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祉的情绪愈发激昂,他紧紧地握住鸿泥师太那只持有佛珠的手,不停地摇晃着,声音带着几分绝望与无助:“师太,你可知道,朕已经无路可走,不可能再回头了……”
鸿泥师太轻轻地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萧承祉头上颤动的皇冠,仿佛在安抚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陛下并非一无所有,这天下还有一条路、还有一个人值得你回头……”
第98章 朕还能有什么?
“绝无可能!”萧承祉坚定地摇头。
忽而,他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一个个都来蒙朕!朕还能有什么?朕怎么可能还有什么?从头至尾,朕都只不过是太后手中的一柄利剑而已!是她要用朕来铲除她的异己,得到她的权力!
“你们以为朕不想做这个皇帝便可以不做了吗?大错特错!朕不是一定非要当皇帝不可,朕也愿意只做一个普通的皇子,平常地娶一个心爱之人,平凡地做一生的璟王。但是,你们知道吗?即便朕自己不来做,太后也依然会想尽办法让朕坐上这个皇位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为什么,朕为什么要为她摆布?难道朕只是她手中随时玩弄的那柄翡翠玲珑杵吗?朕也是人,是个有血有肉之人,她以为,她养了朕,朕便一切都要听命于她了吗?!”
说着,萧承祉的语气渐渐变得悲凉,他收回歇斯力竭的怒吼,而是低沉地问道:“有谁会知道,她都是如何苛责朕的吗?没有,从来没有一个人关心这些。”
他失落又无助地道:“就连朕心中最爱的女人,也必须要是她选定之人?太可笑了……原来,朕竟连真心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
倏而,萧承祉又感不甘:“朕为什么要受制于她?既然结果都是一样,朕为何不可先发制人?!朕收买了她族中外戚,她以为那些人是忠臣于她,其实,他们都只不过是一群眼中只有利益的斗筲之人而已。只是,既然他们被她送至了那些重要的位置之上,朕当然不能浪费,朕要将他们全部纳入自己的囊中。”
萧承祉的话让顾允恒感到有些惊诧,虽然,顾允恒一直提防着太后一派对萧承禛的敌意,却不知萧承祉的背后竟与太后并不是一起。
“可是有一个人,本来就属于你,陛下难道不想听听是谁吗?”鸿泥师太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的温柔,她的目光轻轻地落在萧承祉激动的脸上,一点点帮他熨贴着心底的伤痛。
萧承祉的眸中第一次闪现出了星光。
他以为他已被所有人抛弃,但鸿泥师太却依旧如同曾经在坤安宫里轻抚他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寄养在太后身旁无人问津的小小四皇子,鸿泥师太难得被邀参加太后宫宴。宫宴之上,众妃都在尽力讨好着太后欢笑,只有曾经深得圣宠的德妃娘娘、如今不问世俗的鸿泥师太给了弱小的萧承祉最温柔的关心。
鸿泥师太走到萧承祉身边,笑着摸了摸他头上的发冠,她蹲下身来,拿出自己的素帕帮他擦了擦刚刚用膳时弄脏的衣襟:“有了污点要及时擦去,这样才是一个皇子该有的样子。”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包容和指引,仿佛萧承祉心头的一盏明灯。从此后,萧承祉更加小心,从来不让自己再出半分差错。
今日,鸿泥师太依旧还是这样,像儿时一般摸着他的头顶,哪怕那上面已经是重重的皇冠。
鸿泥师太将萧承祉拉着自己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陛下已经有了小皇子,从此后,怎么还会只是孤单的一个人呢?”
萧承祉不敢置信,瞬间瞪大了双眸,他几乎不可控制地涌出泪水:“他不是……不是……”
鸿泥师太微微点头:“小皇子尚还活着。”
小皇子——那是自己与叶笙歌的孩子,是那个一直没有真实名分,却帮自己在另一条路上觊觎着皇位的孩子,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之人。
“叶笙歌难产而死,可孩子却保住了。是太后想让人处理了他,好让太子殿下失去最重要的砝码。她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你能成为她想要的储君。好在,太医院里终有仁心,是郭院判给小皇子喝了五彩汤,才佯装夭折,骗过众人。”
鸿泥师太的语气中充满了恳切与真诚,萧承祉的心蓦然松了,他激动地问道:“师太,朕的孩子,他现在何处?”
鸿泥师太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向了身旁的顾允恒。
她口中振振安慰着萧承祉道:“陛下请放心,小皇子此刻正安然无恙地留在时思庵内,贫尼会竭尽全力,悉心照料。”
萧承祉顺着鸿泥师太的目光,将视线投向了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允恒。
他这时才恍然知道,鸿泥师太此次入宫,并不是为了来告诉他小皇子的下落,她只是在帮顾允恒。
她当着顾允恒的面,说出小皇子之事,就是为了让萧承祉有所牵绊。
在这世上,无论什么交易,最怕的就是送不出的礼和讨不回的愿。如今,萧承祉的愿,只剩下让自己的孩子今生安好,那是自己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
即便自己的双手早已染满了鲜血,即便自己的心肠也已坚如铁石,但孩子是无辜的,他那么弱小,那么纯净,只因为是一枚棋子,便莫名地从一开始便卷入了这场棋局。
而现在,这枚棋子正要发挥出最大的作用,鸿泥师太要以此枚棋子为赌,赌萧承祉的心甘情愿,赌他的主动退出。
萧承祉堪堪地跌坐在龙椅上。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周虑了一切,却还是算不出对手下一步究竟会出什么样的棋。曾经,文华殿里梁太傅教授的棋艺,自己终究没有学精。
可是,事到如今,殿外的禁军已被顾允恒的人控制,五军都尉府也难抵十万立安军,难道,自己就如此束手就擒?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自己还有生路可走吗?
鸿泥师太看出他心中的挣扎,犹豫之后,转向顾允恒道:“但知一切处无心,即是无念也;得无念时,自然解脱。陛下若能做出决断,还恳请北玄王将其交由贫尼,一同归去南诏,从此再不踏足大周,阿弥陀佛!”
说着,她双手合十,将自己手中的菩提香念珠敬上。
鸿泥师太与当年的曹贵人、如今抬谥为贵妃的曹贵妃,都同是南诏之人。落叶归根,皇子之事,事关萧承祉,也关乎萧承禛,萧承祉若自此放手,再无牵涉,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兵不血刃降有诏书,总好过血流成河逆谋造反。
顾允恒接过佛珠,向鸿泥师太还之以礼,随即对萧承祉道:“既然你与佛门有缘,我亦可依师太之意,但除了亲笔诏书,另有一物,还须留下!”
第99章 顾允恒,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呵呵,朕将一切都给了你们,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萧承祉摊开双手,自嘲道。
顾允恒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她的锦帕。”
萧承祉蓦地愣住了神,她……那张她当初为自己涂抹草药的帕子,还在自己这里。
萧承祉的心头突然感到一阵绞痛,整个人顿时瘫软于龙椅中,他用手捂着心胸口,就像当年在太傅府后院时被刺伤时一样。
他无力地苦笑着,苍凉又悲郁:“哈哈哈……原来朕真的什么都不可能真的拥有!”
突然,萧承祉瞪大双眸,不甘地问道:“云海棠……其实,你是一直喜欢着她的,对吗?你也成为想拥有她的那个人,对吗?哈哈哈……只不过,你不敢!”
大殿之内,只剩萧承祉瘆人头皮的冷笑声:“因为她是太子喜欢的人,所以,顾允恒,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即便你心中再想,也不敢碰她半毫……你不过和朕一样,一样的胆小、懦弱,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顾允恒很可怜,甚至比自己更可怜,自己努力的一切无论如何都是在为自己,而面前的顾允恒,却一生只为萧承禛而活。
对他的江山,情愿为他而战;对他的女人,宁愿为他而守!太可笑了!天下竟有这样痴傻之人!
顾允恒趋身向前,迎上他尖锐的目光,毫不闪躲:“是的!我爱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爱!”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霸道与张狂,没有一丝掩饰与躲藏,顾允恒反问道:“不敢承认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顾允恒剑眉微挑,直直地望向萧承祉:“当初,你分明撞见了我与她在巷中之事,可是,你有过来吗?你敢过来吗?你敢让她看清你真实的面目吗?你不敢!因为你害怕,害怕让她知道所有一切美好的假象,不过都是你虚妄的伪装!”
萧承祉的心倏而皱紧,他想起那日,在无人的小巷中,自己分明看到顾允恒逼夺云海棠发上的乌木羊毫时,面上带着北玄世子一惯的调笑和戏弄,但因当时乔装的自己正在追查霍氏背后之事,分身乏术,且不便与她细说,故而没有上前。
他看到云海棠将顾允恒逼得跌至墙角,单膝跪地,反倒是顾允恒,竟然敢大声地朝自己这边呼喊。
要不是自己闪身够快,定会增加云海棠对霍氏一案的狐疑。
是的,他不敢,他从来都不敢真正地面对过她。
哪怕是自己最珍爱之人,他也不敢撕下自己的伪装。
萧承祉的心很累,所以才会在从冷宫走出的甬道里,与云海棠走得那么慢、那么久。
他好想,那一晚,两人能永远那样地走下去,哪怕那无边的黑暗没有尽头,但只要有她牵着自己的手,便不会再感到孤单。
是的,云海棠并不怕黑,真正怕黑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萧承祉从来都只能在黑暗中前行,每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没有任何的依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的行差踏错,便会带来粉身碎骨。
可是,这样的大周宫,那样的漆黑而孤冷,漫漫的白天和黑夜无边无际,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他也只不过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人,可是这宫中的每一天,不是生,便是死。
萧承祉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一切。
可是,他终于承受不了了,他渴望一个人、一双手、一个微笑、一份温暖……也渴望一颗属于自己的真心。所以,他才会在出宫的马车上,对云海棠说出那些压抑许久的心愿。
他握着云海棠的手心,贴在她那张锦帕曾经抚慰过他的地方:“就把它给我吧!我想要它,也想要你……”
是冲动,是隐忍,是激情,是克制,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爱一个人的滋味。
可是,这样被幸福包裹的感觉转瞬即逝……
新婚那天,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之上,在热闹的人群里,一眼便认出了十字路口驻足停留的马车,那是坤安宫最常出行的马车。
窗帘被一只纤巧的小手轻轻掀起,探出半张好奇的侧脸。
他好希望,好希望她能放下车帘,不要亲眼见证这残酷不堪的一幕。
可是,一阵风吹过,竟将那帘子吹得更开了些。
海棠,是不是因为春风知我意,恨不再相逢,所以才让我能以这样的姿态再看你一眼?
哪怕这一眼,我甚至丝毫不敢停留在你的面上。
等我们再相见时,我已不会再是现在的我了,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你……
海棠,你知道吗?我好想那一时刻,你能伤心任性地喊我一声,骂我一句,哪怕只是唤我一句小橙子也好,如若那样,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奔向你,将你拥入怀中,再也不分离。
就算被世人所弃,就算一生荒凉,我也愿意!总好过彼此的心如刀割!
可是,现在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从太后的手中染上翠喜的鲜血那刻起,我知道,我欠你的已经再也还不回了。
萧承祉默默地从怀中掏出那张被自己一直珍藏的锦帕,忍不住地用手轻轻抚摸:“朕从来没有骗过她,可是最终,朕却食言了……”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眸中早已泪光点点:“朕其实早就知道了,从你那晚替她给朕送来新婚贺礼时,朕就知道了。那只锦盒可能你并没有打开过,其实,那里面都是朕曾送给过她的东西,每一件都是朕精心挑选。朕以为,只有这样,她才会开心。可是,她不要了,她一个也不要了,她竟然让你为朕送来。顾允恒,你知道吗?她是多么地相信你,才会将我们所有的记忆都交付于你的手上。”
说到这,萧承祉眸光黯淡,却还是露出了一丝苦笑:“其实,那天晚上,朕就已经看出了你对她的心意。同为男子,有些事根本无需说破便能懂得。只是朕没想到,一向风流不羁的北玄世子,也会有如此的深情,你的眼神根本瞒不过朕的眼睛。”
第100章 她错了
当顾允恒拿着萧承祉亲笔的让位诏书去往东宫的时候,太后,那位曾权倾朝野的女子,此刻却躺在阶台的血泊之中,宛如一朵凋零的残菊。
她双目圆瞪,里面满是惊恐与绝望,再也不能合上。
那双曾经充满威严与算计的瞳孔,此刻却只倒影出她心底无尽的哀求与奢想,还有景云手中仍然滴着鲜血的长刀。
方才,顾允恒的精兵入袭大周宫,太后担心自己安危,立即躲去了东宫的羽乾殿内。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萧承禛曾经是她心头最大的威胁,如今却意外地成为了她唯一的庇护所。顾允恒就算不顾一切抢夺皇位,也无论如何不会来伤害他的太子殿下。
可是,千万算计在人性面前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顾允恒的精兵不仅来了,还将这里团团围住,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都被他们牢牢掌控,密不透风,比大周宫的任何地方都要严密。
大家都出不去,太后终于与萧承禛站在了同一处。
“你本是哀家的好孙儿,为何要处处与哀家作对?”太后依旧稳稳地坐在殿内最高的位置上,她不解,面前看似弱不禁风的太子,为何能在暗地里掀起惊涛骇浪?
萧承禛缓缓开口,语气沉稳而坚定:“孙儿并未有意与皇祖母为敌,只是恪守东宫之责,行臣子本分。父皇高居龙椅,孙儿身居其下,自古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孙儿所作所为,无非是为君尽忠,为父尽孝。”
他轻轻咳嗽几声,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却更添了几分坚毅,接着道:“孙儿自幼受太傅教诲,习读忠孝廉节之道,深知为人臣子、为人子嗣之道义。然而,即便是太傅这般超然物外、不涉朝堂的良师,亦未能幸免于皇祖母的责难。孙儿心中不解,究竟是何人,在与这朝堂之上的一切作对呢?”
萧承禛所说让太后深为震惊,若不是今日两人对峙于此,怕是这辈子,她也不可能从太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你口口声声地宣扬仁义道德,却难道自己不是也对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心生觊觎?”太后疑惑地摇了摇头,她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不为权势所动。在她的记忆中,无论是她的夫君,还是他夫君的兄弟们,亦或是她那些同辈的太妃们,甚至是她与太妃们所生的皇子们,哪一个不是在这权势的漩涡中倾尽了一生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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