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里趁着五公主去给皇后请安,齐昱偷摸进了园子,心满意足之余一眼就瞧见园子正中间那朵最大最艳的牡丹,很是耀眼。
齐昱心里想着不能碰不能碰,碰了会死会被打,手上却已然碰了上去。
于是,当他看着那朵已然落在地上,约莫还剩余几分生气的大牡丹,心头的那句:碰了会死会被打,还有余音。多次犯错的本能让齐昱下意识地蹲下身拿起来想要藏住,没成想慌张之余一转身,便对上不远处歪头看着他的许安安。
看见齐昱怀中的牡丹,许安安惊讶的小嘴窝成了个“哦”型,显然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看什么看?!”
齐昱本能地上前刚想威胁,许安安先正色开了口。
“六哥您放心,我不告诉别人。”许安安说话捂了眼:“我什么都没看见。”
齐昱远远的没看认出来,但听着这称呼约莫也知道是谁:“许家小丫头?”
“是。”
齐昱虽是排行老六,却比老大小了二十来岁。
虽说这样的差距足够叫他凭着这最小的年岁在宫里头横行霸道,但上有哥哥姐姐下有侄子侄女,根本没有能叫他担句哥的,故而当日一听刚进宫来的许安安冲着自家五公主叫姐姐,年纪又比自己小,自然不会放过,追着人家让人家叫哥,却并未当真从许安安口中听过。
如今被叫六哥,齐昱自然很是宽心,难免摆了谱儿:“好丫头,守住嘴莫要告诉旁人,六哥回头给你带蜜饯果子,沁了糖霜的,可甜。”
“嗯,多谢六哥。”
待到齐昱当真带了蜜饯果子回宫时,许安安已然回将军府去了,那蜜饯果子齐昱也忘记后来便宜了谁,只因着那日刚一回宫,就被五公主追着打到了皇帝跟前儿,皇帝罚抄了他一月的心经,连房门都不叫出。
后来齐昱翻来覆去仔细回想,最终认定应该是哪个宫人碰见,偷偷跑去告诉了五公主。
毕竟许安安那样认真看着他,说是不会告诉旁人。况且他也应了给她带蜜饯果子。为了蜜饯果子,她必然也不会告诉别人。女孩子,都喜欢蜜饯果子。
后来镇远大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皇帝下令追封正一品,以国礼厚葬。
那日,他随皇帝一同前去将军府上。
许安安一身素缟,印象中圆鼓鼓的腮帮子都陷了下去,脑袋上的那两个丸子头也梳成了少女的发髻,身形虽瘦削,却很是笔直地跪在灵堂,向前来的悼念的人俯身回礼,面上没有丝毫多余的神情。
那年许安安十三岁。
许氏家族自来大多武将,男子众多,战死沙场不在少数。到了这一辈,大将军夫妇只她一个孩子,又是个女儿家,自然疼爱一些,然家里夫人在许安安幼年时已然病逝,亲族内也不过只剩下些远房,少有来往。此时将军府除却下人以外只有许安安一人做主,更显得她孤单可怜。
第16章 想哭就哭,吃完了再哭
齐昱不大看得了这样的场面,听着那哭声心里头都觉得憋闷的发紧,因而待用了饭后便一个人偷摸摸的往院子里去,一转弯儿就隐约听见假山石子里头隐约传出道哭声,若不细听还注意不到,猫儿叫一般。
齐昱心下好奇,循着声儿走过去,就看见此时抱膝躲在石头后的许安安,整张脸都埋在圈起的臂弯里,试图用这样的方式使得自己的哭声不叫旁人听见。
齐昱见了也是一愣,有些撞破了人家秘密的慌张,刚要离开,哭声戛然而止。
回过头,对上整个眼睛桃儿一般肿了起来的许安安。
二人相视。
“我……我是遛来弯儿的,吃完饭消消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知道怎么回正苑吗……”齐昱忙别过脸试图解释。
许安安没说话。
“哦,你眼睛怎么肿了,想是这院子里头花草太多的缘故,很该找个大夫瞧瞧才是,这种事情很耽误不得。”
许安安没说话。
“你……是不想说话吗?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去别处问问,先走了……”
许安安还是没说话。
齐昱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
“你吃果子吗?”齐昱大喇喇的盘腿在许安安跟前儿坐了下来,掏了怀中揣着的纸袋子递过去:“拿着,这是城东新开的一家,我买了好几回,他们家糖霜厚极了,甜的紧。”
许安安看着他,眼中含着泪珠子也能看得出的陌生,好像从未见过一般。
齐昱心想,应当是长大了的缘故,抑或是因着几年不见,他愈发长得比幼时英气许多,个头也高了,所以认不出。
“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我是摘花的那个,在我五姐那儿,大牡丹。”齐昱攥着果子做出当日抱着牡丹的姿势,见许安安没接,索性就直接塞到她怀里去:“想哭就哭,吃完了再哭,哭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就经常哭。吃不饱哭,被我父皇骂了哭,疼了哭,高兴也哭。”
许安安依旧没说话,却有了新的动作――低下头。
齐昱见状也不觉尴尬,想是许安安当真记不得,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许安安的肩膀:“罢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时的齐昱并不知道,许安安看着他,原是因着不大记得他;没说话,倒是想起那大牡丹;低下头,则是心虚那大牡丹原是自己一不小心碰了下来,知道五公主极喜欢,所以生怕五公主发现,赶紧好生寻了个枝子给它固住,好巧不巧偏偏被齐昱这个倒霉蛋碰着了,还当真以为是他自己做的。
当日为了将这黑锅好生给齐昱安住,她还嘱咐硕硕装作不经意般与五公主透露了出去,然后忙忙躲回了将军府,后来的事情便也不知道了,总归并没找到她这处,只听硕硕说五公主生了好大的气。
如今看来,他还是不知道。
而那一日齐昱拍了拍她肩膀的手很大,或许是她的错觉,隔着衣料甚至还能感觉到几分暖意。她父亲也是喜欢这样。这让许安安对这个人有了除了大牡丹以外新的记忆。
之后的三年据说许安安从未出府,每日为将军上香守孝,很是在京城贵族中博得了极孝顺的名声。
三年守孝期过,许安安已然十五,大多女儿家婚嫁的年纪。
皇帝时时感念镇远大将军,更叹她一人支撑将军府,因而逢年过节赏赐少不得不说,日常几位公主有的,也都有她的一份,如今自是将许安安的婚事挂在心上。
那几月里,朝堂上下很是慌张,只因皇帝时不时就不叫公公传旨,便往各家朝内重臣的府上走动,这是从前极少有的,即便是有,未出几日被走动的这人不是要走运就是要倒霉了。
殊不知同一时间,皇帝手中有关朝中大臣家中适龄男子的册子上划了一道又一道,满眼里瞧着竟是一个都看不上,不是这个不上进就是那个样貌丑陋,而这个年岁在朝堂上也没什么后起之秀,只能再看自家几个儿子里,除了老六,都已经娶妻,年纪也全对不上。
这个除了,并非仅仅自家这六小子还未娶妻的缘故,更是想都没想,与那起子大臣家中的男子一并归为不合适。
一日,皇帝与皇后前来将军府上探望,侍女只道是姑娘在园子的花房里画画,还未及准备接驾。皇帝皇后只道是来前也未告知,自然不妨,便叫领着一道往园子过去。
于是人正好,风正好,画正好,就这么从窗内飘飘扬扬地落在皇帝与皇后脚下。
皇帝皇后低头一看画上是位男子的肖像,皆是一愣,随即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自觉心头一件大事儿算是要有了着落。
于是细看觉得眼熟,二看觉得很是眼熟,再看……可不就是自己家那不成器的孽子。二人再次相视,震惊之后皆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女儿家匆忙步出俯身行礼,红着脸低着头,将画环抱在胸前,很是一副娇羞模样儿。
于是,皇帝皇后知晓了齐昱自小在宫内如何带着许安安与五公主一道玩耍,知晓了齐昱在许安安父亲离世时如何宽慰,更知晓了许安安如何有情,却不知齐昱是否有意的忐忑。
皇帝大手一挥,也不管自家儿子是否愿意,许安安这处算是有了着落。
那会儿齐昱正在茶楼里听先生说书,正说到周公瑾年轻统帅以少胜多,很是痛快,便听得一旁有人在说皇帝下旨赐婚的事儿。
齐昱原还当个笑话,书也来不及听了,贴着隔断的屏风就想知道自家老爷子又是给哪家乱点鸳鸯谱,若是自己识得,还得好生再去嘲笑一番,却不想听到的是自己的名字,当即一愣,抬腿便踹倒了屏风,指着二人,叫嚷着胡说八道都给本王滚。
然此时,皇帝已然下旨赐婚,择了下月初二的好日子,着令礼部加急准备,别的都不大有所谓,要的就是热闹热闹再热闹,干得不好提头来见。
第17章 王爷只是落了水,就……受寒气了?
齐昱匆忙进宫,满肚子的火气却得知皇帝这处正有军机要务,不得见。
又一路叫嚷着到了皇后这处,预备好的眼泪也因皇后身子不适没来得及流。
再一路骑马至将军府这处,被将军府的下人请入府内,好茶好水招待着等了半晌,许安安方才着人传话,道是成亲前二人不得相见,否则怕是不吉。
等到次日,齐昱这火气也弱了,眼泪也没了,一夜没睡困顿的脑袋也不做主了,皇帝皇后这方召见。二人面对齐昱迟到的鬼哭狼嚎,相对而坐早有预设,因而很是平静,只待齐昱终于哑了嗓子方才悠悠开口,总结下来只一句:许家战功赫赫,所以这亲事你不想成也得成,想成更得成。
隐下之意则是,你没事儿何必招惹人家。
齐昱很是委屈,如果说送个蜜饯果子便算是招惹,他得招惹了多少女儿家,那做蜜饯果子的店家恐怕也该娶不过来了。
次日,他几个哥哥又轮番来安慰这个因为哭晕过去而被抬回王府的自家弟弟,七嘴八舌总结下来也只一句:娶什么样儿的不是娶,至少人家家世赫赫,到时候先娶了回家当正房,日后纵使再有什么喜欢的,再迎进门做妾就是。
齐昱心有不甘,却因着皇帝知晓他的心性,特遣了亲卫在六王府,美其名曰保护,实则为看管。齐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抗争了几回无果,这方只能想破了脑袋趁着大婚之日众人忙乱松懈的时候,闹起抱鹅拜堂这一出,已然是齐昱在众目睽睽之下所能做出的极限。
彼时,得了信儿匆忙赶来的太医看着一旁伺候的小厮,小厮连脚指头都跟着惊慌的看向一侧的候着顾荣,顾荣很是为难的看着前头坐在床边上的许安安,许安安满脸凝重的看着躺在床上高烧昏迷的齐昱。
于是,顾荣与小厮又一齐看回太医。毕竟是皇帝下旨遣了来的人,面子多少要比他们大一些。
太医见二人无用,暗自叹了口气,再看回前头的许安安,起身恭敬道:“王妃,微臣瞧着您脸色也不大好,不如先回去歇着。”
“不必了。”许安安头也没抬。
“如今王爷身子不好,王府还需王妃做主,王妃切莫要被过了病气。有微臣在这处伺候,还请王妃放心。”
“无碍的。”
“只是微臣看诊还需望闻问切。”
“我知晓。”
“只是……”
许安安蹙眉回过头:“太医,如今躺在床上的是王爷,又不是我,您很不必管我如何如何,只安心诊治王爷就是。”
太医暗自一咬牙:“那可否请王妃先让一让?”
许安安刚想不耐烦的发作,随即看了看自己与太医的位置,这方注意到自己靠着齐昱占了大半,将太医挡在外头,于是自觉理亏,默默起身将凳子从床头搬到床尾,腰杆坐的笔直以便看清齐昱:“那就劳烦太医了。”
“谢王妃。”太医俯身一礼,松了口气,转身落座后略稳了心神为齐昱搭脉。
太医的手方碰到齐昱的手,许安安便开口伸直了脖子问道:“太医,王爷如何?”
“回王妃,微臣搭脉诊治还需耗些时候。”
“太医您请。”
“谢王妃。”
见太医起身,许安安再次开口:“如何了?”
“回王妃,微臣还需看看王爷的面色方能下诊断。”
“太医您请。”
“谢王妃。”
许安安虽眼神紧紧盯着齐昱,然亦能用余光迅速捕捉到太医脸上的动作神情,只见太医微微一蹙眉,当即慌道:“太医您怎么突然皱眉头了,可是看出王爷什么?”
太医也没意识到,连忙起身拱手道:“王妃恕罪,并非是王爷有什么。想来……是微臣的习惯罢了。”
“哦,那太医您这习惯还是好生改了的好,很叫人瞧着晦气。”许安安松了口气,颇为不满地摇了摇头。
顾荣眼瞧着太医颇有夺门而出之势,连忙端了茶水来:“王妃放心,陆太医是太医院极有声望的太医,日常都是在皇上皇后身边伺候,定是能叫王爷无恙。您先喝杯茶往前头坐坐,叫太医也好安心为王爷诊治,否则太医也不能尽心不是。”
许安安接过茶盏温在手心里,觉得顾荣说得有理,因而这回虽眼神还是不断在齐昱和太医之间游离,然嘴巴已是强忍着彻底安静下来。
太医给齐昱搭了脉,又瞧着齐昱的脸色,斟酌许久后,这方起身来给许安安回话。
“回王妃的话,王爷原是外寒之症……”
“我不大懂你们这些虚词儿。”许安安憋闷了半晌,这会儿找到话口,搁了茶盏还不等太医说完便打断道:“太医说的通俗些可好?只告诉我王爷现下如何了?为何会高热?”
“回王妃,王爷身子原是受了寒气,如今发热也是让寒气能够排出的一种方式。”
“那依着太医的意思就是让王爷一直高热下去?”
“并非如此,还需微臣抓了药给王爷服下,再为王爷加以施针,两相配合着便也无碍了。”
“那距太医所说的无碍,还需几日?”
“这……”太医也是一愣:“这也要看王爷的体质,微臣也不敢断言。”
“大约呢?”
“王妃恕罪,微臣不敢断言。”
许安安往日里就很不喜欢这般弯弯绕的说话,一句要你何用差点儿说出口,但想到毕竟还需他来诊治齐昱,生生将这话咽了回去。
“那就劳烦太医了。”
“不敢当,那微臣告退。”
“等等。”许安安犹豫良久方才抬头问道:“太医,王爷只是落了水,就……受寒气了?”
言下之意,这身子骨也忒弱了些。
“落水?”太医震惊地看向一旁的管家,只因来时并未有人告知齐昱是因着落水方才高热,然又迅速掩了情绪俯身道:“回王妃的话,王爷出生时还未足月,因而身体底子自然要比常人弱上几分,尤其是日常换季的时候,更是要比往日保重许多,不可轻视。不瞒王妃说,为此皇后娘娘破费了不少心神,王爷幼时也喝了不少的药,才到如今硬朗许多。然即便如此,王爷日常还需多加养护,万不能受了风寒,更不能……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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