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 Miss Saigon(西贡小姐)那个音乐剧吗?”
“楼下那个越南粉?”
“不是!我说的是百老汇的一个音乐剧,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部剧的男主角都是王洛勇――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出国的时候比你还大,英语也磕巴,他就是每天在上下槽牙之间咬小石子,练出了一口字正腔圆的英文。――我看了这个故事以后,我也照做,嘿,真的管用!”
小蝶很受鼓舞,一脸崇拜地看着陈飒,抱拳道:“大师,你能收我为徒吗?每天指导指导我?”
“没问题啊!”好为人师的陈飒一听就来劲了,“不过你确定你能吃这个苦?你别看我平时跟你嘻嘻哈哈的,你要真拜我为师,我可是很严的,到时候可别跟我翻脸!”她得把丑话说前头。
“我确定!”
“那我要一个豁免权。”
“什么豁免权?”
“你豁免起诉我侵犯你人权。”
“没问题,只要有一天我的口语也能像你这样,你就是我祖宗。”
陈飒可不是说着玩的。
当天,就兴致勃勃地帮着小蝶用透明胶缠了两小团纸,小蝶把玩着那两团纸,忽然操心:“这样咬肌不会肥大吗?”
严师陈飒很有禅意地回了她一句:“生命中的一切皆在于取舍。”
次日早上五点,严师就在“蛋”外喊小蝶起床读英文,喊了两声换来小蝶的一声哼唧。她二话不说,直接闯进“蛋”,拽小鸡一样把还在跟周公告别的小蝶从床上拽了起来。
小蝶喝了口热茶,睡眼惺忪地坐在一角堆满化妆品的书桌前,严师往她手机里发了一段“油管”视频的链接,是根据美籍华裔作家谭恩美的小说名作《喜福会》改编的同名电影的开篇场景。
故事围绕着四对母女的关系展开,四位母亲都是二战后移民到旧金山的华人妇女,她们的女儿清一色都是在美国出生。由于时代和语言的局限,四位母亲无法融入主流社会,为了消磨在异国他乡的寂寥时光,她们发起了一个小型麻将俱乐部“喜福会”,四家人常年定期聚餐、打麻将......
第42章 又是桀骜的黑眼睛
虽然这段开篇视频一共才两分钟,一个早上就能搞定,可是陈飒竟然吩咐:“接下来的一个月,你的目标就是把这段故事都读完,背下来。未来的三天早上,你每天翻来覆去只读第一句话,然后给自己录音,一定要读到每一个音节,每一口呼吸,每一次吐气都和这段 monologue(独白)一模一样,然后再跟我来复命。”
小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方法很新鲜,只要不用死记硬背就成。
她把两个纸团塞进槽牙之间,严师又叮嘱:“忘掉你过去受过的所有英语教育和固有观念,把自己当成一个连 ABC 都不懂的人,戴上耳机,屏蔽外界的一切,让那个声音不光进入你的耳朵,还得进入你的大脑。”
“这视频说什么的?”小蝶好奇地问。
“一段女演员的独白,讲述的是一个天鹅的故事,像个寓言。”
“什么寓言?”
陈飒神秘一笑:“等你照我说的,全身心投入,熟读熟背下来,你自然会通晓的――千万别查单词,也别纠结于故事情节,因为你现在的重点是要训练口音。凭我过去的经历,我可以拍胸脯跟你保证书读百遍,还真就其义自见。”
小蝶依言照做,才发现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因为嘴里塞了东西,读的时候口水直流,腮帮子也痛得很。
四十分钟后,她把已经咬扁的纸团从嘴里吐了出来,神奇的事发生了,她发现她的英文口音真的和四十分钟以前不一样了,口腔里好像被加高的天花板一样,一下富余出不少空间,说话的时候舌头就在那宽敞的天地里自由地蹦Q。
陈飒得意地告诉她:“这叫肌肉记忆,不过是暂时的,你只要坚持天天练,渐渐就会成永久记忆了。”
这一天上班的时候,她一有空就强力按摩自己的咬肌,坚决不能让它发达,还从诊所顺回家一盒止血棉卷,替代那透明胶缠出的简陋的“口音矫正器”。
陈飒看着新的“矫正器”,直冲徒弟竖大拇哥,夸她“机灵”,懂得“融会贯通”,只有兰珍为她操心:“这样会不会被发现?你们的诊所不会有那种监控的摄像头吗?”......
接下来两天的早上,闹钟一响,小蝶就用尽一切意志力从床上跳下来,然后跑到阳台上,伸懒腰抻胳膊,抖擞抖擞精神。
到底年轻,三天的功夫,她的生物钟就自动调整了过来,从第一天早起时被陈飒强行拽起来的神思恍惚,迅速转换为第三天清晨到点就醒的神清气爽。
第三天晚上,她迫不及待地和陈飒展示了她为之奋战三日的那句话“The old woman remembered a swan she had bought many years ago in Shanghai for a foolish sum.(这位老妇人回想起多年前她在上海花高价买的一只天鹅。)”
在客厅的干衣机上晾衣服的兰珍旁听到了,都不由夸:“哇,小蝶,真的可以感觉出有很大进步哦。”
小蝶刚要咧嘴笑,陈飒却说:“比以前确实好很多,但还是有一个词读得不完全精确――你看,‘山-安-害(上海)’,不是’伤害’,有个过渡的,你的耳朵练的还是不到家......”
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是加拿大很多地区的“公民日”,可这一天比“维多利亚日”还玄乎。
“维多利亚日”也不过就是英裔和法裔较个劲,愿不愿意帮老太婆过冥寿而已。但“公民日”可不一样,这一天,各地的名头五花八门,比如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叫“不列颠哥伦比亚日”,在阿尔伯塔省,叫“遗产日”。
在安省就更加让人眼花缭乱了,每个城市都别出心裁地给这一天取了个不同的名字:首都渥太华叫“上校日”,多伦多西边的伯灵顿市,叫“乔瑟夫布兰特日”......
具体到多伦多市,这一天又叫“西姆科总督日”――该总督是多伦多市的创始人。
然而,就是这么个本该忆苦思甜,缅怀先人的日子竟然不是多伦多的公共假日!
事实上,整个八月的多伦多,是一年中难得没有“长周末”的月份。
这个周一,陈飒按部就班地到岗,按部就班地参加机构的“半月谈”晨会――安排在每隔一周的周一。
晨会上,头小脖子粗,长得很像火鸡的女 CEO 和大家宣布,大家现在使用的微软 CRM 系统有一些局限性,经过长达半年对供应商的重重审核,以及和政府相关部门,以及企业赞助商的分别磋商后,机构决定将现有的微软 CRM 系统更换为“赛富时”。
陈飒的视线跨过大会议室里的重重人海,和安静地握着马克杯站在角落里的安童遥遥对视一眼,意思是:你小子消息够灵通啊!真给你说中了!
安童则低调地保持着他惯有的一脸人畜无害的平和。
“火鸡脖子”特地感谢了“黑楼咨询公司”的慷慨解囊――据说对方一次性赞助了一百万,还是美金,彻底补足了政府资助没兜住的那部分。
这也不稀奇,很多腰缠万贯的北美大公司每年都会把盈利的一部分拿出来做慈善事业,善款部分能抵税,还得了回报社会的好名声。在机构工作后,陈飒才深入了解,慈善事业也不止扶贫办医院办学校的。
“‘赛富时’那网课学得怎么样?”散会后,陈飒在过道里逮住安童问。
安童这段时间正在学习“赛富时”的入门证书――系统管理员的认证。
“挺好的,我打算八月中考证。”他说。
陈飒诧异地瞅着他:“你确定吗?我听说很多人考第一个证得学好几个月呢。”
“呃,我觉得没问题,我学得很认真,没遇到什么特别难的知识点。别忘了,我就是管理员啊,只是学个新系统而已。”安童满怀信心地说,“对了,老张也支持我学这个,说考试还可以给我报销,还说以后我们实施这个系统后,需要一个管理员每天去维护。”
陈飒打趣道:“哟,某人还挺有雄心壮志的?那祝你好运!”
她当然深刻地怀疑他的能力,不过人不可貌相,先武喜欢兰珍,人家可是火眼金睛,瞅一眼就看出来了的。还是拭目以待吧,也许人家再次一鸣惊人也不一定。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半个月零一天后,安童很难为情地告诉陈飒,他失败了。通过率 65%,他只考了 46%,还有两个单向知识点只拿到 20%的正确率。他难为情不光因为跟陈飒夸了海口,还因为他的顶头上司老张也知道了他没通过的事,这让他十分有挫败感。
“老张怎么说?”陈飒问。
“他挺好的,说让我再考,可以再给我申请报销。”
“有后台进来就是好,考一个证还能报销两次。”陈飒在心里慨叹。又安慰他:
“没事儿的啊,要这么好考,前景又那么好,那可不人人都改行去做‘赛富时’了?接着学,别放弃,你不能只去 trailhead(赛富时的在线学习平台)上闭门造车,得灵活点儿,多逛逛论坛,加入那种网上学习小组,看看别人怎么通过的。还有就是多做模拟题......”
她真有点替他难受,既然收他为徒,当然希望桃李芬芳,虽然底子有点差强人意。
这些日子,机构里时不时就游走着一些陌生面孔,有“赛富时”公司的技术人员,也有金主“黑楼公司”派来的什么人,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大企业大公司的气场。
这些高端货色一来,除了如厕,一般都由办公室助理屁颠屁颠地直接引进会议室,会议室里早就摆满了特为他们准备的咖啡、茶和点心。
他们开会都要一天半天的,开完就走人,由办公室助理屁颠屁颠再引领出去,不会和机构的芸芸众生们有什么交集。
机构里的老老少少们也都不想跟他们有交集,大家都对要学一个新系统充满了敌对的情绪和无形的压力,尤其是几个希望一成不变做到退休的“老”人们。陈飒是个例外,能有些新东西注入这个僵化的机构和她一成不变的工作,她是兴奋的。
一次,她偶然路过会议室,隔着那玻璃门窗,瞥见一个脏金发美女正和机构高层们绘声绘色地商讨着什么,不由心底生羡,她做梦都想进入科技行业,但是除了人力资源和猎头,她实在想不出她能去科技行业做什么。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小格子间里默默意淫――有朝一日,自己也在那样一个会议室里,神气活现地说一堆让人云山雾罩的技术和专业词汇。
此时,她还无法预见,自己的职业命运很快就会因为“赛富时”项目的开展而掀起涟漪。
两周后的一天,在安童第一次考证失利后不久,她又一次“偶然”路过大会议室――她是故意的,想看看今天又是什么军师在那里给头头脑脑们出谋划策。
结果,隔着那扇玻璃门,她的嘴差点成了个圈――里面滔滔不绝的“军师”竟然是数月前那个在“黑楼”有过一面之缘的“阿拉伯贵族”。
她在“领英”上刨了几次都无果,后来再去他们公司搞活动,也没再见到他。没想到蓦然抬首,那人竟在会议室几十瓦的灯光中――会议室无窗,所以白天也得开灯照明。
那人也认出了她,先是一愣怔,然后隔着一层玻璃微笑着冲她一颔首,毫不避讳。
她马上沐浴在受宠若惊中,直到会议室里又有几张脸也好奇地转过来,包括廖静,她才匆匆离去,心中却十分欢喜。
一回到格子间,她就给安童发了一条短信:“一号会议室里那个‘阿拉伯王子’谁呀?”
“阿拉伯王子?你说马仁(Myron)?――他是这次我们搞‘赛富时’的项目经理和咨询师。”
项目经理?陈飒虽不懂“赛富时”,但她懂项目,那岂不是以后要常来这儿?
她心里又是一阵欢喜,然后眉头一挑,计上心来。
她又在手机上“嘀嘀嗒嗒”地敲起来,这次不是给安童,而是给老张:“张叔,最近看你们风风火火地开会,真是羡慕。早就听说 Salesforce 赛富时有多火,这次咱们换这个系统,有没有侄女儿我能效劳的地方?――虽然我不搞 IT,但也希望多往简历里多添些闪光的东西,没准什么时候就用得上!”又附加上一串讨好的笑脸表情符号。
等了半个上午,老张都没回,作为技术部门的头头,他这些天自然也泡在会议室。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老张走进她的小格子间,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口高淳英语大声问:“我们想让你给外聘的项目经理展示一下如何使用我们的现有系统,讲一讲你使用时遇到的痛点是什么,对新系统有没有什么期待。愿意吗?”
“当然。”陈飒不假思索地笑答,然后趁人不备,冲老张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笑。
能掺一脚“赛富时”,还能和“阿拉伯贵族”开会,简直是一石二鸟。看来兰珍把家里破的烂的地方都修好了,又有了先武这个尤物的阳气的数日滋润,屋子里的风水已然发生了质变――小蝶开始勤奋好学了,她也要时来运转了。
“为什么找她?为什么不是我?”一旁的阿夸探过来一张胖脸调侃。
都知道这个中国老头常给中国姑娘行方便。
老张老奸巨猾地笑道:“因为她就是做 IT 就业项目的呀。”
这句话乍一听没错,然而只要稍稍转一转脑子,就会明白,不论是不是做 IT 就业项目,同样作为用户,对系统使用问题的了解和期许都该有发言权,不该厚此薄彼。老张在阿夸的脑子开始公转,再次质疑之前,就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这一天下午,本该十分清闲。
陈飒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上网、玩手机或跟同事闲打牙;而是全心投入,把已经玩得溜熟的现有系统的里里外外仔细过了一遍,做了许多笔记―――跟常年云游四海、见多识广的“阿拉伯王子”开会,可千万不能露怯。
她只要一想到他那双桀骜的黑眼睛和通身的气派,心就像夏日的溪水,哗啦啦地流淌。
第43章 天鹅和老妇人
第二天上午,她抱着自己的手提电脑,如约进了二号会议室,一个略小型的会议室――狭小的空间可以完美地制造暧昧。她志在必得地想。
马仁准点赶到,看她已经微笑地坐在那里,忙一面致歉自己迟到,一面伸出了手。
“别担心,是我早到。”陈飒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伸过手去握住了他的手,由衷道,“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他的手又大又绵软。她想起妈说过,男人长着一双绵软的手,一生福气都好得很。
他也握住她的手,郑重地抖了一抖,把一口齐整的白牙展示给她:“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飒布里娜!你好吗?”他已经在会议邀请的邮件里看到了她的名字。
“很好。你呢?”她咧开嘴,以“牙”还“牙”。
初来加拿大的那年,妈就很纳闷:“加拿大孩子的牙怎么都这么齐?没有一颗掉队,跟假的似的。”然后她就不惜血本,让爹地找了个白人正畸医生,把女儿那一口遗传自她的坏牙也给纠正成了加拿大式的“假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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