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去野餐了,我要去赌场。”她重新关上车窗,告诉安童。
安童略略一迟疑,便同意了:“哦,好。――那你想去哪一个?”
著名的尼亚加拉瀑布边有两个赌场,取着两个明显趁势揩油的名字:“瀑布景观赌场”和“尼亚加拉赌场”。
“随便。”陈飒说。
“那我们去‘瀑布景观’吧,”安童掉转车头,嘿嘿一笑,“我每次去那里手气都不错,总会赢钱。”
陈飒一脸滑稽地瞅着他。
虽是借赌浇愁,但俭省惯了的她还是很有节制,临下车前,把钱包和银行卡都留在安童车子的“手套箱”里,只随身带了六十刀的现金。能赢最好,输光了也不太心疼。
一进赌场,两人就直奔那琳琅满目的“老虎机”区,因为他俩只会玩老虎机。
两人在那足有成百上千台的老虎机之间慢慢转悠,确切地说,是陈飒转悠,安童陪着。
“你找到你想玩的机器了吗?”安童问。
陈飒一副神婆脸:“我没有固定喜欢的机器,我在找和我气场相投的。还有――”她神秘地四下里一瞅,压低声道,“我在观察谁输得厉害,等那人走了,就去抢那台机子,赢的几率比较大。”
“为啥?”
“因为他都帮我输够了呀!不知道什么叫概率吗?”
终于,她相中了一个瘦骨伶仃的华人大叔,夏末时节,这人竟然穿了件在身上打飘的薄羽绒服,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老虎机的惯家,所以知道在空调太冷的赌场里久坐,是要必备这么件羽绒服的。老头手气不好,在一台有中国财神爷卡通像的老虎机上输了不少钱后,表情麻木地站了起来,眼神飘忽、踉踉跄跄地走了。
陈飒马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揎拳掳袖,摩拳擦掌,装神弄鬼地上下左右到处拜了一番――包括屏幕上的卡通财神爷,然后往机器里塞了一张二十刀,一番胡乱设置后,就“叭叭叭”在老虎机上敲个没完。五分钟后,二十刀给她敲成了 0.38 刀。
她不甘心,又往里塞了二十,又“叭叭叭”一个劲死敲,先是敲到了三十,她当然不肯收手,接着敲,然后又给敲成了 0.55 刀。
真是情场失意,赌场又失意。她朝那机器偷偷踹了一脚。
“要不你再试试别的机器吧?”一直静静陪着她的安童建议。
“我今天手气不好。要不你试试?”她说着就让座。
“哦,我只会玩‘财富之轮’(Wheel of Fortune)。”他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全是数字的彩色大轮子的机器。
陈飒好笑:“什么叫只会玩?老虎机不就是瞎敲吗?赢不赢钱都看手气!”
他没说什么,就那么遗世而独立地站在那里,两眼巴巴地瞅着“财富之轮”。
陈飒只得陪着他过去了。
坐到那台机器边的安童,立刻周身舒坦,人也活泛起来,头头是道地给陈飒介绍:“你看啊,你能玩两毛五,还能玩五毛的,五毛的得到转上头大轮子的机会更多,只要能转上边这大轮子,肯定赢钱,起码能赢一百。”
“哟,想不到你还挺有学问!”
安童没听出她的揶揄,他在这方面心性不太灵敏,还在那里耐心告诉她:“我一般玩五毛钱的。”他“啪”地拍了一下按钮,机器马上运作起来,“然后它们就这么转。”
几秒钟后,机器里忽然钻出来个人工智能似的女声――“财富之轮(Wheel of Fortune)”。
两人都一愣。
紧接着,陈飒看到安童双眼放出了万丈光芒,双手发抖,语无伦次地嗫嚅:“我...我赢了。”
陈飒也恍然醒悟:“就是说你能转大轮子了?至少一百?”
“啊。”
陈飒的心脏也跟着一气瞎跳。
安童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握住大轮子旁边支棱出来的金属手柄,拉动了“财富之轮”。
“财富之轮”在上头三百六十度呼呼转悠,下面两个人仰着脖子、半张着嘴,痴痴等着,像两只叭儿狗等着谁赏骨头。
忽然,一声振奋人心的铃响――“财富之轮”停止了,指针落在 550 刀那一格。
两人不约而同,死攥住彼此的胳膊,差点没哭出来。
他俩见好就收,没出赌场,直接去赌场里头的自助餐厅吃了个肚圆。
剩下的钱,安童说什么也要分给陈飒一半。
陈飒假意推脱片刻,欣然笑纳,还忍不住在安童那两只标志性的大耳垂上搓搓拽拽的:“这俩大耳垂子还真不是白长的,哈?果然招财!”
她心满意足地把钱揣进兜里,丝毫没留到安童的脸红了,眼神也乱了。
这是个天气阴惨的星期五。
先勇已经快两个月没消息了。
兰珍吃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在赌气?那这场气堵得可真够久的,以前他们闹别扭,最长不过一个星期。
那么是和她彻底决裂,老死不相往来?二十年了,一个合适的“拜拜”总还是要说的。
她又去过两封邮件,他如果足够了解她,就该知道她已经为他打破了自己一贯做事的方式,他这样不理不睬,她还要死皮赖脸地找他,他好消消气了,可他那头依旧杳无音信的。
她的心渐渐疲沓了,本打算就这样暂时高高挂起,等他找她的时候再说――如果还有那么一天的话,直到她收到了先武传来的一条简讯。
还没打开那条讯息,光看到手机提示上先武的名字,她心就已经乱了。
上次他回去后不久,联络过她一次,问她地板怎么样,上面的几道小缝有没有用补木膏弥合起来,有几块地板的拼接处没那么严丝合缝,他临走前给她示范了怎么用补木膏弥合。除了这个以外,并没说什么u矩或暧昧的话。
那次以后一直到现在,也有两个月了,他没有再找过她。
她有时想到这上头,就“自我安慰”:也许是先勇的多心导致她也产生了错觉,其实他那样自告奋勇地帮她,有可能是因为他比较热心,又有可能他是在帮助未来堂嫂,就像他家大伯父帮助先勇的生意牵线搭桥一样,是亲戚的情分,更有可能二者兼有之。
她还想,人家条件那么好,又比她小,每天扎在人尖的堆里,什么样才貌双全的辣妹遇不到?他走的还是“西部牛仔”的路线,和她这个十几年一个发式的呆头鹅完全不是一路人,好不好?
但是一看到他又传来简讯,那点“自我安慰”就完全不作数了,脑子里乱糟糟的。
中午在单位厨房热饭的时候,她盯着微波炉里旋转的大盘子,不知不觉就想起了他帮她拆装微波炉时,太阳穴和脖子上的筋路都鼓起来的那份卖力。
一起去 Bestbuy 买微波炉时,那个男店员看他们彼此有商有量的样子,很理所当然地把他们认作一家,半开玩笑地问:“你们需要我们帮助安装吗?还是‘先生’自己安装?”
他俩当时都愣怔了一下,那店员用的是“Mr.”,在那种语境下可以理解为“丈夫”,可以理解为“男友”,反正不清白。
她没有解释,这种时候解释得精确,反而把大家都窘死,索性装糊涂。
他当然更没有解释,只是笑着说:“我们自己装。”找他们装对她又是一笔人工费......
听见隔壁格子间的同事说起周末要和老公去国王西街的某家西班牙餐馆吃“他怕死”(tapas,西班牙式下酒菜)、看弗拉明戈表演,她又想起上次他回美国的前一晚,为了给他践行,他们一起去蜗壳酒店的底楼餐厅参加“柠汁腌鱼生”之夜。
那天她因为“漏水”的事情处理妥当,心情很好,吃了不少名厨们精心烹制的“柠汁腌鱼生”,和他开怀畅饮,热烈交谈。
因为点了些共享的下酒的小点心,又加上餐厅里人声鼎沸的,他们坐得很近。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另一个人就把耳朵送过去。她的鼻息里一直充满着他身上那点淡淡的须后水味道,还有他嘴里的一点淡淡的威士忌。
…...
他的简讯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问候,并顺便告诉她,过两周他会再来多伦多出差,问她愿不愿意到时一起吃顿饭。
他帮了她那么大的忙,说不愿意就是忘恩负义。可是说愿意,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坦然自若地面对他。万一将来再被先勇知道了,那可真是什么都挽不回了。
进退维谷间,她又给先勇写了封邮件,当然不会告诉他先武又要来,还想和她再见面的事,而是问了他两句千篇一律的话:最近好吗?是时候要重建对话了吧?
他依旧没有回音。她根本没指望他有回音。
她心底清楚,这封邮件是为了应付自己收到先武简讯后的一种奇怪的心虚。她思来想去,决定先不回他的简讯,等晚上和陈飒商量一下再说――在小蝶回来之前。
第47章 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雨
大家系好安全带,因为...我要开车了!!
正文:
令兰珍没想到的是,这一晚,两位房客兼室友都没着家,陪伴她的是外面哗啦哗啦下了大半夜的雨,还偶有雷鸣。
直到次日上午,天才放晴。
快中午的时候,小蝶进了家门,正在打扫客厅的兰珍关了吸尘器,问:“昨晚你是去你姑妈家了吗?”不然她还能去哪儿?
小蝶一愣,边换拖鞋,边将错就错道:“哦,对,我姑叫我去她家吃晚饭的,后来不是下雨了吗?她就没让我回来。”
“哦。”兰珍重新打开了吸尘器。
别看兰珍最年长,其实心思最单纯,最好骗,说什么她都会信。小蝶早看出来了。
其实她是去路亚家过夜的。就是这个雨夜,她对他彻底开放了“门禁”,一切都是计划之外,又水到渠成的。
一周前,路亚就打算这个星期五晚上,带她去体验一回汽车电影院,就是那种观众开着自己的车进入一个大停车场,坐在他车上欣赏电影。这种露天影院的形式兴起于二战后的美国,在今天的北美和欧洲一些国家的年轻人中依然很受欢迎。
看不看露天汽车电影她根本无所谓,只要和他在一起,怎么样都是开心的。
谁知道傍晚时分下起了倾盆大雨,他去诊所接上她以后,提议:“要不我们点个披萨,去我家看电影吧?”
她略略一犹疑,便同意了,在满车温馨浪漫的柠檬香薰里。
他们相识相恋也有日子了,火候差不多了,该来的就来呗。
大约是阴雨天的缘故,天黑得特别早。
他们停好车,拿一条大毯子裹住披萨盒,然后攥着彼此的手,冒雨跑进后院,钻进他的地下小窝,虽是短短一路,身上还是被疾雨打得精湿,好在披萨还是干脆利落的。
他们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他去找了自己的 T 恤和系带短裤给她换上,又让她去卫生间拿吹风机吹干湿发。
他自己也换了件干净 T 恤,然后预热烤箱,要把有些不那么热的披萨再烤一下。
过了一会儿,吹风机的“轰轰”声停止了,小蝶也从卫生间出来了。他过于宽大的 T 恤松松散散地笼住她娇小的身子,多余的下摆全塞进了那条系带短裤里,从腰那儿扎紧,把她的身子箍成了一个坡度和缓的沙漏。
他当然不会知道,她为了这个造型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转了半天。他只是猛然发现,她人虽然娇小,可是并不干瘦,也生得肌体丰盈的。她脸上的一点化妆品已经被雨水冲洗得差不多了,头发随意又蓬松地堆在面庞两侧,整个人像刚洗完澡一样,散发出慵懒而不设防的气息。
他很有内容地看了她一会儿,话里有话地说:“你今天特别美。”
小蝶嫣然一笑,眼睛水水的,心里柔柔的。
他们相拥着在沙发上看了会儿 Netflix(欧美线上影视平台),消灭了一盒披萨,然后他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重新搂着她的时候,满嘴漱口水还是牙膏的香气。
小蝶闻到了,惊讶地笑道:“你刷牙了?”
“不是,是漱口水。”
“这么注重牙龈健康?吃完饭就漱口?”
“不是,因为我要亲你。”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吻就如同窗外的疾雨一般,在她的眼皮、脸颊、脖子上野蛮地扫荡,他的嘴唇还有意无意地在她胸骨上布满毛细血管的部位蹭个不休。
她闭上了眼,浑身像着了火一样。正是欲罢不能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声炸雷,她听见他附在她耳边的一点哀求:“外面都这样了,今晚别走了,好吗?”热气呼在她耳朵里,她整个人一阵痉挛,然后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的手更加大胆地在她身上游走起来。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省略 500 字)
神魂颠倒间,她依然听得见电视屏幕上没放完的电影,还有窗外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雨。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她晨读英文养成的生物钟就把她唤醒了,夏末的天依然亮得早,外头的街区仍是一片静寂。
她瞅瞅旁边枕头上那张熟睡的脸,心里马上柔柔的,于是又在他均匀的呼吸中努力重新入睡。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外头的街区也喧嚣了,她从那喧嚣里听出了不时驶过的汽车。
旁边的枕头已经空了,留下乱乱的皱,她盯着那皱,心里莫名地一空。再一扭脸,一定睛,一个背影进入了她的视野――
枕上的人正笃定地立在齐胸高的升降办公桌前,往那满是乱码的大电脑屏幕上继续添加乱码。她看不懂那些乱码,但是她知道那叫编程,她猜那些乱码也和数学公式似的,需要聚精会神,需要理性冷静,才不会出错。看着他那背影里透出的理性冷静,她知道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没动,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画似的看了他一会儿。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他的身上随意套了件让洗衣机摧残得败了色儿、还松垮没形的蓝 T 恤,像要给谁去通马桶的水管工似的;头发睡得七拱八翘的,也不知道用手刨刨。但她怎么就是看不够?
看久了,心里更有点空荡荡的,也不知怎么了。
是昨晚的事吗?可是昨晚明明很美好,他很会摆弄那事也很会摆弄她,不大的年纪,经验丰富的样子。她心里“咯噔”一下。
是不是因为经验丰富,所以不在乎了,把那纯粹当成一桩事,所以一大早还能理性冷静地敲乱码?她想起了她和马虎熊的第一次,在一个宾馆,那厮看着床单上她那点处女红,如获至宝地搂着她,哭了......
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路亚闻声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笑:“醒啦?”然后停下手头的活,像只豹子似的一下窜回床上,脑袋贴着她的脑袋,手搭着她的身子问:“早餐想吃什么,小蝴蝶?我给你做。”
她望着他温存的笑脸,心里那点空立刻被暖意充满,也温存地摸着他的脸,问:“你会做什么呀?”把刚才那些胡思乱想也被抛去了爪哇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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