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已经过半,贤妃笑着向她道:“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你大可以去告诉圣人。”与从前那些笑容不同,此刻她的笑容似乎发自真心,十分灿烂。
反正这俗世她已经待得够久了,贤妃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她极少喝酒,因为她知道那只是麻痹自己的手段,不过此刻,至少她是快意的。
李棠也斟了一杯酒,前世的遗憾已经弥补,对于贤妃,她似乎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不过李棠知道,她满手鲜血罪孽,这种人是回不了头的。
宴席结束的时候,只余残酒与冷掉的佳肴,李棠起身欲离开,只留给贤妃一个背影。只听她冷冷道:“你说错了,我不像我阿娘,你犯的错终究罪无可恕,若是从前我知道阿娘的仇人恐怕也是满心仇恨,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出了昭月殿,鹊枝见李棠道:“进去看看你家娘娘罢。”鹊枝心中一紧,顾不上其他,忙入了昭月殿内,贤妃见了她入内,倒也不吃惊。
“鹊枝,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贤妃坦然道,鹊枝见她语气便跪在一旁,“娘娘为什么这样说?”
“昭月殿还有些钱财,你拿走罢,出宫的时候留着也好傍身。”贤妃嘱咐道。毕竟鹊枝也曾陪了她数年,她未曾将一切罪孽告诉她便是因为鹊枝很像从前的她,单纯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鹊枝听见她这样说便慌了,忙道:“出了什么事?婢子不走,婢子就在这里留着陪着娘娘。”
贤妃望向她,“你还年轻不必陪我送死,反正我也活够了。”说完阖上双目似是有些疲倦,鹊枝听见如此语焉不详的话,心中更是慌张。
如此惴惴不安几日,大理寺便来了人,将贤妃带走了,那日她走得极从容,一如往昔。鹊枝后来才知道,李棠替贤妃身边的宫人求了情,不然论罪一应人都该处置,只是替贤妃办事的谢家那两人罪责难逃,被一一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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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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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旋覆今日来了华严寺, 只听檐下风铃叮铃作响,华严寺内草木疏扶,而裴夫人如今在这里清修。
赵旋覆递给小沙弥一块桂花糖糕, 那小沙弥便十分开心前去通传, 不过一刻钟又跑回来道:“夫人让赵医女您进去。”
赵旋覆点点头, 从善如流入了寺内,内里环境十分清幽, 穿过鹅卵石小径便是裴夫人所在的禅房,一旁的月映是新遣来替代素晖的侍女, 人是李棠亲自挑的, 自然也十分尽心。
月映见了赵旋覆便道:“赵医女快请进。”忙迎着她入禅房, 裴夫人坐在房中的罗汉床上,闭目手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月映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赵医女替您把脉来了。”闻言裴夫人便睁开了双眼,赵旋覆替她诊治已有一段时日, 因着宫中还有差事便每每三五日替她来把一次脉。
“按照从前的方子来吃就好, 如今已无大碍了。”赵旋覆这样道。月映自然十分开心, 裴夫人便也向赵旋复致谢。只是她神色说不上多高兴。“快去送送赵医女。”裴夫人这样对月映嘱咐道。
月映听了嘱咐, 自然遵从,送赵旋覆出了寺门。途中, 赵璇复问一些裴夫人的近况, 月映摇头道:“夫人如今每日念经、茹素,又因为素晖的事情郁结于心。”
赵旋覆没说话, 她自然早就听李棠说了些什么, 想了想还是道:“那你多陪着夫人劝着她, 如今夫人身体并无大碍, 只是药要坚持喝。”贤妃的药到底也下了不少时日, 积少成多对于裴夫人来说自然有些吃不消。
映月点点头, 她本就是被李棠挑来侍奉裴夫人的,赵璇覆的话便如李棠的意思。赵璇复出了寺门,回首望见那苍松掩映的寺庙,檐下的风铃依旧一直在风中微微作响。
自见过贤妃最后一面之后,李棠一直称病不曾出过陶然居。直到贤妃最终要死去那日,李棠总算出了陶然居的门,亲自拎着食盒去了大理寺监牢。
一踏入地下,便是潮湿与血腥气混杂,李棠随着提灯的狱卒来到贤妃的监牢前,毕竟从前是妃子,比起普通犯人还是优待了不少,牢中铺满了稻草。
贤妃并未有如李棠想象中那般消瘦,至少她还保有从前的风度,纵然荆钗布裙,那股气度自是掩映不住。
李棠将食盒递了进去,贤妃打开看了一眼,便开始用起来。纵然优待,牢狱中的饭食自然比不上曾经的珍馐美馔。
待到用完了饭,贤妃才将箸搁在一旁,看向李棠道:“来送我最后一程?”李棠看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道:“是鹊枝求我将饭食送来给你,她说你对她的恩情怎么样也偿还不清了。
闻言贤妃面上罕见露出了一些柔情,“不过是将死之人,你让她不必记挂我。”李棠点点头,贤妃想了想续道:“多谢。”
李棠在一旁道:“不必言谢,我也不过是看在你的侍女忠心耿耿的份上。”于是贤妃便又沉默了。
对于自己的死亡,她可以十分坦然,但是那是在她了无牵挂的情况下,其余不过徒增伤心罢了,想必李棠与鹊枝也知道,不然鹊枝便是求李棠一同过来又如何?
于是她又不着痕迹转了话题,“你去见过圣人了?”李棠摇摇头道:“不曾。”于是贤妃哑然失笑,“你也犹豫了罢。”
李棠确实是犹豫了,往日宠爱似乎都建立在谎言之上,亦或许是建立在愧疚之上。不过她少年时便隐隐约约觉出端倪,圣人对长女兰陵公主不过平平,却十分宠爱自己这个幺女,甚至有段时间李棠与太子是一道上课,直到昭月殿时她明白了一切。
原来一切不过都是有因由的,往日那宠爱里或许夹杂了愧疚,不过圣人那时对自己的母家绝口不提,也不许身边的人提。
是以李海与圣人如今她都未曾去见,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二人。她大可以宽慰自己,那时自己也不过十分年幼,便是知道母家会覆灭也无法更改 。
如今她已晓事,她有无数理由可以劝说她自己,圣人当年是逼不得已,或许是有苦衷的,但事实证明,在权势面前,圣人纵然再爱阿娘,也能割舍掉那爱,至少那爱在他心中不是全部。
“我倒是希望你清醒些,别为任何人而活。”只听贤妃这样说着。她明白孝仁皇后的悲剧与痛苦便是来自于如此。
李棠便也笑了一下道:“你放心,这点我还是省得的。”贤妃回应她的只有沉默。见时间差不多了,李棠接过她递来的食盒道:“我该走了。”
纵然她是公主,探望贤妃的时间也不能过长,离开这座地牢时,她给了狱卒一些赏钱,那狱卒便喜笑颜开,连连道谢送李棠出了大理寺监牢。
出了监牢李棠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比牢狱中清新不少,诚然贤妃这话有挑拨之意,毕竟她恐怕最是讨厌圣人,李棠也不得不承认此话有几分道理。
贤妃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等她醒悟时已经晚了。李棠忽然很想找人说说话,于是在大理寺外上了马车便对车夫吩咐道:“去一趟临阳郡主府。”
待到了崇仁坊,临阳郡主府上,今日府上并未设宴待客,管事一听见门口有人通传忙不迭出来迎接李棠。
“公主安好,容老奴去禀报郡主一声。”李棠微微颔首以示同意,那管事忙去寻李茵了。
李茵今日正拿了剪子在修剪一株秋海棠,自萧策走后她倒也未曾夜不能寐过,只照旧过自己的郡主日子,如今她已与郭照和离,自然要舒心不少,又丰腴了许多。
李茵听见管事火急火燎过来禀报,又听见他请示道:“郡主是否要设宴款待公主。”管事也知道长宁公主是府上贵客,是以十分紧张,李茵摆摆手制止他道:“不必。”
放下修剪的剪子,在一旁的盆里净过手,用绢帕细细擦拭了,亲自去迎李棠。
此刻李棠已经被迎进了花厅,侍女捧来用琉璃盏盛放的顾渚紫笋时,李茵人正好踏入花厅内。
李茵今日一身淡雅襦裙,料子虽不如以往华贵,倒也十分衬她。
李棠便打趣道:“你这便是借用我的花又来送我这佛了。”李茵挑眉道:“这倒是奇了,今日你怎么也会开起玩笑来。”
不过李棠倒也不是专门为了与她说笑而来,又敷衍几句,李茵便挥手让那些侍女下去,侍女们自然领命退出。
花厅内只剩下两人,李棠这才道:“今日我去大理寺监牢见了贤妃。”李茵正抿了一口琉璃盏中的茶,闻言放下茶盏在紫檀描金小几之上,微微皱眉道:“贤妃这人往日我也见过,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竟是被关押起来了?”
于是李棠便又将原委一一道来,李茵也顾不上饮茶了,只叹气道:“糊涂,若是不起这等子害人心思,日后得个善终也不难。”
这句话李棠倒也赞同,又将在监牢中的对话告与李茵,说完李棠呼出一口气,只觉心中至少好受了不少。
李茵又道:“我怎么听说裴夫人如今出门清修去了?”李棠知道她是担忧自己掌家若是没个准备恐怕不行,便她宽慰道:“赵医女说她这病如今适合静养,便去了华严寺,顺带替家人祈祈福。”
想了想又续道:“无妨的,从前也是我管家。”裴钰身为长子,李棠自然也得掌家,李茵所担忧也不过是她不适应,而且婆母如今去寺庙,纵然是有名头也免不了被高门大户的人家议论,只盼她不被流言所扰才好。
李茵见她还算从容,也还算放心道:“那便好。”李茵转而又说起别的事情,“崔家不是出征了?你家二娘的婚事如何了?”
李棠闻言便又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崔家这消息来得急,最近又是一阵变故,怎么顾得上?如今只盼着崔家大胜而归,两家婚事便十分名正言顺。”
李茵想起萧策便道:“但愿如此。”李棠见她出神,不免道:“你恐怕也是盼着大胜而归罢,毕竟听说那小郎君也上了战场。”
此话戳中了李茵心事,萧策出门不过月余,如今也没有信件送来,不管怎么说,于情于理李茵都希望这场仗能打赢。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临近午食,李茵便道:“留下来用饭罢。”唤来外面的人,又嘱咐道:“快去前来奉上午食。”
李棠想了想也对一人道:“你去裴府说一声今日我在郡主这里用饭。”那侍女点点头领命而去。
李茵自然也是喜欢十分精细的吃食,看着上桌的白龙臛、仙人脔、箸头春之类的菜肴,李茵替她夹菜道:“快尝尝。”殷勤备至,李棠也知道若非关系好,她也懒得伺候别人,于是十分捧场多吃了些,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吃完倒也不急着回去,二人又在庭中晒晒太阳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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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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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阳郡主府上, 银杏已落了一地,一地金黄中临阳郡主命人支了两个躺椅,李棠躺在她一旁。
“为着这事, 你不会对驸马心怀芥蒂罢?”李茵一边吃着侍女们伺候的剥皮葡萄一边道。李棠拿了颗石榴在手上把玩着, “不会, 这我还是分的清楚的。”
李茵闻言撇了撇嘴,“那最好, 不过许贵妃呢?”李棠沉吟半晌道:“如今她怀着身孕祸不及儿女,不过许家我是不会放过的。”贤妃恐怕也想过对许家动手, 只是她还未筹谋好, 便被李棠打断了计划, 李棠依稀记得前世许家的结局便也不太好。
想也知道,这等靠送女儿入宫固宠的外戚能成什么气候?那时针对杨家也不是顺着圣意罢了。说白了,许家便是圣人手中的一把刀, 好用时便用用, 用不趁手便丢了。
许贵妃向圣人额外求了恩典, 如今她不过才坐稳三月的胎便宣家人进宫觐见。芍药将许夫人带到含凉殿门口, 从前在府上芍药便畏惧着这位许夫人,是以她将人送到含凉殿内便退了出去。
“给贵妃娘娘请安。”许夫人虽然上了年岁却也自有一股雍容气度, 只是一张面容上略显老态与疲态, 与自己身上华丽繁复的衣饰形成对比。
许贵妃盯着自家阿娘,自从贤妃见过她之后, 许贵妃便常常睡不好觉, 她还记得贤妃那时嘲讽的语气, 此刻眼下有些乌青, 面容也是掩饰不住的憔悴。
“起来罢。”许贵妃对许夫人道。于是许夫人便对许贵妃说些家中事, 又有意无意提到许贵妃的阿兄。
说起许贵妃的哥哥, 这倒不是个成器的,说到底许家这一代便没有争气的。许贵妃也常常想,许家不过是踏在女儿的尸骨之上罢了,样貌好的嫡女便送进宫,其余的,便送去联姻。
许贵妃还记得自己有许多庶妹,或被出高价聘金的商人给买走,抑或送去给高官当继室,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要嫁已近不惑的老头子。
高门之间十分重视姻亲,便是庶女只要不是那等黑了心肝的人家,也会觅一门不错的亲事。是以众人都看不起许家这卖女儿的行径,又因为十分钻营受尽排挤。
许贵妃进宫时许家还未起势,是在许贵妃位阶上去时才有些起色。
是以许夫人提起她那兄长,许贵妃便有几分不耐。她这位兄长倒也不是没有给过差事,只是玩忽职守,被人参了一本圣人便罢免了职务。
那时许贵妃还被数落了一阵,于是许家人再怎么求她,她也不肯跟圣人说了。许夫人如今旧事重提也不过是想要让她替阿兄谋求一个差事。
于是她不耐开口道:“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圣人已放权给太子,即便她怀的是个男孩有了嫡长子便再也得不到全部恩宠。
许夫人还沉浸在她从前得宠的时候,许贵妃便觉得许家的嗅觉实在是不甚敏锐,只是到底是阿娘,自己便不能再说些什么,于是不动声色转了话题,偏偏许夫人还不死心对她道:“你阿兄如今在家中并无官职,你去求圣人赐他一官半爵罢。”
于是许贵妃的不耐便更甚了,她冷笑一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阿娘还不知道吧,长宁公主已经知道了许家是害她母家的罪魁祸首,恐怕如今正盘算着怎么清算许家呢!”
许夫人闻言也是心神一震,喃喃自语道:“不可能,那事许家做的十分干净,怎么会......”许贵妃看着自己腹中的胎儿,语气也变得酸楚起来。
“阿娘只顾着阿兄的前程,没想过您女儿我么?我的恩宠早就不如往昔了,许家对圣人不过是个物件罢了,用完便抛了,他最爱的不过是孝仁皇后的那双女儿。”说到最后许贵妃已是泣不成声。
毕竟数十载的情意,许贵妃到底是难以割舍的,只是如此,便显得她从前十分愚蠢了,竟然妄想着当上皇后,不然那时杨家的事情她也不会默许让许家在暗中悄悄出手了。
许夫人一时语塞,只好哄着她道:“怎么会呢?贵妃娘娘如今已身怀皇嗣,毕竟也是圣人的骨血,怎么又会不疼爱呢?”许贵妃听着她这番蠢话,也知道自己阿娘是无药可救了,只闭了眼说自己累了,唤来芍药让人送她出去。
于是这对母女久违的见面便如此不欢而散了。
许夫人回了许家时,坊门并未关闭,许家大郎亲自在门口迎她,只是以往见过许贵妃必是笑容满面回来,且身后必是跟着拿着赏赐的人,谁知道今日许夫人回来时,面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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