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戈不说话。
刘国庆催促:“快呀!”
弋戈抬头,说:“那也请她给我道歉。”
刘国庆惊呆了,“你说什么?”
“戴着有色眼镜看学生、打扰学生考试、冤枉学生作弊,不该道歉么?”弋戈语速很快,一个磕绊也没打。
“什么叫打扰你考试?我是监考老师!”杨红霞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教书三十年,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横的学生?
居然还理直气壮地罗列起老师的罪名了,多荒唐!
“还有,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什么叫我冤枉你?!”杨红霞气极了,连头发丝儿都在发抖。
“好,那就等调查结果出来。”弋戈淡淡地说,“出来后,我为我的出言不逊道歉,你为你的偏见和错误道歉。”
说完,弋戈扫了眼刘国庆,“我能走了么?”
刘国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处理过那么多师生矛盾,见过不服管教敢在办公室直接摔杯子的学生,也见过一被批评就委屈巴巴疯狂掉金豆的学生,但就是没见过这一号的。
你说她没错吧,她把老师气得直接告到校长办公室了。
你说她有错吧,她句句反驳都逻辑清晰,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
弋戈见他不说话,自顾自说了句“那我走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办公室。
现在,两天过去了,刘国庆说的“调查”没了下文,弋戈也没有收到任何处罚或道歉。
倒是昨晚弋维山回家,她听见他打电话,似乎叫了对方一句“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弋戈也没问,反正她亲爹一向神通广大手眼通天,她早有耳闻。
刘国庆还保持着亲和度一百分的笑容等待她的回答。
弋戈看着他满脸皱纹挤得像朵发育不良的菊花,有点于心不忍,想了想编了套说辞:“我才刚来,还不太熟悉班里的环境。而且我从来没做过班干部,没有经验。”
这个理由虽然很空,但至少听起来冠冕堂皇的,更何况弋戈说得一本正经,十足真诚。
刘国庆有了台阶下,呵呵笑着点头,“那老师也不强求了,这件事我们就以后再说吧。”
弋戈点点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刘国庆笑着摆手,“行,回教室去吧。”
弋戈没有回教室。上午上完两节课后,有一个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她下楼去小卖部买水。
树人的小卖部和食堂分开,在综合楼那边,离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据说是当年某个老领导的家属开的,这么多年一直是私人所属,垄断了树人的零食市场,但装修却很破旧,特别像个黑店,因此被学生们叫做“小黑屋”。
江城的天气实在过于诡异,昨天还妖风阵阵,今天就艳阳高照,气温直接蹿升了五六度,从教学楼穿过操场到综合楼,弋戈走出一身汗。
她很怕热,所以特别能喝水,抱着三瓶农夫山泉去柜台结账。
正好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女生挤进那扇摇摇欲坠的小木门。
朱潇潇。
弋戈认得她。
一是因为客观来说她的身材的确很容易被记住,二是因为课间时,她看见范阳问她:“朱妹妹,早上吃的啥?”
当时朱潇潇居然一点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任范阳嘴贱。
她笑起来,脸上白乎乎的肉挤作一团,有些滑稽,也不失可爱。
弋戈对这个大大咧咧的笑印象深刻,因为她不太理解,面对这么不怀好意的讥讽,朱潇潇怎么能笑得这么自然?
朱潇潇其实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脸若银盘,眼睛也是圆圆的杏眼,十分灵动,鼻梁很高,嘴唇小巧似樱桃。只是走起路来,因为腿上肉太多,会有些迈不开步子的样子,看起来是横着往前挪动,有点像螃蟹。
“Hello!”朱潇潇也看见她,笑着打了声招呼。
弋戈意识到她盯着人家看了太久,有点不礼貌,抱歉地朝她笑了笑。
朱潇潇却没什么反应,走到收银台边的冰柜前挑了一支巧乐兹,还主动问弋戈:“你要来一根吗?”
弋戈摇摇头,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尴尬,随手又抽了盒口香糖。
朱潇潇倒是大大方方,继续往右边走,又问老板娘要了一只烤肠,隔着烤炉指了指,“要烤爆了的,那根。”
柜台后的老奶奶也说笑一句:“丫头,真会吃啊!”
朱潇潇又露出那种大咧咧的笑,眯眼道:“那当然,肉不能白长!”
奶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弋戈结完账,抱着三瓶水正要出去,就见蒋寒衣和范阳也勾肩搭背地走进来。
“哇,咱们班两大‘巨头’会面啊!”范阳是一刻不说话就能憋死,见弋戈和朱潇潇齐聚,夸张地叹了句。
弋戈看见蒋寒衣脸色微变,用力撞了下范阳的肩。
朱潇潇还是不生气,边笑边佯怒回了句“你不说话能死?”
笑得还挺好看。
弋戈觉得这三个人都不太正常,没再看他们,擦着范阳的肩走了。
范阳又追着她问:“喂,大姐,你到底为啥跟杨红霞杠上了啊?跟我们说说呗!”
弋戈顿住脚步,语气不善,“跟你有关系?”
她板起脸,原本寡淡的五官显得凌厉起来。
范阳被她噎了一下,觉得又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占了下风,于是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没关系?你要是因为作弊被杨红霞抓了,那可是我们班的脸面!我们一班,从没这么丢人过!”
弋戈神色分毫微变,看也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寒衣眉毛一绞,狠狠拽了他一下。
范阳不耐烦地一甩手,“你老拉我干嘛!她拽什么拽啊,我好好地跟她说话她干嘛每次都那个脸色……说句话能死是不是?!”
蒋寒衣:“不说话不会憋死你。”
“我关心一下怎么了?再说了,我说的有错吗?”范阳来劲了,“如果没作弊,她干嘛藏着掖着啥都不说啊?要是真作弊了,咱们班丢得起那个人?”
蒋寒衣冷笑一声:“她数学 147,你觉得怎么作弊能考 147?”
范阳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啥?147?!”
蒋寒衣没空欣赏他的蠢样,快步走出了小卖部。
第09章 .蒋寒衣一帆风顺的人际交往史中出现了第一个滑铁卢
弋戈走了几十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句——“弋戈!”
回头,蒋寒衣站在她面前。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她的心情也跟着烦躁,眉毛又不自觉绞起来。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她这副生人勿近的神色有点唬人,蒋寒衣看着,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原本是觉得范阳刚刚的话确实有点没分寸,过分了,想替兄弟道个歉来着。
“哦,我叫蒋寒衣,坐你后面左边的。”他决定先自我介绍,以免弋戈并不记得他。
弋戈眉毛绞得更深,眼里闪过一瞬疑惑的神色。
那个眼神的意思很明显——“您智障还是我智障?”
“那个……”蒋寒衣尴尬地挠了挠脖子,“范阳就那样,嘴贱,其实没恶意的,你…你……”
蒋寒衣心里急死了,他明明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爱的小帅哥,老少通吃跟谁都能聊几句,连卖油饼包烧麦的老太太每次都会给他包个最大的烧麦,怎么他一看到这位就不会说话了?
就算她养了条恶犬,也不至于把他吓成这样吧?!
蒋寒衣一帆风顺的交际人生里,出现了第一个滑铁卢,名叫弋戈。
“哦。”弋戈干脆地打断了他纠结的措辞,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有屁快放”。
“……”
一箩筐的话,因为他自己的紧张抖掉了半箩筐,再被弋戈这么一“哦”,剩下半箩筐也吓没了。
“你…你别跟他计较。”蒋寒衣挤出这么一句。
“他是智障。”弋戈语气平平,“我不跟智障计较。”
“……”蒋寒衣看着弋戈铁血神色,勉强点了个头,“那就好。”
他感觉到弋戈不太想再看见他,于是自觉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他头顶两绺不安分的头发立起来,也随着他的步伐倔强地跳动着。
弋戈看着他背影,心里那点模糊的记忆又清晰了一点——没错,就是当年那个送她狗的二百五。
弋戈回到教室,发现夏梨趴在桌上,身边围了几个女生。
“好啦班班,别难过了,这次题目太难啦,你已经考得很好了!”
“就是呀,老刘出卷子一直这么变态,我才刚及格呢……”
“对嘛夏梨,你给别人留条活路吧,118 还差啊。”
“蒋寒衣也才考了 132 欸……”
“……”
看来是数学没考好。
座位被围住,弋戈没法进去,只好站在外围默默地听女孩子们柔声细语地安慰夏梨。
“132 是不是最高分啊……这次卷子真的太难了。”
“不是吧,听说三班还有个 140 多的呢。”
“三班?!那这次第一名不会也在三班吧……”一个女生忽然有些忧心忡忡地说。
其他人忙朝她使眼色,又说:“怎么可能呢!咱们班还有学委他们呢。”
“但这次数学拉分实在太严重了啊……”
“我听说三班那个 140 多的,就是姚子奇,他其他几门也挺好的。”
“……”
“干嘛呢!这么热闹!”
范阳勾着蒋寒衣的肩膀走进教室,手里还拿着本杂志,“班长,我从楼下文科班给你劫了本最新的《青年文摘》!”
夏梨迅速直起身,抹了抹眼睛,小声地驱散地围观的女生们,“好啦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哟,这怎么了这是!”范阳看见夏梨眼睛红红的,忙回头叫蒋寒衣,“寒衣!夏梨哭了!”
围着的女生们纷纷露出暧昧的微笑,还自觉给蒋寒衣让了条道。
弋戈抓住机会,先坐进了自己位子。
夏梨这才发现弋戈刚刚一直被堵在外面,红着眼睛还要来和她道歉,“不好意思啊。”
弋戈摇摇头。
蒋寒衣走到夏梨身边,问了句:“怎么了?”
夏梨还没说话,先有人问了:“蒋寒衣,你数学是第一名吗?”
蒋寒衣:“不是。”
“啊?那完了!真的是三班的人啊!”有人哀嚎。
“谁说的?!”范阳嘴快,一巴掌拍在弋戈肩膀上,“一哥 147 呢!”
弋戈被他忽然这么不见外地一搭,肩膀僵了半边。
范阳还笑嘻嘻地问:“欸,我给你起的这外号,霸气不?是不是贼适合你!刚好还和你名字谐音,妙啊!”
然而其他人没空关心他给弋戈起了什么外号,她们都被范阳说的“147”给说懵了。
147?
这么变态的卷子,她考了 147?
她不是乡下中学转来的吗?
不是说成绩不行走后门来的吗?
夏梨也惊讶极了,她没能控制住表情,错愕地看着弋戈。
她还以为她把答题卡反扣起来不让别人看,是因为考得差没面子;她还在想,如果弋戈愿意的话,她可以抽空辅导她……
此刻夏梨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自作多情地提供帮助。
弋戈瞪着范阳,“手拿开。”
范阳悻悻地收手,嘴里还不停,“哦哦,不好意思啊,大意了大意了,没想起来你也算个女的。”
弋戈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考多少分?”
说完,她不等范阳的回答,看了眼蒋寒衣。
蒋寒衣是课代表,除了老师,只有他看到过她的答题卡。
蒋寒衣被她这么一瞥,忽然有些心虚似的,摸摸鼻子躲开了眼神。
躲完他才反应过来,这有什么好躲的?
他堂堂数学课代表,讨论一两句班级成绩怎么了?
夏梨怔了半天忽然笑了声,说:“你好厉害!这样就不用担心了,第一肯定还在我们班的。”
其他女生好像也感受到她的号召,附和道:“对对对,肯定还是在我们班。”
弋戈看着她们,也不知怎么想的,把自己的语文答题卡拿了出来。
99 的分数很是扎眼。
“我没戏。”她淡淡地说。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尴尬,只有范阳目瞪口呆地说了句“卧槽!你这到底是啥水平啊,也就比我高五分!”
弋戈:“……”
最终还是夏梨出来打圆场,“算啦,我们别在这瞎猜了,晚上就知道了。”
众人渐渐散去。
弋戈继续写自己的练习册,夏梨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犹豫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看着自己 118 分的数学试卷,整整两道空着没时间写的大题,心里堵得慌。
身后蒋寒衣忽然叫她一声:“夏梨。”
夏梨扭头,蒋寒衣把自己订正好的试卷递给她,“不会的问我。”
夏梨看见他用红笔写上详细的解题步骤,和以前一样。她笑道:“好,我不会客气的!”
范阳插嘴道:“订完了别忘了给我啊!我这才是重灾区呢。”
夏梨笑道:“知道啦,哪次忘了你?”
蒋寒衣摊开课本糊在范阳脸上,“你先给我把这几个定理背了。”
夏梨从小见惯了他俩打打闹闹,咧嘴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直到笔尖在试卷上划出一道痕,弋戈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发愣很久了。
……她居然在听身边三个人的对话。
有什么好听的?
她晃晃脑袋,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又继续写卷子去了。
*
晚自习的第一节 临时改成了班会,用来公布开学考试成绩。
刘国庆春风得意地走进教室,站到讲台上,满眼喜色地先扫视了一下全班,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弋戈身上,难掩激赏。
虽然被他锁定的弋戈仍在埋头干着自己的事,理也没理他。
“好了,大家停一下,我们一起看下开学考试的成绩哈。”刘国庆难得和颜悦色,“弋戈,你也停一下。”
他笑眯眯的,还单独点了弋戈的名。
范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着胳膊嘀咕道:“老刘这嘴脸……”
蒋寒衣笑了声。
弋戈放下笔,茫然地抬头看。
多媒体幕布上已经打开了排名表。
第一名,弋戈。赫然在列。
语文 99,数学 147,英语 141,物理 98,化学 89,生物 92,总分 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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