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还不是一样堵。”弋戈面无表情地说大实话。她早已不像中学时代那样冷淡漠然不善交际,但也没到长袖善舞的地步,有些秉性改不了——比如不爱说假话,不会假客套,尤其当这个人还算是熟人的时候。
姚子奇愣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也是。但总比在这干等着好,天冷。”
“不用,我自己有车。”弋戈摇头,“放地库好多天了懒得开,我自己开回去吧,拜拜。”
说着她一边从包里掏钥匙一边往电梯走,头也没回直接和姚子奇告了别,将他撂在身后。
刚开出地库两分钟弋戈就被堵在路口。这个点,正是科技园的下班高峰期,每天晚上私家车网约车出租车都要在这纠缠一个多小时,这也是弋戈把车停在公司这么多天都懒得开回去的原因。要不是每天下班太晚,她绝不会弃地铁而在坐车和开车两块鸡肋之间做选择。
弋戈的手指一下一下扣在方向盘上,心中百无聊赖地跟自己打赌,这路半小时后能不能通。
这时微信电话又响起来,这回是朱潇潇。
她点开接通,径直问:“什么时候回来?赶紧来把那猫领走,太难伺候了。”
对面安静半秒,传来一声悲恸的哭嚎:“我被隔离了!”
弋戈一惊,回过神来,见对方把语音通话切换成了视频,朱潇潇哭丧着脸,看背景是在酒店。
“怎么回事?”
“来的飞机上,坐我旁边那人确诊了,我是密接,今天下午他们就把我送这来了。”朱潇潇哀嚎道,“靠,我就参加了个婚礼,连家都还没回呢!!!”
朱潇潇这趟回江城是为了参加江一一的婚礼。作为她们高中班上第一个结婚的,江一一广发请帖几乎邀请了所有人。原本弋戈也在受邀之列,但她负责的产品正到了关键的大迭代,哪怕是国庆假期也走不开,只好封了红包拜托朱潇潇一并送去。
朱潇潇倒是很得空参加这类活动,她大学时候做吃播,如今也算小有名气——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个“比头不足,比腰有余”的网红。高中同学里,她如今算是过得最舒服的,至少,她赚得不比弋戈这样的“大佬”少,时间还比江一一这样留在小城做公务员的自由。
“隔离多久?”弋戈问。
“…十四天。”说到这朱潇潇又长叹一口气,“烦死了!我本来还说去师大附中那个夜市探店录一期 vlog 呢,现在只能在酒店直播吃泡面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弋戈听闻此噩耗,只能想到:“所以,我还要照顾你那只猫十四天?”
“…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每天十一点下班,十二点到家,还要给你家猫铲屎、喂饭、赔笑脸,我觉得我比较需要同情。”弋戈平静而绝望地道。
朱潇潇这会儿才停止哀嚎,认真看了看视频里的弋戈。自从去年参加工作后,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大学毕业时还有 130 斤的人,如今的体重已经跌破 110,并有贴近 100 之势了。
一米七八的身高,体重一百一,朱潇潇光想想,都觉得她衣服下面恐怕只剩一具骷髅。
谁看了不骂一句大厂误人。
但朱潇潇知道劝她辞职换工作她也不会听,苦口婆心的话她说过太多了,于是出口只“不怀好意”地揶揄了一句:“您看看您那黑眼圈都到哪儿了?你工资开得高有什么用,有命花么?”
“……”
“一一婚礼来了挺多同学的,照我看你是这些人里头混得最累的。”
弋戈听这话,没什么反应,反倒认同地点点头,笑一句:“可不是么。”
朱潇潇白她一眼,细数道:“一一当公务员,每天下班还有闲情学钢琴,婚礼上人家祝歌都是自弹自唱的——你看看你现在除了写代码还会什么?连只猫都搞不定。徐嘉树也回江城了,在周边哪个乡支教了两年,现在被咱们学校聘回去当老师了,虽然不算轻松,但树人的老师社会地位高啊,他昨天还说呢,他现在在相亲市场上比高杨可抢手多了。哦高杨,他跟你是同行欸,不过同是程序员,怎么人家能准点下班睡饱觉你就连参加同学婚礼的假都请不到?还有夏梨,我都没想到这次她也来,你说说,人家学历不比你差吧,还读了博士,怎么人家干的是教柬埔寨贫困小孩说英语这种伟大事业,你就只会开发荼毒青少年的小软件?”
这几年朱潇潇对她愈发像个妈,每回来她家,不是嫌她瘦得像鬼就是骂她挑食,要不然就是说她如今是个“光鲜亮丽的废物”,除了写代码什么也不会,完全与社会脱节——弋戈虽然觉得冤枉,但每次也不顶嘴,随她絮叨。
不过这次,她说起高中同学各种各样的现状,倒叫弋戈有些恍惚,在她絮絮叨叨的声音中,难得地追忆了一下往事。
弋戈这人,向来没有往回看的习惯。现在想想,时间过得比她想象中快很多,眨眼就是七年。
大学她顺其自然去了 P 大,选专业的时候翻了翻贴吧,凭兴趣学了数学。本科过得中规中矩,倒也不能说不充实,绩点是高的,比赛成绩是好的,社团参加了几个,出国交换也去了一年,甚至连人际关系都处得妥妥帖帖、自然友好。硕士保研去的 T 大,学计算机,去年毕业进了某厂做开发,拿很高的工资,在业内很有名的团队。
除了又和姚子奇成为同事这件事让她这个向来不喜欢巧合的人有些不快之外,弋戈的人生到现在,顺利光鲜,一直走在世俗意义中的康庄大道上。
不过听朱潇潇这么数落一顿,弋戈倒咂摸出一点别的意味来。她从来不是个自负的人,然而一路作为“第一名”长到二十啷当岁,多少会觉得自己是有点不同的,至少,脑瓜子要比其他人好用一点。但看看现在,不论学历几何、性格几何、脑瓜子几何,十六七的少年长到现在,泯然众社畜矣。
她还是其中,最“畜”的那一个——谁让她是个连参加婚礼的空都没有的人。
想到这,弋戈轻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悲凉”或“感慨”的意味,只是觉得,这或许也是生活的一种意思。
“喂,你自个儿笑什么呢那么诡异……”朱潇潇的声音把她扯回来,“有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啊?”
“啊,你说什么?”弋戈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眼,前头依旧堵着。
“我说——你猜我在婚礼上还看见谁了?”朱潇潇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
弋戈看她一眼,沉默了几秒,轻笑一声道:“…蒋寒衣?”
朱潇潇完全没想到她会吐出这个名字,还是以这样自然、顺理成章、事不关己的语气,足足愣了快两分钟,见她神色如常,才嗤笑着怼回去:“想什么呢你。”
弋戈撇撇嘴,又不是她主动要提蒋寒衣,只是朱潇潇这个语气,她还能想到谁?
“是范阳。”朱潇潇主动说出答案,匆匆揭过两人对话里那一点微不可察的尴尬。
“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看起来还挺好的。之前大家都说他做生意不顺利,应该是以讹传讹吧。他火锅店都开了第三家了,还说过年回江城请我们吃饭呢。”朱潇潇有些感慨,“不过我以前就觉得他是适合做生意的那种人,他人缘好,混得开。”
“那不挺好。”弋戈不咸不淡地接话。
“是挺好的。我本来以为,他出来之后会过得很颓废呢……”朱潇潇叹道。
“哪有那么容易就颓废了,他出来的时候不也才十九。”十九岁,还那样年轻,还有那样长的路。
“也是。”朱潇潇点点头,“我也一直记得他是个挺抗造的人。”
弋戈“嗯”了声,见前方路通,提起手刹,说:“我开车了,先挂吧。”
朱潇潇临撂电话,还补了句:“到家给我看看猫啊,别忘了!我看看我家爱德华有没有被你虐待。”
结果弋戈刚停好车,还没上楼进家门,朱潇潇又迫不及待地发微信来,问道:“到了吗?”
弋戈看了眼时间,零点都过了,知道她等得着急,便打算趁等电梯的空档给她发两段监控录屏过去。
打开监控软件,目光落在屏幕上,弋戈心脏骤停,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监控画面里,一个男人正站在她的茶几前,弯腰翻着东西。
第77章 .那女人个子很高,很瘦,头发很短,看起来张皇无措
无措间,电梯已经上行,“叮”的一声开了门。
弋戈紧盯自家房门,深吸一口气后,躲到消防通道门后,先拨了物业的电话。
要命的是,居然没人接。
弋戈的手终于不受控地微微抖起来,反复捏紧几次拳头才稳住心神,转而拨了 110.
消防通道里的声控灯很快就灭了,弋戈也不敢出声,只好躲在黑暗里,继续盯着房门。
她不可能直接进去与那人正面交锋,但又不得不着急,家里的财物还是次要,重要的是爱德华还在家里,可监控画面里却一直没看见猫的影子。
她仔细地看过监控录像的每一角,试图判断这人到底只是踩点后破门的普通小偷,还是有什么别的身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弋戈既怕那人继续留在她家里,又怕他在警察到达之前离开。已经疲惫至极的精神此刻被强行集中起来,她的额角又开始突突地跳,脑袋疼得厉害。
好在,十分钟后,警察到了。
电梯“叮”的一声把弋戈吓得心脏又是一紧,透过门缝看见制服一角才敢走出来,然而还没开口说话,家门被打开,那男人和刚来的警察撞个正着。
“就是他!”
弋戈话音刚落,门内蹿出一道灰色影子,从那男人的腿边擦过。
“爱德华!”弋戈刚叫出声,就听爱德华惨叫一声,他的尾巴被那男人踩到了。
三个警察反应迅速,弓步正要上前将那男人制服,却见他惊慌中下意识地用力,把爱德华的尾巴死死踩在脚下。
猫咪惨叫凄厉,惊得弋戈大叫:“别踩!”
“过来我就踩死这只猫!”男人看明白了局势,知道脚下的猫是他唯一的筹码,一边抬着眼,一边弯腰把猫抱起来,死死扣在怀里,任凭爱德华如何挣扎,挠得他脖子上几道血痕,他也没松一下手。
“好,我们不动……”
弋戈话还没说完,只见为首的那个警察一个箭步冲上前,爱德华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弋戈甚至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那男人已经被扣住。
那警察将他的脸死死摁在地上,似乎很气愤,爆了句粗口骂道:“拿猫威胁警察?以为我们陪你玩呢?!”
弋戈忙上前抱起爱德华,他的尾巴已经瘪了一段,无力地下垂,且他刚刚还被那么一摔,现在窝在弋戈怀里呻吟,眼睛都睁不太开了。
警察把那男人身后的书包卸下来,递给弋戈,“检查一下,看从你家偷了什么东西。”
弋戈暂时没心思管这些,看着怀里几乎疼晕过去的爱德华,她心里忽然感到一股沉沉的钝痛——爱德华,会死吗?他会死在她家里吗?那么她要怎么和朱潇潇交代?
她囫囵应了句“谢谢”便翻开手机看附近有没有宠物医院在营业。
“我姓韩,你叫我韩警官就行。”
弋戈看见小区对面那家宠物医院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抱着爱德华掉头就走。
韩林皱眉,心道这女的什么毛病?她家刚被偷,门都还开着,警察还在面前呢!他拉住她,“你现在还不能走,把东西点一下,得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弋戈这才反应过来身旁还有四个人,愣了一下,急道:“行,但能让我先送猫去医院吗?就在小区对面,很快,我把他交给医生就跟你们去做笔录,给我二十分钟!”
韩林见她急得快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指了一个同事,“行,我们同事跟着你去。”
话音还没落地,弋戈已经抱着猫,连电梯都没坐,直接跑下楼梯了。
*
蒋寒衣站在陌生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前等人。一个小时前他去派出所找韩林,本来两人说好的去射击馆玩两把再一起喝个酒,谁知道那孙子临下班要出任务。韩林说是普通入室盗窃案,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蒋寒衣心想反正他现在闲人一个,也不急,索性就跟着来了,在这边等着。
晚上风大,他只穿了件薄薄的飞行员夹克,倒不觉得冷。但火总是被扑灭,一根烟点了两次都没着。
蒋寒衣转身,背着风拢起手,火苗蹿了几下终于将烟点着,他却忽然在微亮的余光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回头再看,是个穿风衣的女人,抱了只猫。她步子很急,已经穿过马路到了对面,靴跟一声一声急促地叩在地上,回荡在深夜空旷的街道。
那女人个子很高,很瘦,头发很短,看起来张皇无措。
蒋寒衣收回了目光。
烟已经燃了一大截,他挪动两步,把烟灰掸进角落垃圾桶里。
身后又一阵脚步声传来,这个蒋寒衣认得,是韩林身边的徒弟小周。
“欸,寒衣哥!”小周和他打了声招呼,看着那女人的背影感叹一声,“我靠,一个女的,怎么跑得这么快!”
“怎么回事?”蒋寒衣问。
“哦,没啥,就一小偷。那姑娘家里养了猫,受了伤,急着送医院呢。”小周说着迈开步子,“不跟你说了寒衣哥,我得跟着她,待会儿还得带回队里呢!”
蒋寒衣点头,“去吧。”
没过十分钟,韩林又押着那小偷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看见蒋寒衣杵在门口等着,过意不去,道:“对不住了兄弟,今天晚上估计是喝不成酒了。”
蒋寒衣摇摇头,没在意,但有些好奇,问:“不是说就是普通的入室盗窃么,现在人也抓到了,怎么,还有麻烦?”
“情况不一样,”韩林摆摆手,“最近这附近几个区都出了好几个独居女性遇到尾随或者入室抢劫的案子了,搞得人心惶惶的,网上也好多人担心,队里有命令,得严审。”
蒋寒衣点点头,冲那女人刚刚跑的方向看了眼,“这个也是?”
“是啊。”韩林叉着腰,眯起眼睛,“而且我估计,这畜生不止是想偷东西。”
“怎么说?”
“这小子撬锁一点痕迹都没留,进小区还把脸捂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个老手。”韩林咬牙道,“老手,会不踩点就进门偷东西?会算不准主人什么时候回来?我估计,八成就是在家等着人回来呢……等门一锁,就她一个小姑娘,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说着,韩林气不过,狠狠往那人腿上踹了一脚,踹得她直接跪趴在地上,“妈的,都是畜生!”
那小偷倒是很有觉悟,知道韩林说的罪名比盗窃严重得多,当即就叫起冤来:“我没有!我就想摸点东西!你们警察怎么能冤枉人!”
蒋寒衣知道韩林的猜测虽然八九不离十,但一切都是没有发生的事,到时候肯定定不了这畜生的罪,眼底不觉便覆上一层暗色。
58/83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