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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多有条羊街——张铁锅【完结】

时间:2024-05-28 14:38:29  作者:张铁锅【完结】
  这么个傻大黑粗的女人,她胡小蝶竟然要仰着脸接她的剩水。
  还巴特包(butterball,黄油球)!还向日葵!
  等等!她是真的傻吗?安童老实巴交的就算了,能把握住路亚这么聪明优秀、心里有数的男孩,还比她小那么多,真是没心机的傻大姐?没心机,就她那么咋呼的性子,能沉住气,把这份心事藏那么深?大家住了一年,才从她嘴里抠出来,还不告诉她和兰珍路亚的名字?还什么北极兔!
  没心机,她今天见到路亚为什么哭成那样?再情不自禁,想到那是朋友的男友了,不得都克制着点吗?三十多岁的人了,又有那么好的男朋友,这点自制力没有吗?那么涕泪交下的,让路亚怎么想?让他知道你对他旧情难忘?
  小蝶的痛苦和不甘之上又添了一层愤怒。
  忽然,大门那儿一声“咔”,是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
第100章 本家哥哥
  小蝶一惊,还没来得及怎样,大门就被推开了。
  先听到安童的声音:“咦,你门怎么开了?”
  “可能我又没关。”陈飒不假思索。 “你灯也亮的。”
  “我记得我关灯了啊。而且我们下午出去的时候是白天,你说我开灯干啥?”陈飒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你这粗心鬼。”
  陈飒大步流星往次卧走。“同居”一年多,小蝶太熟悉她那脚底生风的步子了,在房里更是动弹不得,心一气乱跳。
  “你咋不脱鞋呢?”安童问。
  “反正她俩都不在家,谁知道!而且咱们不是一会儿就走嘛,脱什么――哎妈呀!”双脚已经迈入房中的陈飒一声变调的嘶叫,紧随其后的安童也赶紧把脑袋探进来,也吓了一跳――
  小蝶半跪半坐在地板上,手里握着那枚蛋糕插牌,双眼双颊都是滂沱的泪水冲刷过后的透亮。
  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他还是第一时间把脑袋缩了回去,怕小蝶尴尬,确切地说,是怕她更加尴尬。
  匆匆一瞥,他还惊讶地发现,小蝶也没换鞋,十分爱干净的他为兰珍不平。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须臾,安童对女友说了句:“我先下去等你吧。”便自觉离开。
  他走了,小蝶却并没坦然下来,反而更加懊丧。
  不光因为被一个还不太熟的外人撞破她的不堪,更因为上回,他开车送她去陈飒家的一路,他们聊得那样投契。那一晚的她,是那样一个朝气蓬勃、开朗健谈的女孩,对一些事物,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真实独特的见解――还是用流利的英文。
  她可太喜欢那一瞬间的自己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时时刻刻都是那样的女孩。
  而安童就是那个美好瞬间的见证者。
  现在,她在同一个见证者面前,亲手毁掉了她理想中的美好的自己。
  以后这个见证者再想起她,就是个猥琐狼狈、行止脱缰的入侵者了吧?
  她真恨不能把自己原地撕碎。
  陈飒当然不知道她心里这番挣扎,她只知道,小丫头啥都知道了。她刚一迈进房间,看到小蝶这幅形象,就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在空气快结冰以前,陈飒率先开口,还算开门见山:“他都告诉你了?”
  小碟也没藏着掖着:“没你上回说得详细。”
  空气又凝重起来。
  陈飒叹了口气,拖过书桌前的椅子,和地上那位对面而坐:“地上凉,你起来,坐我床上吧,反正也不干净。”
  小蝶心里不争气地一暖――为她这一刻的大度,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固执地没动。
  陈飒只得随她去,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才开口:“其实,我和他,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上回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就跟你们多说了点。你知道我这人,一向话多,又爱咋呼,那时候的好多事我可能说得有点夸张,所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又拿咋呼说事,借酒盖脸!小蝶想。
  那位接着道:“其实我今天也告诉安童了,他就没放在心上。你看,他还陪我回来拿东西。”
  两个男的都惦记你,什么好事还都给你占全了!小蝶又想。
  “你心里还想着他吧?”小蝶冷不丁问,眼睛锁死在陈飒的眼睛上。
  “没有。” 陈飒的眼神明显弱了一下。
  “没有你今天哭成那样?”小蝶不依不饶。
  “靠!想哭就哭了呗,情绪所致!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可能我就是感动呢?”陈飒说得煞有介事,“贾思腾和珍走到一起多不容易?而且你们不都哭了吗?你别瞎膈应了!”
  “你哭成那样,你妈都骂你现世了,我瞎膈应?我看她当着大家的面那么骂你,还以为她又――”小蝶猛然刹住话。
  陈飒先没反应过来,须臾,才回过味,警觉地一抬眼:“又怎么样?”
  “没怎么,我当时就是觉得她......有点反应过度,毕竟那是人家的婚礼。”越描越黑。
  “噌”地一下,陈飒的心里窜起一股野火苗,再开口时,声音冷得陌生:“小丫头,你喜欢掰扯过去那点破事儿,行!就是别拉扯上我妈,我妈怎样都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小蝶没见过这样的陈飒,多少有些惊怕,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冲她干瞪眼。
  陈飒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告诫自己: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可嘴上却不受控地又补了一句:“何况你还得感谢她,要不是她以前极力反对,我和那谁还在一起呢,说不定孩子都满地跑了,有你什么事儿啊!”
  小蝶万万想不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不由气结,半天,才在肚里搜刮出一句:“不光是你妈反对吧?听说人家妈也压根看不上你。”她故意加上“听说”两个字,加强杀伤力。这事儿她还能听谁说?
  果然,陈飒给她的话噎得一愣,一时满脑黑暗。
  片刻,她狞笑了一下,然后冷不丁往前一欠身,夺过小蝶手中的那枚蛋糕插牌,吐出一串令她事后万分后悔的话:“这么想追溯我俩的过去,那我不妨再跟你多说点,我不光是他的前女友,我还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在你身上使的那些招数,都是跟我切磋过的,有的还是我亲身传授的!你想啊,我俩开始好的时候是冬天,你说多伦多的冬天那么漫长,能干点啥?不就在屋子里鼓捣那点事儿吗?哈哈哈哈哈。”她说得眉飞色舞,眼神也全野了。
  小蝶坐在地上,仰脸瞪着这个话语粗野又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似的女人,气得浑身乱颤,胸脯子也起伏得像只鼓风机,舌头却像被人粘住了似的,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庞然大物完全当她是空气,还摆出一脸找抽的得意劲儿,把电脑、充电器之类的囫囵塞进双肩背包,然后故意装作极其小心的样子,把那枚蛋糕插牌揣进包一侧的口袋,阴阳怪气道:“你爱在这儿赖多久,就赖多久!老娘要去男人那儿‘好好学(xiáo)习,天天向上’喽!”说罢,大步走向门口,摔门而去。
  小蝶还傻了似的坐在那里,颤抖了一会儿,又颤抖了一会儿,愣是半天没挪窝,直到接到妈的微信消息:“爷爷上个月摔了一跤,脑出血,做了开颅手术,手术还算成功,怕你担心,我们就一直没告诉你。哪晓得这两天情况恶化了,医生说是他毕竟上了年纪了,这么折腾一下,身体各方面都受影响......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她才“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二姑很快也来了电话,和她在电话上彼此对泣一番,又协商着上网订了几张回国的机票,次日晚间的航班。
  挂了电话后,小蝶草草洗漱完,便上床躺着。可新伤添旧恨的,究竟一夜未曾睡着,心里、胃里都是火烧似的焦灼。
  天没亮,就爬起来拾掇出国时托运带来的两只大箱子,快有她半个人高了。两个箱子都是临出国前,马虎熊带她去买的。故意挑的很大众的黑色牛津布、带密码的那种,怕她一个女孩子,提溜着两个显眼的大箱子,容易遭坏人盯梢;又在把手上给她扎了两根乡气但显眼的红绳,打了死结,怕她在行李传送带上取箱子时辨认不出。
  小蝶一直没剪。
  这样的时候,看着那颜色有些脏、不再纯粹的红,她心中难免一声叹息,为自己,也为马虎熊。
  她和诊所请了一周假,赵医生略微不快,但也同意了。小蝶打定了主意,这种时候老赵要是冷血、叽歪,她马上辞职。人在极度悲伤愤恨的时候,总会变得十分勇猛。
  整个旅途,她都是情绪低落的,但有一对不谙世事、和中国姥爷没怎么接触过的混血表弟妹上窜下跳地折腾她,她也没太多功夫感怀伤景的,直到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打开手机,看到妈三小时前传来的噩耗:
  “爷爷刚才已经去世,平安降落时告知一声。”
  她的泪水才夺眶而出。
  二姑也跟着哭起来。
  虽然双脚还未踏上故土,但是飞机已经降落在上海,这份失去在心里更加真实沉重起来。
  小蝶彻底崩溃,不管不顾,哭得直抽抽,空姐都过来“慰问”了她。
  二姑还好,只是默默流泪,还能带着哭腔跟空姐和同行乘客道歉:“不好意思,我父亲刚过世。”
  下了飞机,又换机场大巴,然后坐动车赶回六安,又和开车来接的叔叔痛哭一场。等真的回到霍邱老家时,小蝶已经精疲力竭、身心皆空了,倒头就是一顿死睡,做了许多破碎离奇的梦。
  醒来时,家里的灵堂已经设好,一家人都披麻戴孝起来。
  大姑和表哥嘁嘁喳喳地商量纸扎店的事,不确定要上淘宝找还是直接联系实体店。小蝶听了一耳朵,正捕捉到表哥提到纸扎店还能扎 ipad,忍不住皱眉告诉他:“你们别瞎搞了,烧什么纸钱纸马的,爷爷不喜欢这些俗气的东西。”
  大姑在侄女身上嗔怪地拍一下:“别瞎讲,不烧外人要骂我们家做事不周到的,而且爷爷在下面用什么、吃什么、住哪里?奶奶也要骂死我们的!――不给老头子土葬,老太太已经好不高兴了。”
  小蝶望一眼角落里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奶奶,心里一阵感慨和不忍,老太太一辈子都想方设法地对老头好,可惜一辈子没懂老头,也没好在点上,鸡同鸭讲的,竟然也过了一辈子。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假如和路亚真能走下去,这会不会也是她未来的写照?
  不等她多想,妈忽然把她拉到一旁,带着点欣喜似的小声道:“刚听你大伯讲,马虎熊报了两千块钱,还要送花圈呢。”
  小蝶一愣,反问妈:“所以呢?”
  妈也跟大姑似的,在她身上嗔怪地拍一下:“你这孩子,你就故意拿话激我。他还是念旧情,不然不会――”
  小蝶截断她的话:“妈,人家‘十一’就要结婚了,娶的不是我,还是你告诉我的,忘啦?”
  “没忘啊。但是你看啊,他跟爷爷也没有什么直接的交情咯,而且又是你对不起人家在先,他不送完全可以的。可你说他为什么送?”
  “为什么?”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妈看看周围,然后压低声,“搁以前妈死也不这么讲话,但是他这么好的小嗣( sì ,男孩)真是少找,他们一天没领证,你们就还有机会呵,你说可是?”
  小蝶心里好笑:“那你给我出个主意,我怎么把他追回来?”
  “我都给你想好了。”妈真以为女儿有兴趣,“他不是报了钱,还要送花圈吗?过几天,我们去给他送被面、寿碗的时候,你也去。”
  “妈,你这是明目张胆让我当小三啊?我想不想干、干不干得出来不说,你觉得他那么正派的一个人,会干那么不道德的事吗?”
  妈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眼圈也红了,叨叨:“那个酒席本来也是给你们订的,婚房什么的,都是你的呀,我越想越不甘心......”
  小蝶听着发烦,换以前,她早发脾气了。但是这一瞬间,她不知怎么想起了陈飒对她那个说话经常不着四六的妈的耐心劲儿,心里竟颇为触动,便笑挽着妈,安抚:“你不要瞎想了,我以后不会给你丢脸的,一定给你找个比他好十倍的女婿。”
  “这个事你真要放在心上,不要拖成老大难。”
  “知道知道。”小蝶故作轻松。
  除了爷爷和二姑,她没跟家里任何人提到过路亚,尤其是妈,就是怕她比自己还患得患失。现在看着妈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更加庆幸自己什么都没说。
  这几天,路亚电话短信的来过两三个,他还不知道小蝶回国了。
  每每看到手机上的提示,小蝶的心里就热一阵又冷一阵的,索性不接也不回,悲伤到底,心里渐渐只剩下一片百无聊赖的荒芜。
  马虎熊的花圈送来的时候,家里起了一小阵骚动,因为他人也来了。
  他和小蝶相视了好一会儿,两人都很意外。
  家里长辈冲他道了谢以后,都互相使着眼色走开了。
  妈的,一个个都盼着我当小三。小蝶在心里骂。
  “没想到你也回来了。”他先开口。
  “干嘛?要知道我在就不来了?”她还像以前似的,跟他说话冲冲的。
  他倒一点没计较,挠挠头,不好意思似的:“不是,主要觉得加拿大现在也不是什么假日,而且你那个医生也不好处,估计请假不容易。”
  “是不容易。”
  小蝶望着他,知道他已经不恨她了。
  送他出门的时候,只有他俩了,他才感慨地笑了一下:“说真的,我之前恨你,恨到都把你想成妖魔鬼怪了,可现在看看你,还是这么小小一簇。” 他手夸张地比划一下,摇头道,“不值得。”
  “我就那么矮啊!”她嗔怒。
  其实她心里也差不多,这么长时间不见,老把他想成个保守固执的老辈人,整天管她这管她那的,真跟个老父亲似的。现在见了面才发现,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男人,现在换了副新眼镜,金边的,看着更文质彬彬的了。怪不得妈一万个放不下。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到他车那儿的时候,他忽然很突兀地说:“以后,就当我是你本家哥哥吧,有什么专业上的困难,觉得我能帮得上,就告诉我。”
  她鼻子一酸,最后跟他撅了次嘴:“不要,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而且远水也解不了近渴。何况你都要结婚的人了,再来往不好。”
  他颇为惊讶地瞅了她一眼,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地点点头:“也对,还是你想得周到。其实,你这么有灵气,现在又能这么独当一面的,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好好钻一钻,相信你自己也能钻出来。”
  小蝶也瞅着他点点头,带点感恩,带点感动。
  “不管怎么说,要好好好照顾自己,毕竟是在国外,爸妈都不在身边。”他最后叮嘱。
  “我会的,谢谢。”她的眼泪上来了。
  还好,他已经进了车。
  火化那一天回来的路上,忽然飞来一只花纹繁复的大蝴蝶。
  蝴蝶扑闪着翅膀,在众人头上一阵盘旋,然后落在了二姑的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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