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名,夏梨。
语文 129,数学 118,英语 142,物理 85,化学 86,生物 89,总分 659.
人的眼睛习惯性地去捕捉熟悉的事物,弋戈因此还看见了蒋寒衣的名字。
他排在年级第 49 名,似乎除了数学之外,其他科目的分数都属于中等偏下,很不起眼,偏科偏得相当有技术。
“我说下整体情况啊,”刘国庆清清嗓子,开始总结发言,“整体来说,大家发挥得不错,这说明大家暑假里都没有偷懒,值得肯定!”
“我要着重表扬的是弋戈同学,刚刚转来两天,很快就跟上了节奏,发挥出了自己的实力,为我们班在年级前十中又拿下了一个席位!”刘国庆赞许地看着弋戈,“大家给弋戈同学掌声!”
他说得其实很委婉,只说“年级前十”,而没有强调弋戈一来就占据了第一名。他需要照顾到其他学生的感受。
掌声响起来,夏梨是最积极的那个。
她笑着凑过来对弋戈说:“你真的好厉害!”
圆圆的梨涡使她的笑容极富感染力,弋戈也笑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当然,我们也还存在一些问题!”刘国庆向来喜欢给个甜枣再扇巴掌,“大部分同学,尤其是排名靠前的同学,或多或少,都有偏科的问题。”
“大家要引起重视,不能顾此失彼!”刘国庆的目光放在夏梨那一桌,“各科老师也会针对你们的情况找你们单独沟通,这几天大家自己也要反思一下。”
范阳又耐不住戳了戳弋戈的背,小声问:“哎,一哥,你语文是发挥不好还是一直这德行啊……咱俩要不一起找老师去看看啊?”
他稳坐一班吊车尾一年多了,关心的当然不是语文成绩,只是对弋戈这位一直不给他好脸色的新同学充满好奇罢了。
弋戈没理他。
他不顾蒋寒衣的阻挠,又戳了两下,还吐槽道:“卧槽,你背上肉挺厚啊!你瞅瞅这形变,好明显!”
蒋寒衣再一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弋戈回头,眸子漆黑,“你舌头瘸了?”
“…啊?”范阳没反应过来。
“我叫弋戈。”弋戈冷冷地说,“普通话不标准就闭嘴,别出来现,多丢你们一班的人。”
她重音强调“你们一班”四个字。
“你……”
范阳空张着嘴,被怼得毫无招架之力。
蒋寒衣没忍住,笑出了声。
*
晚自习结束,树人中学自行车棚内,范阳又和弋戈狭路相逢。这次他怎么也不听蒋寒衣的劝阻,誓要迎上去一雪前耻。
弋戈耳机里放着 Beyond 的《不再犹豫》,等着旁边的一个男生把车先挪走。两首歌切换的空档,她忽然听见一声口哨声。
一回头,蒋寒衣,还有那个满脸蹦油星子的范阳。
刚刚那声流氓口哨,想必就是范阳吹的。
范阳:“巧了,一哥!”
蒋寒衣:“骑车回家?”
两人异口同声,弋戈一个也不想理,像没看到他们似的,撇开脑袋。旁边那男生动作磨磨唧唧的,弋戈有些不耐烦,扫过去一眼,才发现这人有点眼熟。
定睛一看,不正是考场上擤鼻涕那位么。
弋戈正想说什么,范阳忽然吊着嗓子上前打了声招呼——
“奇妹儿,是你啊!”
被叫到的男生猛地回头,隔着啤酒瓶底儿认了半天,才扶了扶眼镜,笑得有些局促:“哦,好巧。”
“车怎么回事?坏了?”范阳上前扫了眼,发现是他的车锁太旧了,生锈了不好打开,二话不说伸手帮忙。
他使蛮力一拧,车锁“咔嗒”一声开了。
“谢谢。”姚子奇轻声道谢。
范阳大喇喇地勾住他肩膀,胳膊被他嶙峋的骨头硌得生疼,夸张地“嘶”了声:“奇妹儿,你可多吃点吧!这小身板,真的比林妹妹还林妹妹……”
姚子奇没接话,范阳又开始嘴上跑火车,“你看,连个车锁都拧不开,挡了我们班大哥的去路!”
说着他往弋戈方向一指,却指了个空,再一看,弋戈不知什么时候直接把车扛了出来,已经潇洒地骑下了坡,只剩个背影了。
“我靠,骑得还挺快。”范阳咕哝了句。
姚子奇从他胳膊下钻出来,支吾地说:“我…我先走了。”
说完,也一骨碌骑上车跑没影儿了。
一连勾搭两个人都没人理他,范阳有些挫败。
但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看着姚子奇瘦弱的背影嘟囔了句:“他怎么还这么缩头缩脑的……你说,他舅还打他么?”
蒋寒衣摇摇头,“不知道,希望不会吧。”
范阳叹了声:“我上次还碰见职高那群混混围着他,妈的都是些怂包,净挑软柿子捏,吓两句就跑了!”
想到那天姚子奇被堵在巷子里瑟瑟发抖的模样,范阳就有些于心不忍,后悔当时没把那几个混混的模样记住,不然还可以报警或私下找人教训一顿。
“……唉,你说奇妹儿怎么就那么衰呢,感觉全天下的破事都让他碰上了。”
蒋寒衣瞥他一眼:“你少喊人家几句奇妹,他能好命点。”
范阳撇撇嘴,“叫着好玩嘛,而且你看他那体格,一哥一个打他仨都没问题,不叫妹叫什么?”
蒋寒衣懒得理他,长腿一跨坐上自行车,乘着风冲下了坡。
巧的是,在校门口,两人又追上了弋戈。
下课时间校门口人流量大,弋戈两条腿支在地上,随着车流缓慢挪出。
“我去,她腿挺长啊!”范阳看了一眼,脑子里的实时弹幕又活跃起来了。
蒋寒衣一个没看住,他又挤上前去了。
“一哥!”范阳伸手拍了拍弋戈的肩,“你是不是住盛世华庭?寒衣也住那,他上次都看见你了!我们同路,一起走啊!”
弋戈二话不说,脚一蹬,眨眼便从人群缝隙里钻了出去。
她灵活得像一尾鱼,留下蒋寒衣和范阳在人群拥挤中目瞪口呆。
“…说句话能要她命?”范阳忿忿道。
蒋寒衣:“是你嘴太贱,和人家没关系。”
“放屁!”范阳拒不认罪。
从弋戈转来第一天起,范阳被蒋寒衣和夏梨教训了好几次,都说他不该这么拿弋戈的身材开玩笑。既然她不爱搭理他们,他就别自讨没趣了。
范阳心里却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开不起玩笑的人?他从小是个爱说笑的人,嘴上没把门,但从小到大也没有谁真和他急过眼,反而还交到了不少朋友,因此,他常常为自己的风趣幽默洋洋得意。
而且他也没有恶意,想用不见外的方式拉近与转学生之间的距离,图个好玩罢了。
再说了,弋戈那身材只能算是壮实,个子太高,倒也说不上特别胖,班里又不是没有比她胖的。人家朱潇潇不也从来没发过脾气吗?
“就她开不得玩笑,嘁。”范阳嘟囔了句。
“走了。”
蒋寒衣没听他的牢骚,长腿一蹬先骑远了。
第10章 .因为是男生,从没有受过这世界刻薄的审视
熟悉学校环境之后,弋戈顺利地进入到习惯的生活模式。
上学,写作业,遛狗,陪陈春杏说会话,周末的时候抽一个上午去看望弋维金。
她不期待和同学成为朋友,因此始终独来独往,班上大半的人还认不全。除了夏梨和蒋寒衣,也没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
但她知道在范阳的大肆宣传下,她和朱潇潇已经成立了名为“王炸巨头”的班级组合,她俩一个壮、一个胖,一个软、一个硬,一个是棉花球、一个是钢球……在课间贡献了诸多的笑料。
范阳不太敢单独拿她开涮,所以每次都把她和朱潇潇放在一起说笑,其中的逻辑大概是——朱潇潇都不生气,你怎么好意思生气?
而弋戈只是诚实地履行着对蒋寒衣的承诺——“我不跟智障计较”。
弋维山和王鹤玲出差频繁,一出差便没了踪影,弋戈也不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弋维山每天都会发短信来关心一下她在学校的情况,弋戈每次都回“还好,谢谢爸爸”,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创意。
王鹤玲倒是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的是校服的事情。她看弋戈的校服不太合身,想要重新买,问弋戈的尺码。
弋戈说不用,马上就换季了,她会自己上报新的尺寸。
电话里一阵沉默,然后是果断的忙音。
转眼就到了月末。
树人每一年的运动会安排在国庆长假前,月考反而在长假之后,为了让同学们安享假期,非常人性化的方案。
一班没有体育委员,据说是因为分科后刘国庆只顾着确定班长学委和课代表,卫生委员文体委员之类的班干都空着,事情全都一股脑儿丢给夏梨。
范阳最爱凑这种热闹,一早主动揽了活,猴子似的在教室里窜来窜去问大家要报什么项目。
一班人少,女生尤其少。男子项目范阳还能半商量半胁迫地勉强把报名表填满,女子项目就不好办了。
求爷爷告奶奶绕了几圈,女生们要么以身体原因婉拒,要么象征性地报一些比较好浑水摸鱼的项目。短跑跳高之类的勉强填了几个名字,1500 米、铅球等项目还都空着大半。
范阳哭丧个脸对蒋寒衣道:“要不咱俩男扮女装去吧。”
蒋寒衣早读时默写交白卷被语文老师抓了现行,这会儿正双管齐下抄着《逍遥游》,眼皮也懒得抬,言简意赅吐了一个字:“滚。”
“班长,咋办啊这……”范阳上午刚对刘国庆夸海口说保证完成任务,被现实毒打了只好又找回夏梨。
夏梨扭头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再问问?”
范阳绝望地指了全班一圈,“你看看这一个个鹌鹑似的脑袋,再问八百遍都没用啊。”
巧的是,那根绝望的手指停在了弋戈身后。
弋戈坐在自己位子上,专注地写着物理试卷,从刘国庆宣布运动会的消息到范阳满教室拉人,她全程没有关心。
反正已经没希望了,范阳消停了半个月的贱脾气又冒头,拿着根笔贱兮兮往弋戈背上一戳:“欸一哥,报个铅球不?”
他这一戳,弋戈手一滑,卷子上顿时出现长长一笔划痕。
弋戈没好气地回头,绞着眉:“你有病?”
范阳看惯了她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毫无惧色,还十分善解人意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要不要报个铅球?您这个吨位不上个硬菜可惜啊!”
范阳一开口话就没边,夏梨和蒋寒衣忙给他使眼色。弋戈看在眼里,忽然觉得没劲。他们三个有的唱红脸有的唱白脸,好像她是个精神脆弱的定时炸弹,一点就着。
可明明挑起话题的是他们。
她收敛神色,平静道:“没兴趣。”
然后转回身去。
弋戈没发飙,居然连个黑脸都没甩,范阳觉得新奇,更来劲了,往前一凑又说:“别呀,这运动会说到底是集体活动吧,一个两个都不报咱班还怎么参加?!”
他音量不小,虽然是针对弋戈说的,其他人倒是都听到了,头埋得更低。
范阳见状,索性扯嗓子对全班喊:“都听见了别装傻啊!虽然是自愿报名,但这是集体活动!都想着去操场上吃吃零食聊聊天,不怕其他班的笑话?!”
越说越戏瘾上身,他干脆把报名表一甩,叉腰道:“都这样的话,这活我也不干了!反正连名都报不齐,咱班退出算了!”
姿势到位,语气到位,范阳这一出演得还真挺像,陆续有几个同学心虚地回过头来观望。夏梨会心一笑,偷偷给他比了个赞。
范阳得了鼓励,心里得意,倒没忘了正事,戏继续演着。仍旧摆副黑脸,“爱报不报,反正不是我一个人丢脸!”
终于,有个女生站起来,豪迈道:“报嘛报嘛!又没说不报!我报个立定跳远!”
这是抢着把轻松的项目挑了,范阳心知肚明,但也没说什么,点了个头在报名表上加上名字。
立定跳远总共仨名额,瞬间报满了,教室里又安静下来。其余项目还是空空如也。
范阳没想到自己这么足一出戏药效才这点,火气真的窜上来,极不耐烦地“啧”了声:“搞什么,真跟我求着你们报一样!”
刚刚是演戏,这会儿是真有点不爽了,手里拿着笔往边上一摔。
好死不死,这杆笔撞在墙上,一个反弹,打在了弋戈背上。
“……”
范阳对天发誓,这次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说来也奇怪,从方才被打断起,弋戈就一直不能再集中注意力,止不住地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好奇一场运动会而已怎么值得这么一番折腾。
一支笔弹在背上倒没有多疼,弋戈盯着试卷上那笔划痕,鬼使神差地,回头问:“报名表呢?”
范阳提心吊胆,生怕前座这位大姐直接给他一拳。蒋寒衣也紧张着,既怕弋戈真的被影响了心情,又怕弋戈发脾气跟范阳干一仗。
谁知,弋戈看起来无比平静,还问报名表在哪???
范阳反应不过来,蒋寒衣却鬼使神差地两指摁着报名表,戳到她面前。
弋戈抬眼,说了句:“谢谢。”
蒋寒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她签的不是报名表,而是张价值千万的支票。
弋戈快速地填完,把表推回去,平静地转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范阳连忙抓过报名表看,发现弋戈报了两个项目,1500 米长跑和铅球。
这俩每年都是无人问津的老大难项目,别说人少的 A 班了,就是人数占优势的普通班,也未必能报齐名。
“靠!大哥你行啊!!!”范阳激动无比,爆出一声惊呼,十分没数地一巴掌拍在弋戈肩上。
这架势,不知道的真以为弋戈是他拜把子兄弟。
蒋寒衣连忙赶在弋戈黑脸前把他的狗爪子拽了下来。
弋戈回头,满脸写着“你有病?”
范阳后知后觉地怂起来,心虚地嘻嘻笑:“我就是没想到你能报这俩,诶对,能采访你一下不?为啥报铅球啊?”
十几岁的少年有些难以言说的“心机”,在运动会的项目选择上要弯弯绕绕地想许久。譬如篮球、短跑,这些是自带魅力加成的项目,男生投篮时动作定格耍耍帅,女生跑起来的时候马尾飘扬,围观同学里春心萌动一大片。
铅球却是一个处在鄙视链底端的项目,被认定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傻个,对女生来说尤其如是。铅球赛场上,大家好像也从来不关心成绩如何,倒像是个“身材博览会”,偷偷观察着每个班被推出来的那几个可怜的胖子。
范阳都做好准备放弃这个项目了,没想到弋戈主动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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