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钰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又能怎么办。
出生便是兵部尚书的嫡女,自己的一生一世,早就在自己身份定下来的那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甚至,连她的父母都无力抵抗这场婚约。
但没料想,萧承祉竟是比她更不愿接纳这桩婚事。
难怪他今日一直愁拧着眉心,哪怕所有的礼数都做得滴水不漏,也没有露出一丝情意。
如此,也好,不过就是独守空房,似也好过今夜与一个并无情愫的男子同床共枕。
如此一来,两人各自神伤,今夜便没有人再来打扰她独自思念今生终是错过的那个人了。
只是,知道他竟连这屋门都不愿意踏入,郭钰的心好像也有些空空的失落。
失落的又何止是她一人?
萧承祉今夜喝了许多的酒,他想拼命地将自己灌醉,不然如何去面对红绸之下的那个人。
他害怕,自己若看清了红绸之下的脸,还如何让今夜的春宵入怀。
他的脑中挥不去的是当初那个用石生黄堇救自己的少女,她微粉的面颊,她柔婉的弧颈,她贴心的医治,她清亮的双眸……他记得自己牵着她的手,从无尽黑暗的甬道里走出,他记得她在自己的马车里,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的紧张和激动,她的手心被攥出的汗,她口中发出的那声轻吟……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还在眼前,像魂牵梦绕,让自己无法逃离,也无法忘记!
但是,让他从一片醉酒中清醒过来的,却是门外北玄世子送来的新婚贺礼。
那是一只精致的雕花锦盒,他只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太后坤安宫之物。
太后的锦盒,如何落到了顾允恒的手中?
萧承祉不明所以地打开来看——
里面竟是自己曾经送给云海棠的所有首饰——她一件也没有留。
萧承祉这才知道,云海棠一定已经被太后宣入过宫,也不知道太后与她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什么都不要了,连一个念想也不愿留……
云海棠出宫的时候并没有乘坐马车,也没有骑马,而是在顾允恒的陪同下,一步步走回到风蘅小筑。
她让顾允恒稍稍等她,自己进屋将萧承祉所送之物悉数装好,烦请他转交给瑾王殿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拜托这样一位曾经纨绔地以逗她为乐的北玄世子,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自己遇见的只有他。
她知道,今夜,萧承祉的身边会躺着另一个女子,她只是不想,还有任何有关萧承祉的东西仍在自己身边。
若爱,便深爱;不爱,便离开!
她云海棠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因为她知道,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不是被彻底割断头颅,而是颈项间被切开的口,藕断丝连,血未流尽。
那是翠喜死去的模样,她那样痛苦,那样无助,她不要自己的心也如同那般生不如死。
顾允恒走后,她回屋拿了医书去到寿安轩,倚靠在外祖母的身边,一页一页地读。
江老夫人不忍问她一句话,她也没有再流下一滴泪来。
……
七月初,云怀远来信说,西陵湖畔也似之前的京城一般,传起了霍乱,好在太医院的存药尚足,宫中派了专员,将所有药物送至浙苏总督府,现已稳定了局面,让江老夫人和云海棠不要担心。
云海棠将阿爹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无虞后才放下心来。
江老夫人见她的样子,知她心中苦闷,于是劝说道:“这些日子,你什么也不做,只看书,如今,书都看得差不多了,也该让自己透口气,不要憋得那么紧。”
“嗯,没事。”云海棠淡淡地说。
自从瑾王成婚后,云海棠便整日都待在寿安轩里吃饭、睡觉、看书,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倒是将本来堆积如山的书籍通通熟读了个遍。
江老夫人觉得,考前还是要有份好心情,方能更好地发挥。
恰好云怀远的来信中,还提到了西陵湖的荷花之美,江老夫人便想着,让云海棠趁着八月末考试之前,时间尚有余,出去散散心,一来欣赏湖光山色之美,二来享受父女团圆之乐。
云海棠点头答应。
江老夫人见她毫无犹豫地便同意了,心里又莫名生出许多的心疼来。
这段时间,她总是这样,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丝毫的反驳和异议,再也不复从前调皮欢快的模样。
云海棠抵达浙苏总督府的时候,云怀远正好去了余杭,听说是那里的改稻为桑临时出了急事。
自从阿爹来到这儿,每每书信,都只是浅谈自己的状况,并未提及政中事务一句,所以,云海棠也并不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急事。
不过,好在,此次霍乱,阿爹没有受到半点影响,此乃大幸。
西陵湖畔果然好风光,与别处都不尽相同,满湖的荷叶碧如翡翠,层层叠叠,放眼望去,只觉得一片清爽,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微风拂过,荷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婉转悠长。
娇艳的荷花有的含苞,有的绽放,还有的深红如火,有的粉白如霞,偶有蜻蜓立在尖尖的苞蕊之上,不一会儿又飞向了别的地方。
果真是副让人心旷神怡的优美画卷。
云海棠终于感到了片刻的放松,她喜爱面前这满眼的荷塘……
第63章 云怀远,我不原谅!
晚间,云海棠一人独自在总督府住下,因为换了新寝,江老夫人又没让她将医书带来,因想着让她好好将脑袋放松些时日,于是,这会儿,她便怎么也睡不着。
阿爹也不在府中,云海棠闲来无事,干脆从榻上重新起床,穿好衣裳,踱步去了阿爹的书房,那里面的书总是多的,随便捡来两本看,也可打发时间。
云怀远平日里喜爱看的大多是兵书,云海棠一拿起便爱不释手。
从前,她也随着云怀远南征北战,对战场的熟悉远大于那些烂熟于心的医理,不知不觉,这些兵书看得竟忘记了时间。
夜深人静,月落无声,大约是看得久了,云海棠觉得身子有些乏,头也昏昏沉沉,于是干脆站起来,换个姿势。
这一站起身,整个人顿觉得清爽了许多,困意全无,她开心地笑起来,这样才不算虚度今夜的好时光,这些书可比医书有意思多了。
原来,自己每夜伴着医书入眠,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热爱,而是一种习惯,或者,是一份寄托。
但读兵书则不同,她对其痴迷的程度,约莫着可以超过儿时的冰糖葫芦了。
不过,还是不能久而一个姿势,她的双臂略觉得有些发麻,干脆暂时放下书籍,走到窗边吹会儿风。
夜风清徐,是个爽朗的初夏夜晚,云海棠觉得很是惬意。
阿爹的书房整齐清落,一应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
云海棠心想,这大约是因为阿娘早故的缘故。
儿时,她都是见阿娘每每将阿爹的东西收拾整齐,而阿爹只需要专心习武、领兵,府中之事从不需操心半分。
但自从阿娘走后,阿爹便只能自己又当爹又当娘,本是沙场粗狂的大将军,渐渐竟也能慢调细理地整起府中内务。
想起阿娘,云海棠便觉得心里软软的,父母间温情的相伴是她今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阿娘对阿爹那样的爱,不问前程,不求回报,到头来,阿爹也终是给了她一生不悔的深情。
这些年来,多少人劝过阿爹续弦,而他骠骑大将军的威名也让众多闺中女眷心仪仰慕,但是他却从没有一丝这方面的念想。
他告诉过云海棠,她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他不会愧对她阿娘对自己的一往情深。
想到这儿,云海棠抬起眸,望向深暗夜空中的明月,嘴角慢慢扬起,是啊,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那阿爹也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了吧,他们的爱情,明澈而纯粹,像极了这漫空的月色,让人羡慕徜徉。
出了会儿神,云海棠重新回到书案前,刚才那本已经读完,她准备再换一本。
书架上的书琳琅满目,她的眸光一排排扫过,落在一只墨色精雕鸾凤书箱上面。
那上面布着一层灰。
她记得阿爹以前在府中时,经常会用到此箱。
不该如此呀!莫不是现在不用了?
云海棠笑了笑,看来,阿爹到底是个男子,终究不如阿娘仔细,不用了便也不擦。
她将书箱取下来,随口吹了吹上面的灰,又用衣袖掸了掸,瞧见箱子上的图案着实精致,本准备放回原处,却倏而想打开来瞧。
书箱里摆放的都是阿娘生前之物,两本她最中意的医书,纸页都快翻破了,一套笔砚,一看成色便是用了很久。
这两本医书虽不是什么重要著作,但云海棠以前没见过,于是随手拿来翻看。
书一展开,里面夹着几封铺叠整齐的信笺——
是阿娘的字。
”怀远,半年未见,见字如面,甚是念你!
只可惜,你连这信也看不见。
此次你离京已半年有余,上一封来信还说在外一切安好,可后来,我却听说了,东海逍遥岛战损的消息。他们说你的大营要撤移,却尚未告知会去哪里,所以这一封信,还要等你来信告知才能送出。
不过,你放心,我是大将军之妻,必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安好。
你是我心中最英勇的男子,定不会有任何的闪失。
小白儿在我腹中开始踢脚了,也不知道是个像你一样的小子,还是个如我般的丫头。
不过以这力道看来,就算是个小丫头,也一定是承了你的武艺。
近来,胃口极差,只想吃你做的泥鳅面,可惜我自己总做不出那个味道来。身子也越发的沉,日日都贪睡,好想哪一天,一觉醒来便能见你凯旋!好希望,小白儿出生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
怀远,在外一定保护好自己!我也会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宝贝!
勿念!等你胜归!”
这是阿娘怀了自己时写下的信,云海棠轻扬起嘴角,原来自己在阿娘腹中时便是不乖。
她想起外祖母之前与自己说的那桩指腹为婚的渊源,大约便是在此信之后。
因为外祖母说,那次阿爹重伤归京,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入了宫中,想来阿娘定是一直没有再收到过阿爹的消息,所以才会哪怕自己行走不便,也硬是要亲自前往宫中去接他。
阿娘在信中说阿爹是她心中最英勇的男子,定不会有任何的闪失。
这句话,其实是何等的牵挂啊,她明明自己担心得紧,却又只能自己给自己鼓气。
阿爹不在她的身边,不知道阿娘是怎么熬过来那些等待的日夜的。
云海棠将信轻轻合上,又拆开另一封来读。
“怀远,两年未见,见字如面,甚是念你!
阿弟已经开始会走路了,就是常常东倒西歪,你见了,一定会笑,实在可爱至极!
小白儿也乖,日日陪着我一起哄阿弟入眠。
今年暑气甚重,幸而有你命人种的荷塘,看着便让人清爽。小白儿前日还摘了顶荷叶,当帽儿戴,你说皮不皮,也不知这小丫头像你还是像我,没个正形。
她喜爱吃莲子,就是不喜欢里面的莲心,说是太苦,劝了半日,说那是个清凉明目的好东西,她偏是不愿听。罢了,我到底随了她的心,干脆自己吃了,你说我是不是太心软了些?
怀远,早些回来吧,等待的日子比莲心要苦……”
云海棠心疼地合上信,这一次阿爹竟离京两年,这两年,阿娘是怎么过的,阿爹又是怎么过的。
下面的一封信满是折皱,像是被水打湿过,云海棠小心翼翼地揭开。
“云怀远,我不原谅!”
第64章 狗官
云海棠的心猛地一紧。
这封信上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再无其他。
她赶紧翻找,两本医书被翻了个遍,书箱里也找寻了几番,确定再也没有别的信了。
云海棠心中有些慌乱,阿娘不原谅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阿娘从来没有叫过阿爹的全名。
是阿娘和阿爹吵架了吗?
不对呀,这是书信,说明不是他们两人当面发生的争执。
可阿娘为何会突然说她不原谅。
云海棠的眸色涣散,在偌大的书架上来来回回。
这只书箱,自己曾在云氏将军府中见过多回,却从来没有一次想过打开。
她现在才想起来,以前每次见到这书箱时的情景。
自己时常见阿爹在书房里将这只墨色精雕鸾凤书箱护在手中,而见到自己进来,便会立即放至身后。
从前,她没在意过这些细节,也并未好奇过此事。
现在想起来,原是阿爹本就不想被她看见。
可是,这是什么样的事情呢?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听阿爹提起?
这一夜,云海棠一直坐在总督府的书房里沉思,她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全是阿娘与阿爹曾经恩爱的模样。
她的心像被万千的蚂蚁在挠,让人根本静不下心。
第二日,她便坐不住了,自己寻了匹马,只身前往余杭。
尚未到云怀远的临时住处,云海棠便远远望见,前方的田埂边吵吵嚷嚷地围了群人,有人手中拿着锄头,有人扛着铁锹,走进看些,个个面上一副视死而归的神色。
“朝廷分明就是让我们去死呢!”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愤怒地说着。
“是啊!是啊!”旁边的人纷纷附和。
看他们的装束,应是当地的农夫。
“都是那个总督狗官,要不是他来了,巡抚大人怎么会逼着我们灭田毁稻!”黑汉子带头骂道,其他人也齐声骂起来。
“狗官……狗官……”
云海棠听不下去,骑着马一路冲到田埂旁。
“谁敢对朝廷命官大不敬!”她扬起鞭,双眸英气十足,像极了一个女将军。
“又来个狗兵!”黑汉子毫无惧色。
云海棠朝着他的身旁一看,原来在这群闹事者周围,早就来了一圈官兵,均是手持兵刃,两方之人正势不两立,冲突一触即发。
“我是云海棠,总督之女,我阿爹呢?”云海棠问其中的一位将领,“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得知是云怀远之女,将领立即躬身行礼,道:“这帮刁民迟迟不愿改稻为桑,巡抚大人实在解决不了,这才请了总督大人前来指导,谁知总督大人昨日竟被刁民暗算……”
将领的话还没说完,云海棠忙紧张地问道:“我阿爹现在在哪?他人怎么样了?”
将领回禀:“总督大人现在巡抚府中修养,尚无大碍,我带小姐去看。”
他向身边官兵吩咐了几句,便带了云海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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