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就帮他们打电话呀,找 funeral home (殡仪馆),给他们开车送人、还接人,阿姨――就飒布里娜她妈可喜欢我了,说我干事儿细心。”他想爸妈咋连这都不懂。
他发现父母的脸色在一瞬间都变得十分难看。
爸还算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儿啊,你以后记好咯,中国文化里头,你跑去给人家办丧事,那是女婿的责任,女-婿!son-in-law(女婿)。知道不?这事儿可不能瞎代表。”
妈没爸的耐心,直接吼他:“人家办丧事,你凑什么热闹?要你去披麻戴孝,鞍前马后的?”
“I was just being chivalrous.(我只是发扬骑士精神。)”儿子义正词严,“而且她们就把我当 family(家人),阿姨把她家 spare key(备用钥匙)都给我了。”
当妈的气得浑身发抖。片刻,点头冷笑道:“怪不得,怪不得今天我跟那丫头谈话的时候,她的态度桀骜得不得了,我没说她两句,她还说她要 quit(辞职),原来有我儿子给她们孤儿寡母的当靠山呢!”
儿子听懂了大部分,不由大惊:“你跟她谈啥了?谁要 quit?Why would you even do that (你为啥这么做)!”他想怪不得“飒布里娜”下午到现在都没回他短信,他还以为她忙呢。毕竟,她中午的时候还给他的“领英”点赞了呢。
他马上扔了手里啃了一半的盒子,掏出手机,走到隔壁房间,给女朋友打电话,结果“嘟嘟”响了几声后,直接进入语音信箱。他二话不说,抓起包和钥匙,羽绒服都没穿,直接搭在胳膊上,就一阵风地走了。
老刘夫妇俩听到关大门的声音,追出去,儿子的车已经一溜烟开走了。
第73章 语文老师的洋房
这一年的除夕是个星期四,不早不晚,就在情人节的后一天。
这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夜晚,安童也回家了,陈飒索性把妈都不在身边的室友们喊上,去她家过节。小蝶去不了,因为已经答应跟二姑一家出去吃饭了。
兰珍一开始婉拒,人家阖家团圆的时候,她去不太好,她也怕陈飒妈要把她拉进”永远年轻”的团队。可是陈飒一再坚持,百般哀求,除了让房东也体会一下家庭的温暖,她还需要兰珍去给她壮胆,她要趁这喜庆的日子告诉她妈:
她一周前离职了,要上一个全职脱产的用户体验设计的突击课程,所以权衡再三,可能会把楼花转手掉。有外人在,妈纵有小性子也不好使,何况妈一直对兰珍高看一眼,也正好趁兰珍的东风,一次性说服妈接受现实,免留后患。
“你会把你辞职的真实原因告诉你妈妈吗?”去时的 199 路特快公交车上,兰珍问。她的手攥着车上的扶手,怕自己分量太轻,被颠起来。
“当然不能了。”陈飒把眼一瞪,“她要知道安童妈这么不待见我,还不立时三刻逼我跟安童分手?你别看咱们家也就破房两间的,我妈可见不得我受一点儿委屈。”
兰珍点点头:“也是。说到安童,他是真的蛮在乎你的,那天一听说你被他妈妈霸凌,马上就赶过来哄你什么的。”
那天陈飒赌气,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的,他那么闷头闷脑的一个人,情急之下,竟然想到给兰珍发短信,让兰珍去劝她下楼――他在楼下等着呢。兰珍这时候摇头笑道:“我想全天下的女人都会想要一个这样的老公或男友,可是一定都不想生这样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那是!我多有魅力?先从精神上征服了他,又把肉体奉献给他开垦,他早就被我搞得五迷三道的了。”陈飒说得扭头摆脑,手舞足蹈。
前座上有个华人老妇闻言转过脸来,看了她们一眼,看样子母语也是普通话,兰珍见了忙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开始上那个 UX bootcamp(用户体验突击课程)?”
“就三月头,到六月中结业。”
“那你现在正好休息两周,准备一下,然后去上课。”兰珍笑道,“其实你还要感谢安童妈妈帮你下决心,不然也许你还在纠结要不要辞职上这个课。”
“还谢谢她?”陈飒翻了个白眼。
她一想起那天廖静把她召唤进热死人的服务器机房,一副威逼利诱的样子,就不由得要生气。
那天,这位女上司破天荒和她说起了中文,一脸性冷淡的表情,单刀直入地说这段监控已经好几个人看过了,单位最大的领导――CEO “火鸡脖子”很快就会知道,但她可以看在大家是同胞的份上,把这事压下去,顶多给她一个警告,下不为例。然后话锋突兀一转,说希望她能跟安童分手,他俩不合适云云。
陈飒怎么听怎么不是味,自己不就干了点男盗女娼,偷鸡摸狗的事吗?眼前这位可是大搞裙带关系,悄没声地把亲儿子弄到机构来上班的。谁也不比谁高尚,怎么她说里话外还这么居高临下,跟帮了谁一个大忙似的?
就这样,人家也不是心甘情愿,纯粹为让儿子停止被她陈飒祸害开条件呢。可一个水到渠成的谈判不该是“起、承、转、合”面面俱到吗?这这婆娘“起”完立马“合”,不带“承”和“转”,是不是她陈飒不够资格被承转?这么想,她又添了一层气。
顺着这婆娘的意愿,这事能压下去,可往后得夹着尾巴做人,气不顺血不畅地继续在这破机构将就――在眼前这位的压迫下。那要逆着她呢?被解雇呗!
到时候没收入是一回事,将来再找工作也不好用现同事当推荐人了,总不能让人撒谎吧?那能不能先发制人,在被他们解雇之前,自己主动辞职?大家好聚好散,见面还是相识,只是那样,还是会没收入。但没收入又怕什么呢?陈飒立刻就想到了她此刻生命中最大的资产,也是最大的绊脚石――房子。
她一脸严肃地垂下了眼睑,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几个月后她买的楼花就要收楼了,她得额外垫付 15%的首付,这样每个月供房的全部款额才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而且是各项开销克扣得很紧的情况下。
毕竟,一个公寓的开销可不仅是那一千多刀的月供,还有管理费、地税和水电费,平均到每月,也得好几百刀呢。她每月到手的工资也不过才三千刀出头,这里头还得扣掉交通费、手机费,网费,菜钱等必要开销。
此外,房子过户的时候,还得有支付什么律师费、入住费、新屋保险之类的,这几笔七七八八加起来,也得上万。之后还得买几件家具......所以,收房后,她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房奴加月光族,到时候肯定不敢丢饭碗,而且还捧得战战兢兢。因为一个月接不上趟,就会发生金融危机。
反之――她可以把楼花转掉,不但能把前期支付的 20%的首付款拿回来,还有楼花这几年的增值。然后,她可以没有一点经济负担地辞职,去上她一直没钱也没闲去上的用户体验设计突击班,交完学费剩下的钱,可以留下一小部分做生活费,剩下的分散在各类大盘指数和少数优质股票中,给闲散资金一个明智的出处,抵御通货膨胀。
突击班毕业后,动用这份工作中积累的在本市科技行业内的人脉,转行成为炙手可热的用户体验设计师,起薪怎么都和现在齐平,还有可能更多。干一两年,跳一跳,薪水一定翻倍。科技无国界。到时候,可以在这儿干,可以去美国干,还可以回国干,不是说国内大厂码农,动不动就七位数一年吗?她虽然不是码农,但是属于给码农画图的,也不会太差吧?到时候再把钱从股票里一点点拿出来,买房子,那不小菜一碟吗?......
事后,她也纳闷过,为什么举棋不定了这么久的问题,能在那一瞬间,在那间闷热得让人抓狂的服务器机房里,花了两分钟时间就想透了。大概,人要果断地做一个重大决定,就是要被推入这么一个绝境。
是的,仅仅是两分钟后,把主要利弊在大脑中逐条分析完毕,她一脸轻松地抬起头,冲安童妈潇洒一笑:“您别白费心思了,这事儿好解决,我辞职!省的您一见着我,就如鲠在喉的。”她也把话锋突兀一转,“但要叫我和安童分手,那可办不到。当然,您要能说服他跟我一刀两断,我没二话,绝不死缠烂打。You have my word. (我保证。)”
廖静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又气又惊,竟然无话答对。
陈飒早热得受不了了,大步流星地去拉开机房的门,一股凉爽的清风立刻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迈了出去……
除夕的夜晚特别冷。
其实,大雪前两天就停了,和着融雪盐这儿那儿地堆在道路两旁。
陈飒和兰珍下车时,天已经黑了,可那地面还是冻得发白,落了一层霜似的,街上也没几个人。
她俩还没下车,就经验丰富地把羽绒服帽子罩上,拉链拉到下巴颏,手套也戴上。饶裹得严严实实地跳下车,还一路匆匆小跑,直到进了陈飒家的老公寓,把寒冷彻底挡在外头,才闲闲地褪了帽子,敞开衣裳,坐电梯上楼。
一出电梯,走到她家门口,两人就被门上挂的红底烫金的“福”字镇住。
光有“福”还不够,每一个横竖撇X上都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龙,浮雕一样,看久了眼睛累得慌。连高调惯了的陈飒都忍不住小声惊呼:“我去,你看我妈这辣眼的品味。”
兰珍偷偷抿嘴一笑:“这说明你妈妈心情不错。可是你们家这个公寓门上是可以有装饰的吗?””她四下里瞅瞅别家的门,都是朴素素、光秃秃的,跟宾馆房间似的。
一语提醒了陈飒:安大略省有个消防法规,公寓门上不许挂装饰物,怕万一起火,多余的易燃物会加重火情。所以她一进门就喊:“妈,我们来了。门口不能挂东西,你是不是忘啦?”
“挂个一两天有什么关系?等楼下保安找上来再说。”语文老师知法犯法地笑着从厨房出来了,对着兰珍一阵热情招呼。
兰珍一面感谢女主人的邀请,一面不失时机地递上特意订做的榴莲蛋糕,她知道陈飒妈喜欢吃榴莲,也喜欢甜食。
等换好鞋拐进客厅,兰珍就被满屋大大小小的“永远年轻”吓了一跳,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但她没有表现出来,怕室友走火入魔的妈会想方设法拉她入伙。
桌上早摆上了两三个冷盘和高矮几瓶饮料,陈飒妈站在厨房门口,一面等着一道糖醋排骨收汁,一面问兰珍屋子漏水的事怎么样了。
兰珍很惊讶,估摸着陈飒妈是从女儿那儿听来的,只是没想到她家发生那么大的变故,她还能记着不相关的琐事,倒有些感动,忙笑答:“哦,已经全都修好了。”
“地板长霉也都弄好了?”
“对。”
“得不少钱吧?”
陈飒本来的注意力在桌上的冷盘上,她简直想不起上一回妈亲自下厨是什么时候了,都给爹地惯坏了。她心里五味杂陈的,既欣慰妈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热情,又伤感妈永远地失去了那个知冷着热的人。这时候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妈的问题,注意力立刻投放到了兰珍身上,看她如何作答。
兰珍果然打了个磕巴,犹疑着说:“呃,是――一个朋友帮忙的,就没要钱,只花了很少的材料钱,很少很少。”
陈飒差点就脱口替她注解:“人家不要她钱,要她人。”
“有朋友这么愿意帮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加拿大人工费很贵的,你这朋友真没得说。”陈飒妈感叹着,又钻回厨房,那排骨汁水收得越来越浓稠了,她在锅里“乒铃乓啷”地进行最后的翻动。
卧了蛋饺的鸡汤、挖净籽的古巴椒塞肉、撒了白芝麻的糖醋排骨,点缀了姜片和弯弯绕绕的绿葱丝的清蒸鲈鱼......
一盘盘菜从厨房端到饭桌上后,兰珍大开眼界,她一直就知道陈飒爹地是“大厨”的手艺,怎么也没想到,陈飒妈竟然也深藏不露的。正诧异着,陈飒妈忽然提了一锅噼啪作响的滚油从厨房出来,往鲈鱼身上“昀病币唤剑鱼肉的熟鲜气瞬间强烈地迸发出来,混着葱姜的辛香。
一落座开动,陈飒马上拿公筷给兰珍夹了块小排:“先尝尝这个。”
“哦,谢谢。”兰珍用筷子把那块麻将牌大小的排骨送进嘴里,立刻惊艳了嘴里的每一个细胞,那排骨酥儿不烂,而且酸甜得相得益彰,她由衷赞道:“阿姨,这个糖醋排骨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
“是吧?”语文老师笑嘻嘻地给食客介绍经验,“我跟你讲,糖醋小排,你千万不要怕放糖,但是水烧掉一半再放,大胆地放!”
兰珍一面点头,一面欲罢不能地又往嘴里又塞了一块。
语文老师感叹:“十多年,阿姨头一回做年夜饭,以前都是飒飒她爸做。”说罢,给自己搛了一片酱牛腱子,一面咀嚼,一面说,“这个也尝尝,很入味,酱料都不用蘸。――也是老头子教我卤的。”
一番触景生情的话说得大家心里都很难过,母女俩都不约而同地眼睛发涩。
兰珍听得心里也酸酸的,但是作为外人,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转移话题:“阿姨,听说你前段时间去加州了?是加州的哪里?玩得开心吗?”
一提到这个,语文老师的表情逐渐亮了,咭咭呱呱地告诉兰珍,她去的是南加州,先去洛杉矶参加大会,会场怎么怎么振奋人心。但是著名的好莱坞大本营――洛杉矶的市容实在一般,大马路上灰头土脸的,基建又老又破,别说多伦多市了,感觉连她家住的私家宝都不如。
陈萨和兰珍不由对视一眼,都想一块儿去了:难道好莱坞明星的居住环境就是私家宝水准?她俩都不敢苟同。
“花那么多钱,阿玲就带你看了个加州私家宝?”陈飒嘴欠。
妈没搭理她,一副见过大世面的口吻:“我看洛杉矶也就那些海滩,还有豪宅能看看。”她被阿玲带去她们“永远年轻”在当地的一个大头头家的马里布海滩边的豪宅参观,大头头是从小销售员干起来的,弹着三寸不烂之舌,鼓励她们这些还在金字塔底艰难往上攀爬的人:“我行,你们一定更行。”
“那人搞不好是特意租了一个别墅,在你们面前冲大尾巴狼呢。”陈飒又来一句。
她妈佯怒地瞪了她一眼。
兰珍说:“就算租,也要有钱人才租得起吧?反正励志就好。”
“你看人家多会说话?”语文老师给会说话的那位舀了碗鸡汤,又双眼放光地冲女儿振奋道,“妈要能到那份上,也给你在马里布海滩买个别墅,我再去北京给自己买个四合院养老。或者回南京,到颐和路上买个老洋房。”
陈飒偷觑着妈被梦想燃烧得发红的双颊,不失时机地开口试探:“妈,既然你要给我在马里布买海边别墅了,那那个楼花我先别要了吧?”
“为什么不要?房子还有嫌多的?”她妈瞅什么天外来客似的瞅着她。
陈飒和兰珍悄悄交流了一下眼神,后者替她捏了一把汗。
她喝了口啤酒,把心一横,道:“妈,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炸,啊?”
她妈警觉地抬起眼,立刻一副准备要炸的样子。
她硬着头皮说下去:“就上次我们单位不是闹罢工吗?我哄得有点起劲。现在吧,我们那个管理层要秋后算账了,把我们当时闹得凶的这几个人,都找理由开了。我看很快也就轮到我头上了,他们现在天天给我穿小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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