹喝吧。你妹妹很可爱,让我想起我家好久没见的妹妹了。我去见见她,可以吗?”
  小区的水泥路上,林凉看着单元门102的数字门牌。门口没有宋轻轻。他眼睛轻轻一抬,含着礼貌的笑容,温柔敦厚仿若无害。
  回头时斜落的眸子恰如一撇黑色的燕尾,一缕黑发飘在眉间。他嘴角的笑容顺时而收。
  宋文安没细究,说:“好啊。”
  这是林凉第一次感受到宋文安贫困的家境。
  大门前贴着褪色的福字和对联,门上无数的小广告,撕了又被人贴上,门两边的墙由白转灰。
  宋文安敲开门。
  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打开门。她穿紫色的衣衫,脚上一双黑色破边拖鞋,斜长的刘海油成一缕贴在右边,眼角的皱纹像被刀割,脸上一排中年妇女常有的黄褐斑。
  她一见林凉,笑开脸,殷勤地说:“文安……这就是林凉啊,这孩子长得真好。”
  她赶忙从屋里拿出一双未拆封的新拖鞋,急匆匆地放在地上。
  “谢谢阿姨。阿姨客气了。”林凉礼貌地低头示谢。
  少年显露出浑然天成的涵养,没人察觉任何的突兀和虚假。
  马春艳喜欢品学皆优的同学。她着急地准备水果盘放在落满烟灰和果皮核壳的茶几,垃圾被她用一张灰色破洞的抹布急促地抹进垃圾桶里。
  沙发原是白皮的地儿已发黄,破几个大洞露出黄褐色的棉花和木头支架。
  宋轻轻蹲在厨房的地上,身前一个红色的塑料盆和装菜的塑料袋,正认真低着头择着油花菜。
  林凉拎着一大袋草莓酸奶,里面一共十五小袋。他将其放在桌上,撕开包装拿出一袋 走到她跟前。
  宋轻轻见他走来,缓缓站起身,双手衣服上擦干水迹,木然地看他。
  林凉看了眼她黑色衣服上油渍与尘灰的一片,又看看四周。
  她右侧墙面是红色蜡笔画出的张牙舞爪的图案,身后是老式单开门冰箱,冰箱顶上堆着一些发灰的杂物。
  马春艳见贵客来,忙收拾着家里,一面偷声骂咧宋文安,也不提前打招呼告诉她。
  宋文安进了卧室放下书包,整理一些衣物准备放进洗衣桶里。
  厨房只剩林凉和宋轻轻,他站在她身前。
  “轻轻妹妹,给。”
  林凉背着身挡住马春艳的眼神。他稍稍弯身,面上带笑,瓷白的两只手指拎着一袋酸奶,晃在她眼前。
  宋轻轻呆着,没有伸手。
  马春艳偏头听到他的话,看了一眼,于是朝她大喊:“憨包!愣着咋子!哥哥都给你了还不说谢谢哥哥!”
  宋轻轻怔了一刻,从他手中接过酸奶,霎时笑如花颜。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林凉微笑着摇摇头:“不用谢。”
  他手臂向前,手指掐了掐她的小臂,立马红了。
  宋轻轻用蛮力咬开酸奶袋子,开心地吸吮着,丝毫不在意面前男生不合理的举动。
  少年深深地看着她,眼里仿佛有一滴墨,落下。
  林凉柔笑着,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她毫不在意,只顾着喝酸奶。陌生人对她的随意触碰,她一点也不反感。
  还是因为他给过她两次酸奶,对他抱有好感?
  林凉站直了身子,收回手,礼貌地对还在低头拖地的马春艳说:“阿姨,谢谢你的招待。我来这儿只是想送点酸奶。再见了阿姨。”
  马春艳一听,忙放下拖把,说:“这么着急回去啊,就在这儿吃饭吧……我这饭也马上做好了,听文安说你租在这儿住,哪有空做饭啊。”
  “不用了阿姨,我订了餐,可能现在已经到了。”
  林凉一边面带笑容地说着,一边走到门口,脱下拖鞋。
  有钱人自然不缺她这点饭。马春艳没再坚持,送他到门口,又笑着对他说:
  “那下回有空再来阿姨家玩啊。”
  “好。”
  林凉的声音轻轻落下。他眼一瞥,看向又蹲下身子低头洗菜的宋轻轻。酸奶已被喝光,只剩下干瘪瘪的袋子残骸。
  不在意别人对她做任何事情的傻子宋轻轻。
  他的嘴角勾出细微的幅度。
  每个周末林凉都会回家,如常地向父母汇报这周学习的进度和分数。
  这两天里,有时他会跟林盛去参加宴会,表演一场惊艳四座的钢琴秀。有时是一些无聊的结交。这个周末在游艇上。他像精致的木偶,笑着任母亲领着由旁人观赏。
  这些亮堂刺眼的豪华灯饰,还没一个单间的黄色小灯看得舒服。
  他的心烦躁,烦躁到试图撕毁周边一切。
  大人口中各有风姿的优秀女孩子们,她们优雅地交谈、行走。在他眼中只是刻意虚伪。这些上流社会所谓的高雅举止,还没那个傻子粗蛮地撕扯酸奶袋让人看得过眼。
  那日回家,他学她,不顾矜持和优雅,用牙齿肆意地撕扯酸奶袋子,任酸奶不美观地流在嘴边。
  他动作凶猛吞咽着酸奶,像一头嗜血的野兽。
  他突然就对这种野性而血气的动作上瘾了。
  许玉月斥责他,说他对女孩子的态度敷衍冷漠,问他是不是讨厌女生。
  林凉摇头,说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个男的。
  他突然想起那傻子。那个因为真实单纯而不令人反感的傻子。
  她像只没骨头的动物,对他而言,这种生物惹人怜悯的同时也会让人起一种稍加利用的心思。他一下想试试,和她做做男女之间的事。
  倒不是喜欢。
  只是他对这个傻子不反感,想利用这一点看能不能改改他对女人的厌恶。
  他想习惯成了自然,自然就不排斥。练习多了,再难耐也会被习惯压制。毕竟他是人,总要为点利益前程妥协点什么。
  某天晚上,林凉邀宋文安去公园散步,顺口提了一句带妹妹一起吧。
  三人一起去公园散步。
  林凉准备好一袋辣条揣在兜中。
  深夜,只有月光,没有星。
  三人走累了,一起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休息。
  待了一会儿,林凉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对宋文安说:“我把班里的文件发给你。”
  宋文安下意识地从右边浅兜里摸手机。
  空无一物。
  他惊了一秒,忙站起身,着急地在全身上下摸索着,却是翻遍了也没看见手机的踪影。
  他忙侧身对林凉说:“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手机不见了,我原路找一下。”
  说完,他匆匆远去。
  林凉淡然地放回手机,侧着眼认真打量身旁玩着手指的宋轻轻。
  他抬起右手捏起她的下巴,缓缓转动她的头,含着笑瞧她,柔声说:“轻轻妹妹,笑一个。”
  宋轻轻反应迟缓,过了一会儿便听话地露出酒窝,笑得纯粹。
  林凉也笑着,一脸温悯。
  少年的手指轻轻按压她软软的下巴肉。
  她慢慢收了笑。
  林凉侧着脸向她凑近,呼吸在她耳侧,慢慢移动,唇快贴上她的脸。
  他皱眉,停了。
  林凉从兜里拿出辣条撕开包装递给她。
  宋轻轻被这香味引诱得又笑了,忙说着“谢谢哥哥”,就吃上了。
  是不反感她,但他依旧没多愿意和一个陌生人亲密。
  吃过辣条,宋轻轻的唇被辣肿,难看极了。
  林凉嫌弃地看了她两眼,偏头不再去看。
  宋文安回来了,一脸沮丧地说并没有找到手机,又看了看宋轻轻,说了声:“油别滴到衣服上。”
  “别着急。我帮你找找吧。”林凉起身,温声细语地说。
  他缓缓远去。
  直到一个隐蔽黑暗的无人处,他才从兜里拿出宋文安的手机,屏保是文丽浮夸的笑容。
  他摸着被焐得有些发热的手机,心里嘲笑宋文安老是将手机放在浅兜里的粗心。
  将手机扔进附近的草地上,直待它散了温,林凉才捡起。
  宋文安应该庆幸,是他,而不是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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