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在洲负着手,神色比他更吃惊,“什么?这么重要的事,程郎中竟然都没告诉你?”
他眼中露出一丝理解,“唉,定是程郎中忙忘了,不然她怎会不告诉傅兄,毕竟你可是她的夫君呀,这样吧,既然程郎中事忙,不如由在下代她与你说说这个事情……”
“不必了!”
傅玖脸色一沉,打断道:“我娘子若想让我知道,自会告知于我,不劳叶公子操心。”
话说完,他抱着一箱药材去了内堂。
叶在洲神情似忧似叹,喃喃说:“程郎中与他,好似也并不如看起来那般恩爱……”
程令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叶公子,你念叨我的名字是在说什么呢?”
叶在洲笑笑,“噢,没什么,我是在想,傅兄对你这般体贴,可他不日就要上京,他走之后,你会不会忙不过来?”
程令仪失笑,“叶公子看看这妙手堂,哪有病患登门?”
“开张第一日,旁人不知道也难免,有你的医术和口碑在,过几日定是有人慕名而来。”
想着外面的那些传言,程令仪笑着摇了摇头,“叶公子这话倒也在理。”
叶在洲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忍不住问:“程郎中,你与傅兄这般恩爱,他走了,你可会难过?”
这话属实问得古怪,程令仪诧异地瞅了他一眼。
“不曾想堂堂叶大公子,竟然会在私底下探听别人夫妻之间的事?相公他自有自己的前程要奔忙,我手头上的事也多得很,哪还有空闲难过?”
说完话,她没再理会叶在洲,径直上前走到叶茵茵身侧坐下,倒了一杯茶水喝。
侧头见叶在洲没有过来,不由有些纳闷地问:“茵茵,你哥哥这是怎么了?那会儿同我相公说话时就不大对劲,我虽没听见说什么,可看他们的神情,倒像是有什么宿嫌似的,方才又问了我一些奇怪的话,真是叫人难以捉摸。”
叶茵茵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喝了一口茶,微笑摇头道:“哎呀,我哥哥嘛,他那人你也知道,说话最是不饶人,别放在心上。”
-
三日后,正月十六,也是傅玖出行之日。
这日,程令仪没去医馆,和江氏等人将傅玖一路送出了城,一直送到城外的十里亭,才下车话别。
江氏伏在儿子肩头哭成了泪人,傅玖眼睛也有些酸涩,一直轻声劝解着。
“玖儿,你长这么大,是头一回出门远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路上冷,切记要穿厚些,别冻着自己,去了京城,要好好念书,也要多谢谢那位关照你的大人,人家帮了咱,咱们要记恩……”
她唠唠叨叨说了许多,傅玖一一应下,又看向两个妹妹。
“珊儿,我走之后,娘就交给你照顾了,读书识字也不可懈怠,你如今做着生意,更应该勤勉好学,增长见识,有什么不懂的,就与你大嫂嫂商议。”
“瑶儿,在家不可太淘气,不可给你大嫂嫂添麻烦,既然选择了习武,就要坚持下去。”
傅珊揽着傅瑶,姐妹俩眼里也都噙着泪水。
“大哥哥,我们记住了。”
傅玖最后才看向程令仪,却迟迟没有说话。
江氏见此情形,便拉着两个闺女往车上走,“珊儿瑶儿,我们上车等你大嫂嫂。”
今日是个阴天,北风呼啸着,吹起长亭中两人的一片衣角。
傅玖唇角抿着一丝笑,眼中却满是不舍,“令仪,等我。”
程令仪拢了拢衣领,将外袍裹得更紧了些,她朝着身后挥了挥手,春草立时捧了一壶酒过来。
程令仪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笑说:“今日天冷,我以一壶热酒送你启程。”
傅玖伸手握住她的杯子,“柳姨母说了,你不能饮酒。”
程令仪面露遗憾,把酒壶与杯子都塞给了他,摇摇头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梅花酿,你拿着路上喝。”
傅玖笑着接下,将酒壶裹在大氅中,眼神定定地瞧着她。
“我走了。”
“嗯,一路顺风。”
傅玖目光眷恋,深深凝望了她许久,伸手为她将鬓边的一缕乱发拨正,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大步向前。
临上马车,他又驻足回首看向程令仪。
程令仪冲他挥了挥手,笑着说:“去吧,此程青云路,盼君上高峰!”
傅玖微笑颔首,一步登上了马车。
程令仪眼中不知为何泛起了泪花,上前两步,扶着亭柱喊道:“胡当,照顾好公子!”
“胡当必不负夫人所托!”
胡当一甩马鞭,马车便向前奔行而去,越来越远。
回城的路上,几人都有些默默无言,车夫按照吩咐,先将程令仪送去了妙手堂,又送江氏母女三人回梅园。
妙手堂开张几日,渐渐有了一些病患上门。
一些是钱郎中引荐过来的,一些是得知程令仪辟馆行医,慕名而来,不过也只是三三两两的有人登门,人并不多,自然也不算多忙。
闲暇时,柳华便教授程令仪医术药理。
程令仪回到医馆后,柳华给了她一张方子,叫她照着配制一副丸药出来。
她埋头默默鼓弄,拿着瓶瓶罐罐调配着,忽然,柳华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语气不虞地问:“你在做什么?”
程令仪吓了一跳,有些惊愕地抬头,“师父?”
“我让你配置的是调血活经丸,你这一味生牛膝加进去,药性就太过寒凉,反倒有害!”
柳华医术毒术皆颇有造诣,尤其擅诊妇人之疾,又是女人,因而倒是有几个曾经在回春堂找她看诊过的妇人,又打听寻到妙手堂来治病。
所以,程令仪也常常会帮着配置一些妇科丸药。
程令仪细细看了一遍几个瓶子的里药粉,眼里露出一抹悚然,惭愧地低下头,“师父,是我弄错了……”
柳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还说你们不是真正的夫妻,怎么他才刚走,你就变成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第174章 程家人出现
她眼中满是不解,“我真是想不明白了,傅家这个后生,成日里满眼都是你,看你如今这副样子,心里也定是装着他的,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能承认这份感情,名正言顺地做夫妻?”
“为师年轻的时候,对董郎一见倾心,为了嫁与真心喜爱之人,甚至不惜名声与他私奔,你这孩子,怎么连我都不如?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敢爱敢恨便是,这么扭扭捏捏是为何?”
程令仪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师父,人都走了,说这些又能做什么?”
柳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哼,你这副样子,我看着憋闷,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程令仪站起来继续捣药,“我也不是后悔,只是相处惯了,一想到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心里有些怅然罢了。”
柳华摇头,“你这孩子,平日多通透的一个人,怎么对待感情却这般胆怯呢?”
程令仪垂着眼干活,“真金不怕火炼,可人心易变,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承受得起这份考验。”
柳华不再劝,转过身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
一直到了正月底,程令仪收到从京城送来的信。
傅玖在信上说,他于几日前到达京城,已在工部侍郎李大人家中安顿妥当,万事皆安,问她们好。
程令仪心里踏实了一些,把江氏母女三人的嘱托写于纸上,给他回了信,自己却没留什么话。
这半个月以来,妙手堂一日比一日忙,女郎中开医馆的事,也在府城传开了。
众人先是嗤之以鼻,但知道开医馆的人是那位传说中的女神医之后,质疑和骂声又变成了一片敬服的声音。
每日登门问诊的不下数十人,因而,柳华师徒十分忙碌。
二月二,龙抬头。
这日下雨,医馆中倒是没什么人,难得的清闲。
柳华在后堂小憩,程令仪独坐窗前,烧了一壶热茶,一边看雨,一边喝茶。
医馆里没人,所以静悄悄的,倒是能听见一些外面的动静,尤其程令仪又坐在窗口,将一段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先是男人的声音,“……咱们已经耽搁了这么多时日,贵人交代的事却还没办,若是后面问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紧接着是妇人略带不满的语气,“办什么办?她再是贵人,难道还能比咱们儿子的命更重要?”
“可贵人若是怪罪,我们如何承担得起?咱们大儿子还在她手底下做事呢!”
“孩他爹,你怎生这般怂包?贵人只说让咱们办事,又没规定期限说什么时候办好,如今老二病得厉害,咱们回来都快一个月了,却还是没能找到一个能给儿子治病的郎中,哪还有心思去给她办事?唉,这么大的永宁府,眼下竟然还沦落到要来找一个女郎中,我看你也是失心疯了,若不是你硬拖着我来,我才不相信一个女人医术能有多好……”
男人叹气,“来都来了,总得进去看看吧,你说得对,老二的身子是拖不得了。”
后面没了声音,响起一阵脚步声,应该是他们往进来走了。
一转眼,门口果然进来了一对中年夫妇,看清两人的面容后,程令仪微微一愣。
那妇人竟是上次她在灵泉寺庙会上觉得眼熟的人,那个男人看着也有些似曾相识,这种感觉还从未有过,程令仪觉得很不寻常。
她看着两人的同时,夫妇俩也看见了她。
妇人看清她的模样,转身就要走,“竟然是她?孩他爹,你瞅瞅她的年岁,像是能给人看好病的样子吗?一个年轻女子,开这么大间医馆,也不知是做什么勾当的,亏得外面还传得有鼻子有眼,我看都是被骗了!”
男人也有些迟疑,犹豫着说:“来都来了,给咱们指路那人将她说得那么邪乎,一口一个女神医,或许人家真有些什么本事也说不定,要不还是先请回去给老二瞧瞧病吧?”
妇人皱眉打量程令仪许久,“你果真是郎中?”
程令仪点了点头。
妇人眼中满是怀疑,“那我问你,我儿子得了恶疾,高烧不止,偶醒偶昏迷,脏腑里剧痛,你可有法子治?”
程令仪却没有答话,她盯着妇人的脸,熟悉的感觉愈来愈烈。
她一手支着额头,脑海里搜寻着已经许久没碰过的原身的记忆,一张张面孔划过,程令仪终于将面前的这夫妇俩,和原身记忆中的面容重合在一起。
他们……
是她的爹娘,程兴和黄氏。
程令仪目光沉沉地盯着两人,失踪近一年的爹娘又突然出现,她心里却并不高兴。
妇人见她久不说话,不满地道:“你怎的不吭声?亏得别人还把你叫作神医,我只不过问了你两句话,你连答都答不上来,莫不是个骗子?”
程令仪静静看着她,问:“你们不认识我?”
妇人嗤了一声,“好大的脸!我们为何要认识你?别人受骗信了你的鬼话,我可不会上这种当,哼,我看你就不像是神医的样子!”
她抓着丈夫的胳膊就往外走,无比气愤地道:“赶紧走吧,让你别信别信,你偏不听,这下好了?白跑一趟!”
男人却有些不甘心,回头问道:“女神医,你真的没法子治吗?”
程令仪摇头,“我治不了,你们下次别来了。”
妇人更是冒火,怒道:“你听听她说的话!真是个女骗子,我非得去官府告她不可!”
男人叹气道:“行了,别嚷了,儿子的病要紧,还是先赶紧去找别的郎中吧。”
两人走后,程令仪陷入沉思。
他们养大她一场,如今再相逢,竟然都没有认出她来,她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不过一想也是,这一年来,她又是减重,又是中毒患病,瘦了好几十斤下来,跟以前那副肥蠢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也难怪他们会认不出自己。
只是,她有些想不通,原本已销声匿迹的程家人,为何又突然出现?
程令仪心里莫名有些烦闷。
第175章 做我的助手
听程兴和黄氏的口风,似乎是她那二弟生了什么恶疾,可不知为何,得知这个消息,她心里竟没有一丝担忧挂牵。
见到自己的爹娘,她不知原身是何感受,她却有些庆幸程兴夫妇没有认出她来。
程令仪来到这个世界,就是独身一人,没有得过父母庇佑,想到原身曾经被程家狠心抛弃,她也并不想再与程家有什么关联,免得又惹上一身麻烦事。
只是有些感慨,傅玖才刚走,自己就认出程家人,若是上回在灵泉寺能想起来,说不准此刻他们已经和离了,果真是命运使然。
想到这里,程令仪怅然叹了一口气,目光悠悠望向北边。
也不知他独身一人在京城,过得究竟如何,真如信上所说的一切都安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的茶早已凉透,程令仪才将茶杯放下,心里打定主意,若程家人没有认出她来,她便不主动与之相认。
-
程令仪在外时,石安和石宁一直跟着她,医馆也不例外。
两人闲着也是闲着,柳华见兄妹俩功夫好、力气足,时常叫他们帮忙做一些事。
一开始只是搬搬抬抬一类的简单活儿,后来程令仪给人开刀,偶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叫两人换上手术服给她帮忙。
次数多了,程令仪发现,这兄妹俩既不晕血,下手也稳,心里素质甚至比柳华还要强上几分。
有一次,程令仪给一个腹部有创伤的人治疗。
那人是个农夫,与邻居起了口角,争吵之间,双方拿着锄头互殴,那人不慎腹部受伤,大半肠子都漏出来了。
程令仪既要止血,又要忙着清创,倒是石宁,给她打下手时,面不改色地就将血淋淋的肠子又给那人塞回肚子里去了。
还有石安,有次妙手堂来了一个病患,一进门就散发出一股恶臭味儿,褪下衣裳更是骇人,竟生了满背的脓疮,又臭又流着黑色的脓水。
柳华虽然医术高明,人却有些洁癖,给他看诊时都不愿意近身。
石安却不怕,按照程令仪交代的,一个一个给那人把脓疮上的腐肉挖去,最后又上药。
两人这番表现,程令仪心里大为惊异,好奇地问:“石安,石宁,叶公子素日里都是怎么训练你们兄妹的,你们为何什么都不怕?”
见血不怕,脓疮不怕,开膛破肚更是不怕。
石安不以为意地说:“主子莫非忘了我们是习武之人?”
石宁脸色一贯的严肃,一本正经道:“区区一些小伤,何惧?”
程令仪却有些想不通,打趣说:“可若只是练功,你们为何倒像是见惯了这些血腥的场面?叶家又不是虎狼窝,难道还叫你们干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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