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们用手提电脑看了那部笑死人的《一条名叫旺达的鱼》。
是真的笑死了人――一个丹麦听力矫正师在观影时被剧情活活笑死。
皇天不负有心人。
圣诞节两天后,安童终于收到一家在奥克维尔的软件公司的聘书,作为“赛富时管理员”。
公司不大,只有五十来人。但是前景不错,搞的是时髦的“软件即服务”,而且很专,只面向制造业,属于纵向市场的软件。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踏实,把半个安大略省的工厂都变成了自己的客户。
安童能这么顺利拿到聘书,主要是两方面因素。
一方面,他刚投了简历,就在陈飒的指引下,上“领英”,给这家公司的首席科技官发了一封“毛遂自荐”的站内信。陈飒的分析是,第一轮简历验收肯定是人力资源部,安童的实际工作经验不足,起跑线上肯定不占优势,十有八九就是在人力资源部那儿沤着。估计沤馊了,也没人搭理。不如直接绕过他们,寻求最高指示。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对方不鸟你,但是他要万一动了恻隐之心,哪怕就跟这个职位的上司随便打个招呼,分量也是不轻的,拿到面试基本不成问题的――她是对的,安童很顺利地就拿到了面试。
另一方面,这家公司小,而且地理位置太偏――是安大略湖西岸的一个小镇,离热闹的多伦多市区远不说,公共交通也不便。“赛富时”这么吃香,经验充足的根本看不上地界这么偏僻的小公司,所以他们也确实不好招人。
安童态度又勤恳,两轮面试后,他顺顺当当地拿到了聘书。薪水比目前多了一万五,扣了税也就多了一万不到,但是总算不靠爹不靠娘,靠着自己的本事,攀爬上了科技行业的隆隆列车,座位次了点没关系,以后可以慢慢调整。
虽然不是自己转行成功,陈飒还是开心得一蹦三丈高。她在安童的事业上也算倾注了心血,一路指引,现在出了成果,她有种媳妇熬成婆的喜悦。
新年前夕,两人本来打算去一家中档酒吧跨年,六十块吃饱喝足。这时候临时决定升级去档次更高一些的“红龙虾”西餐厅,点了半桌菜。
吃完刷卡时,安童不由肉疼了一下。
“你说给多少钱小费?”他小声问陈飒。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爱问她。
陈飒瞄一眼三位数的“巨额”账单,马上说:“给 10%,够够的了。”
安童心里不踏实:“一般来这儿吧,起码 15%,节假日更多。你看负责咱们这桌那胖姑娘吭哧吭哧的,妆都忙花了。”
“你给她多也没用,她十有八九还得跟酒保、厨子分!就给 10%。咱们又不常来,不用再见着她了,都是底层人民,充什么大尾巴狼!”
“是哈?我也不咋有钱!等我以后有钱了再说吧。”
安童心安理得地在刷卡机器上按了 10%的小费,这种又要良善又要抠门的时刻,他十分喜欢把决定权让给雷厉风行的女友。
“唉,早知道能拿到这工作,我今天就在家搞个新年派对了,把我朋友都喊上,现在来不及了。”驱车回自己的公寓时,安童后悔。
陈飒睨他一眼,不以为然:“为什么来不及?那就这几周找个周末呗。”
“可那就不是新年了。”
“怎么不是?我觉得整个一月份都应该算新年。对了,咱们是中国人,春节就在――”她在手机上一番搜,“二月中,紧挨着情人节呢,到时候搞个派对呗......”
到家停好车,两人马不停蹄地携手直奔附近的市民广场,这个广场有个喜兴的名字,叫“庆祝广场”。那儿早已是人山人海、五光十色,舞台上还有一支摇滚乐队激情四射地跳跃嘶吼,两人也在寒风中跟着人群和乐队跳跃嘶吼,为新年、为爱情、也为安童的新工作。
十二点五十九分零三十秒的时候,人们开始跟着广场的大屏幕上变动的数字倒数:“30、29、28、27、26、25…...5、4、3、2、1。Happy New Year!(新年快乐!)”
绚烂多姿的烟火在黑夜里“噗噗”地闪个不停,不知哪里来的彩色纸屑也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落,落在人们的发上、衣服上,人们欢呼着和身边的爱人朋友相拥。
在这欢庆新年的时刻,陈飒和安童在对方脸上、唇上盖了无数个戳。忽然她发现安童的眼里闪烁着泪花,惊问:“怎么了你?”
那位吸吸鼻子:“我就是觉得太幸福了,有我的大脸盘子丫头,又有新工作了,跟做梦似的。”
“妈的,你这无可救药的潘浚 彼的大脸盘子丫头恨铁不成钢。
“你愿意搬来跟我一起住吗?”手拉手一起往潘康墓寓走时,潘坑治省
“要我帮你还房贷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觉着你那屋实在太小,我这儿两间卧室,宽敞点。你住得舒服些。”
“住得是舒服了,上班得多远?这附近连个地铁都没有。你的新工作往西,又不能捎带我。而且我也不舍得珍。”
“再不舍得,你还能跟她住上一辈子?――咦,要不咱们在‘派对’上给她找个男朋友吧?四个人一块儿出去约会。”
“拉倒吧你!就你那破圈子能有啥靠谱的货色?干嘛?也给我姐们儿找一修空调的?”陈飒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而且年龄也不合适,你比贾思腾还小。人贾思腾追她,她都不干,就你那圈子――没戏!”
安童代替他圈子里所有的兄弟们,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
第71章 离开加州阳光
从旧金山回来后,小蝶有些闷闷不乐的。
确切地说,从登上旧金山回多伦多的飞机起,她心里就不是很畅快,因为路亚一坐下来,就满腹心事的。他很绅士地把靠窗的位子留给她,可是飞机起飞的时候,他隔着她,瞅着窗外越来越小、渐行渐远的旧金山出神,也不知道脑子里在过滤什么。
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神情里的变化,不可控地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带什么前女友来过?触动旧情了?那天他说“我爱你”,是不是一时冲动?现在要回寒冷的多伦多,又清醒了,后悔了?这次旅行,她终于打破心理障碍,能够和他隔着一道门,在卫生间里上大号了。所以,两人不分昼夜地在一起呆了一周多,他腻歪了?没神秘感了?......
她心里实在难受,故意笑着问了句:“不舍得离开加州的阳光吗?”
路亚瞅她一眼,笑了:“被你看出来了。”顿了一顿,他告诉她,“其实我一直有个硅谷梦。”
人家原来根本不是为儿女情长,又一次多心了!她松了口气,忙问:“什么样的硅谷梦呢?”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道 San Francisco 的中文为什么叫‘旧金山’吗?”
“说来听听。”
“一百多年前,一个木匠在这儿的水流里意外发现了黄金,掀起了淘金热。很快,很多华人就跟风,漂洋过海来挖金矿、修铁路什么的,他们就把这儿叫做‘金山’。再后来,又有人在墨尔本挖到金矿,华人把那里也叫做‘金山’。为了区分它俩,人们就把墨尔本称为‘新金山’,San Francisco 就成了‘旧金山’。――我从进大学头一天起,就也想来这儿淘金,淘高科技的金。”
小蝶若有所悟。
“我原先的目标是先进硅谷最牛逼的大厂,做到 Chief Architect(首席架构师),甚至是 CTO(首席科技官)。”他话锋一转,“可毕业工作半年后,我的视野拓宽了,梦想又往前延展了一步――现在我的终极目标是等自己成了 Chief Archietect 或是 CTO 以后,再带着钱和经验,最好能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回国,去深圳创业。深圳现在才是新硅谷,新金山。你看现在国内很多科技公司大佬,都是从硅谷回去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小蝶把那理解为勃勃野心。她知道他有野心,但不知道他这么有野心。她又是着迷,又是害怕,还有点堵心。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过来呢?”半晌,她问。
“因为我在等,等我在多伦多累积了我需要的资历,争取能一步登天地跳过来。”
……
所以他邀请她一起去他朋友家参加“新年派对”,她本来已经同意了,临了却借口姑姑临时找她有事,没法同行。因为她心里蔫蔫的,不愿在他朋友家里强作欢颜,当然也不好全程挂搭着脸,索性不去。
兰珍见她到了傍晚还没精打采地穿着棉睡衣在家,好奇地问:“今天和‘鼻血男’没有活动吗?”
“没有。”小蝶笑得有些勉强,“他要回家陪他家人。”
兰珍很想问一句:他没有邀请你吗?但是看小蝶郁郁寡欢的神色,料想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便转而问:“我晚上要去 city hall(市政厅)那里溜冰,然后跨年,你要一起去吗?”
“我不会溜,也没冰鞋。”
“没关系,我扶着你,那里也有租鞋的地方。”
临出门时,兰珍找了个结实塑料袋,把自己的一双白色溜冰鞋放进去,那鞋有些年头了,但是保养得还不错。
换好鞋,等在一旁的小蝶猛然意识到什么,问了句:“我要是不跟你去,你不会一个人去溜冰跨年吧?”
兰珍把装鞋的袋子塞进双肩包,酷酷地一耸肩:“对啊,难道一个人就不过新年了吗?”
小蝶对这份“酷”艳羡不已。
多伦多的市政厅是一对双子大厦,和纽约那两座被撞毁的双子大厦一样,也是一高一矮俩楼,当然,气派和风格上比纽约那对可差远了,像两个没摆正、还爱交头接耳的括弧。这还没完,两个括弧的中间还有个飞碟形状的白顶矮楼,是市议会议事厅。从空中俯瞰下来,像一只睁开的圆眼睛,但因为“眼珠子”是白的,看着就有些白目。
兰珍和小蝶溜冰的地方,就在“白目”前面的市政广场上,叫内森菲利普斯广场,是某一任市长的名字。据说当年就是这个市长主持修建了这个市政厅,并且点明设计一定要新潮,于是他就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对不规则括弧和一只飞碟。
来时的地铁上很是热闹。
满是成群结伴,要去市中心“疯”着跨年的红男绿女们,围在一处,交头接耳,偶尔还为同伴的一句什么话发出阵阵哄笑。车厢里到处充斥着预算有限的年轻女孩们身上廉价又黏腻的香味。每到一站,出去这么一拨,又进来那么一拨。
小蝶的脸一直朝向窗外,黑眼睛呆呆地瞅着自己投在黑暗玻璃上的瓜子小脸。兰珍看那脸上写满了落寞,便试探着问了句:“这次去加州玩得开心吗?感觉你回来后有点 down(情绪低落)。”
一句话戳中了小蝶的心事,她本来不愿意跟室友们多说这些,但她很快意识到她是对着兰珍一个人,不是咋呼的陈飒,便有了些倾诉的欲望。
刚认识的时候,她觉得这个房东古怪又难搞,条条框框一大堆,又分餐具又分垃圾的。可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才觉出兰珍是个极难得的温和恬静、又真诚善良的人,而且是个如假包换的淑女。跟她相识的过程,很像走进一条黑暗森林,要一直走进去,才知道尽头藏了一条春意盎然的涓涓小溪。
终于,她停止“欣赏”玻璃窗上自己落寞的脸,转过脸来对着“春日的小溪”,抱歉道:“其实我刚跟你撒了个谎,鼻血男没回家陪他家人。”然后,她便一五一十地把心中久有的郁结隐忧对着房东吐了个干净。
兰珍一直静静地聆听,等她说完,才提纲挈领道:“所以你觉得自己这么在乎他,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等到他说‘我爱你’,结果他却没有把你考虑进他对未来的规划中,是吗?”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小蝶连连点头应和,身体因骤然吐露出压藏于胸的心事而微微发颤,“你说你画了这么大一张图,我在这张图的哪里?!”
兰珍点点头,又问:“是不是也有点觉得他太有野心,怕他不会轻易安定下来?也怕自己抓不住?”
小蝶又是点头如捣蒜。她可不就是怕这些?现在就感觉把握不了他,如果等他真的成了万千海归创业成功的硅谷英才之一,她还敢奢望把握住他吗?
兰珍笑着叹了一口气,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这个就比较难办,因为事实就是,你没有办法去阻止一个男人的野心,不管是什么年龄的男人。――但是一个事业上有野心的男人,不代表就不会是个好男友、好丈夫。你看扎克伯格,对他太太就很好。”
“那个毕竟是少数,而且他老婆不是什么哈佛医学博士吗?”小蝶很自卑。
“那还有麦特戴蒙(好莱坞一线男星)。他太太只是个 bartendar(酒保),而且他们认识的时候,那个女的还是个单亲妈妈,长得也蛮一般的。但是你知道做 bartendar 的女的一般都擅长听客人倾诉,陪他们聊天。可能他们就是一聊如故。”
小蝶不知道麦特戴萌是哪颗葱,但是听兰珍的口气,应该也是个钻石男。
果然,房东又说:“他又不缺钱,每天可以看到很多美女,所以也许他不在乎这些,他要找的就是一个能跟他谈得来的,所谓‘骚美特’(soulmate,灵魂伴侣)。”兰珍说完,自己有些恍神。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你以前说过的什么‘频率共振’。”小蝶道。
兰珍笑了:“对。不管怎样,我觉得一个男的愿意跟你分享他的梦想,起码说明他是蛮信任你的,也希望可以获得你的支持。”
小蝶没想到这一层,心里获得了一点缥缈的安慰。
兰珍确切地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十多年前,先勇也有过期许,说想把公司做到上市规模,就像大陆的“携程”。她一听就觉得他是痴人说梦,但也没有去戳破,又不懂生意场上的事,所以面上淡淡的。先勇很不高兴,怪她不支持他的事业,连说句好听的话都不会。
这时候,她又顿了一顿,笑道:“当然我也不认识鼻血男,不可以轻易下结论。但根据你目前的描述,我暂时没有听出他有什么 red flag(此处指“渣男特质”)。而且梦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实现又是一回事,他也许很聪明,但还远远没有到达那个高度,所以你没有必要现在就杞人忧天。我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你内心的那种深深的不安全感。”
小蝶完全不否认:“从一开始跟他在一起,我就感觉我不是我自己,老爱在他面前装,装纯情、装温柔。――我挺羡慕你的,我感觉你不管是恋爱还是分手,都没有患得患失的。该干嘛干嘛,而且一直活得很真实,你怎么做到的?”
“我从小就懂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哪怕是父母家人。想通了内心就不会有太多缺失,慢慢也学会享受孤独,享受一个人去做很多事情,也蛮乐在其中的。而且对别人没有特别的期待,就不会失去自我控制。――当然,年龄也是一个因素,过了一定的年龄,就不会有那么重的得失感。但是你这么年轻,不要犹豫,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是我的前上司告诉我的,送给你。”兰珍笑。
小蝶心里又熨帖了些。
“就算最后不合适,还可以重新洗牌――咦,这不是你‘师傅’那天说的吗?”兰珍又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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