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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多有条羊街——张铁锅【完结】

时间:2024-05-28 14:38:29  作者:张铁锅【完结】
  等他走开了,安童才小声关切了陈飒一句:“你没事吧?”
  不远处的廖静朝这只剩了一男一女的桌子投来关切又忧心的一瞥。
  马仁在吧台那里买了一杯不加冰的伏特加,闲闲悠悠地喝完,还和酒保不痛不痒地聊了两句。
  一扭脸,发现本来分散成几桌的“真心话大冒险”竟然都合并成了一桌,开始了一个新游戏,是廖静提议的:“我们的员工有这么多的种族,这么多的移民,这么多不同的母语,简直就是个小联合国。现在我们转这个瓶子,转到谁,就让那个人用他或她的母语唱一首歌。”
  都是豁出脸在新国家谋生的人,平时都是组织各类求职活动的好手,又有足够的酒精打底,众人不免积极响应,并没几个怕羞的。
  于是,在雷雨声构筑的背景乐下,人们在波斯语、塔米尔语、旁遮普语、越南语......的歌曲中轮番浸淫,气氛越来越热烈。乡愁到底是跨越语言,休戚与共的。
  不久,瓶嘴又对准了一个中年的俄裔同事,她落落大方地站起来,用俄罗斯英语介绍:“我要唱一首格鲁吉亚的民谣《苏丽珂》,是斯大林最钟爱的曲子,斯大林就是格鲁吉亚人。”
  然而观众们对“斯大林”要么一脸茫然,要么混淆了“格鲁吉亚”和美国的乔治亚州(英文拼写都是一样的),要么纯粹觉得这俄国女人有些突兀。只有三个和她一样也在红旗下长大的中国人:老张、廖静和陈飒的眼里闪过一丝激动,虽然他们仨不是一辈人。
  俄裔受了点打击,还是撑住了,扯开常年吸烟的嗓子给大家清唱了一首烟熏版的《苏丽珂》。
  曲毕,大伙儿给她鼓掌,老张的巴掌拍得最起劲,边拍边冲俄罗斯女人大喊:“哈拉少!(俄语,太棒了)”
  女人领情地喊回来:“俄语发音不错。”她又冲大伙儿介绍,“多伦多就有个叫‘苏丽珂’的馆子,那里能吃到不少正宗的格鲁吉亚菜,还能喝到他们的葡萄酒――格鲁吉亚的葡萄酒也是很有名气的。”
  她拿出宣传伏特加的劲头费力宣传,似乎全然忘记了,格鲁吉亚和她的祖国之间的爱恨纠葛。
  安童很不解,终于忍不住冲一旁的陈飒小声迸出一句东北话:“他们咋会说中文?我以前听我姥姥说过‘哈拉少’。”
  他难得说中文,陈飒也是一懵:“东北话也‘哈拉少’?”
  不等安童回答,俄罗斯女人开始转瓶子了,瓶子悠悠地转动着,继而,瓶嘴准确无误地指向了比肩而立的陈飒和安童――中间的缝隙。
  众人闹起来:“你们谁唱?要不都唱吧!”
  安童恨不得立刻披上哈利波特的隐身斗篷消失,没出息地朝陈飒投去求救的目光。
  那位果然是女中豪杰,目不斜视地朝前跨出去一步,冲大家笑道:“那我就给你们来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这是一首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在中国大陆传唱的歌曲,我觉得这首歌特别应今天的景,只是我的歌曲里只有阳光和海面,不会有雷和雨。”
  众人又是鼓掌,又是吹哨。
  老张和廖静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为这么个平时从打扮到举止都不中国的一个人选了这么中国的歌,为她触动了他们久远的在故国的童年回忆。
  很快,在雷雨交加的安大略湖面上的这艘游艇上,飘荡起了一个中国女人饱含深情的歌声:“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水中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她恍惚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外公和舅舅常常带着她去玄武湖踩“鸭鸭船”,舅舅在前面掌舵,外公和她在后面一面卖力地用脚踩,一面看那“五洲连碧水,古城倚青山”。若逢上阳春三月,五洲中的樱洲也有怒放的樱花......
  人们看到她的眼睛湿润了,不免为之动容。
  人们没有注意到,一贯严肃的廖静的眼睛也湿润了。
  马仁倚在吧台上,遥遥地聆听着那歌声,她唱的是中国的情歌吗?他无从知晓。但她歌声里的忧伤是用不着翻译的。
  他原本有点气她之前的鲁莽,当众给他难堪,但这一刻,他在她的歌声里原谅了她,也明白了还没彻底展开的轰轰烈烈,大概已经提前结束了。
  如果这一晚到此为止,也许后来的事情都会不一样。陈飒想。
  这一晚,她喝得有些高,不过喝得比她高,玩得比她开的人多了去了,咪咪那疯婆子就不提了,阿夸一度抱着船上的一根粗管子跳起了钢管舞,连“火鸡脖子”都随着音乐颠动起了脖子,还颇有点新疆舞的架势......
  这里的文化崇尚“干活的时候拼命干,玩的时候死命玩”。平时有事没事的,谁都爱把这话挂在嘴边,当然,前半句是虚的,行动起来可以打点折扣,它的用途在于烘托后半句,帮助人们没有负罪感地撒欢。
  下船的时候,逢上一场真正的狂风骤雨。
  大伙在那风雨里尖叫尖笑着四散逃窜,像草原上遭饿狼撵了的群羊似的。有几个还有备而来地撑开伞,那伞架子马上被风雨掀变了形,要飞上天空的架势。
  陈飒的手也被谁拉着一路朝前狂奔。
  雨点锥子似的扎下来,快把她的眼睛扎瞎了,她还是使劲把眼皮扒拉开一条线,只够瞅见拉着她的那只手腕子上的一只白色苹果手表――是安童的表。
  她放心地闭上眼,任他拽远扯近的。
  等赶到他停车的地方,两人浑身没一处干的,鞋也有两斤重,里面灌饱了水,踩在停车场的地面上“咕滋咕滋”的,留下一串湿印子。
  一进车,她的酒劲就又上来了,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听见他说了句:“我得先去加个油,不然送你回家,我再回家可能不够跑的。”
  “那就直接去你家。”她舌头不太利索。
  “啊?”他不确定他听到的话。
  “下这么大雨,你还两头折腾,不累啊?我还能把你吃了?”她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有点不满他的磨叽似的。
  他磨叽了一会儿,又磨叽了一会儿,终于一踩油门,车子“呜”地一下驶了出去。
  翌日,她是在窗外大街上的一阵摩托的引擎声响中醒来的。
  她发现自己正叉手舞脚地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枕头被子上满是一股汰渍洗衣液的香味,这味道她可太熟悉了。
  她身边只有一个人用这款洗衣液――安童。和他相处久了,她知道了“汰渍”的这款洗衣液的味道叫“清新的风”。这股“清新的风”使他没有男孩子身上惯有的一股懊糟气,还赋予了他一点纯情处男的芬芳。
  她很快便想起昨晚,他把她开回了家――他的家,也是个共管公寓。
  在密西沙加。
  她知道这是密西沙加,不光因为她一直知道他住在这里,也是因为昨晚她一个盹醒过来,刚巧捕捉到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密西沙加的地标建筑――“梦露楼”。就是两幢模仿梦露的腰身建造的公寓,她还特地仰视了一下“梦露”,发现那两幢楼并不像梦露那著名的中下围,倒更像可乐瓶,其中一只“瓶”还被踩变形了――就是收破烂的下死劲往脚底一踩后的那种变形。
  还好,安童不住那两幢楼。
  她最后的记忆就是主人好心让她换上干净衣服,还慷慨地让她睡床,自己抱了枕头被子出去了,大概是去隔壁房间睡了......
  醒来没一会儿,她就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安童刚刚出去了?有室友?昨晚又晕又困,只约莫知道他有两个房间,不知有无室友。
  不等她闹明白,开门的人就进来了,还有塑料袋OO@@的声音。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起来,打开卧室的门出去了,不管是室友还是安童,都得打个招呼致个意。
  厨房里,有个中等身高的中年女人忙活的背影。等等,这个背影怎么这么熟?那背影听到响动,也转过了脸来,陈飒吓得一声“哇”――
  廖静正瞠目结舌地瞪着她。
第50章 生在福中不知福
  陈飒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一股杀气。
  双方正大眼觑小眼地僵着,又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两个人、四只眼齐齐瞪向门口――安童气喘吁吁地从屋外闯了进来,气急败坏地冲廖静喊了一嗓子:“妈,你咋自己上来了呢?不跟你说我有朋友在呢吗?”
  他在次卧睡了一宿,起床时看陈飒没醒,冰箱里一点早餐的料都没有,就晃荡着去楼下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连锁超市 RABBA,买点鸡蛋牛奶面包培根啥的。
  进了超市,正在逐个检查一盒鸡蛋是不是都是无缝蛋,就接到了妈的电话:“童童,妈给你把下星期的午饭给你做好了,给你送过来,啊?”
  他差点砸了手里的一盒蛋:“你先别进去,我有朋友在我家。”
  “妈已经到门口了,给你搁厨房就走。”妈有他公寓的钥匙呢。
  他挂了电话,扔了鸡蛋,拿出马拉松冲刺的水准往家奔,谁承想还是迟了一步。
  妈对他和陈飒走得近一直忧心忡忡的,明里暗里地警告他不要跟这种油里油气的女孩来往――看她那年纪,说话穿衣没羞没皮的样子,还有点女孩的矜持样吗?
  他给妈解释过,陈飒是免费帮他指导职业方向的朋友,还给他引荐谁谁谁。妈就不好说什么了,可是昨晚在游艇上,他俩一道走,下着大雨,别人没留心,妈留心了。
  今早就是来突击检查的,没想到她最怕印证的事,得到了印证。
  不等她想出什么应对方案,陈飒就率先打破了僵局:“我要回家了。”
  “我开车送你吧。”安童忙道。
  “不用,我坐地铁。”
  “我们这一带没地铁。”
  “那我‘呜呗’。”
  陈飒的眼睛四下里找了一圈,然后落在客厅撑起的干衣架上的碎花裙上――没想到东北小伙儿这么细心地把她的湿衣服平摊着晾了起来,还捋得褶是褶,边是边的。同样进入她的眼帘的还有干净整洁的客厅。
  她赶紧过去把裙子扯到手里,慌不迭地进了主卧的卫生间,迅速换了衣服。
  “还是我送你吧?”她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安童追出来。
  “不用。”她小声而坚决。
  她在回家的车上百爪挠心地纠结着。
  她不常纠结,一纠结就把好多原先不通的事儿弄明白了:比如,为什么每回她一说廖静的坏话――她可没少说,安童就顾左右而言他的。
  还比如,为什么廖静一看到她和安童在一块儿,就苦大仇深的。
  远的不说,就说昨晚在游艇上,她为什么突然提议大家用母语唱歌?就是天上滚雷以后,大伙儿都跑开了,一张桌子上就剩了她和安童,人家当妈的看着不乐意了呗。所以一改往日的冷淡做派,提议大家唱歌,然后顺理成章地冲陈飒和安童说:“你们也过来吧。”好结束他俩的独处......
  这会儿,她把这些纠结告诉了兰珍,然后忧心:“她一直不待见我,以后不会给我穿小鞋吧?”
  兰珍摇摇头:“我觉得她不会。毕竟,你们的机构和我们一样,都是有工会的。她把自己的儿子偷偷招进去,是赤裸裸的 nepotism(裙带关系),如果她职场霸凌,你完全可以去 HR 或工会举报她。”
  陈飒如醍醐灌顶,精气神立刻回笼:“对哈,我怕她都怕成习惯了,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兰珍摇头笑:“你真的很有意思,这种时候,别的女孩子会更生气男友对她们隐瞒事实,而你却只是担心他妈妈会不会对你职场霸凌。”
  他要是我正牌男友,敢瞒我,想死。陈飒心说。
  忽然,手机“呗”地进来一条短信,是安童:“在 Costco ,想让我给你捎点啥?”
  陈飒心里本来还有点气,气他没早点跟她坦白他和廖静的关系,让她和那老娘们儿在那样的窘境中狭路相逢。这会儿又有些感动:Costco 是个大型仓储超市,是需要付费的年卡的,她有一回无意中告诉过他,她和她父母、室友们都没有那个年卡,因为没那么大的需求。他竟然记住了。
  哥们儿够义气!为了点破事儿闹翻了不值当。
  她问兰珍:“安童在 Costco,问我要不要带点什么,你要吗?”
  兰珍笑了:“看来他这是要跟你示好哦。好,能请他帮我带两块他们的牛排吗?”
  陈飒马上噼里啪啦地回起短信。
  兰珍在一旁笑道:“他还蛮会及时补救的。对你蛮用心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你。”
  陈飒想,虽然兰珍误解了他们的关系,不过这倒是真的,安童在赌场分给她的“不义之财”还在她兜里热乎着呢,嘴上却还是嘀咕了句:“也不过就是些小恩小惠。”
  兰珍为安童不平:“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其实,他给你的东西的价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给的是不是你想要的,他有没有想着要怎样让你快乐,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她说完,自己一愣,因为她一眼瞥见咖啡杯下的木头杯垫。
  这还是上回一起修地板时,先武用地板上锯下的边角料给她做着玩的,她的脑子里冷不防闪过他送的那个八音盒,还有那“叮叮咚咚”的《这世界何其美妙》。
  正在脑子里叮咚,陈飒忽然一拍岛台,一脸振奋道:“我他妈终于能跟他扯平了!可憋死我了!”
  兰珍一吓:“什么意思?”
  陈飒一脸诡笑,如此这般地告诉了房东。
  她心里虽然彻底放下了芥蒂,可等安童“风尘仆仆”,从西开到北给她送货上门时,她还是阴阳怪气地劈脸来了句:“哎呀,工作在网上申请的,说得跟真的似的。”
  “卧特(What,什么)?”安童一头雾水,他俩极少说中文,她这猛不丁砸过来一串,他耳朵愣没承接住。
  “卧特啥呀?拽啥英文啊?跟你妈中文不说挺溜吗?跟二人转似的,平时装逼一把好手啊。”
  “装啥?”安童一脸纳闷地换中文。
  “还装!心机婊!”
  “啥表?”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妈是谁?”
  这回安童听懂了,半天,嘟囔了句:“怕你瞧不起,怕你笑话我没出息。”
  “哟,你还知道‘没出息’这词儿?”陈飒很想再问他一句:以前是不是老听人拿这词儿形容你?
  “你能别在单位告诉别人吗?”他略带哀求。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在确认了自己的秘密安全以后,安童又用英文分享了另一个秘密:“我打听过了,他和他太太分居了,奔着离婚去的。”
  陈飒一愣,然后马上心领神会“他”是谁,脸色不有暗淡了一下,说:“分居也好,离婚也罢,反正跟我没关系了。”
  “你确定?”安童问。陈飒明白,他的意思是:你确定要腰斩这段刚刚开始的关系?
  “确定。我想过了,如果他只是玩玩,像你之前说的‘反弹式关系’,我可不想继续。”
  “那如果他是认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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