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阵慌,随手握住了身边的石头藏在袖中,咬着牙欲要砸过去。
“又发病了?”
忽而有人一脚踹开了那差役,是领头人回来了。
领头的往那差役身后又踹了一脚:“赶紧滚过去坐好,前面的路是通的,雨停了我们就走。”
“没事吧。”领头的看她一眼。
她摇摇头:“多谢。”
“不用,我是收人钱财,替人照顾。”领头的撇嘴。
“谁?”
“我哪知道哪个贵人,付钱就行。”领头的摆摆手。
她咳嗽得厉害,人都怕挨着她染病,她见此状问:“我能去外面采点药吗?学过两年医,方才看到路边有治发热的药。”
见她镣铐齐全,领头的也就点了头,让她快去快回。
沿着山洞外的石壁向下,她几次踩进泥坑里,终于到了石壁下。
这里丛深草密,她也认不出什么药材,只拨开深绿林子。
草丛背后,是一具尸体。
方才过路上她发现的,此刻没闻到强烈的臭味,应当是才踩空摔下来的。
她咬着牙轻轻翻过那尸体,自己也吓得不清,见的确是个女子后,反倒松了口气。
给尸体换上她的衣服,再把脸砸烂,应当……能李代桃僵。
她挑挑选选了半天的石头,握起来的时候手还在发抖,心里默念着:“望你莫怪,待,待我逃脱,我日后一定好好供奉超度你……”
这事情她终究没干过,如今闭上眼,抬起手,雨水顺着她面颊而下,身上破了皮的肌肤泛起了一阵阵疼。
手正要挥下,忽而听到高处一阵吵闹声之后,有人大喊了声:“崔岫云何在?”
她呆呆等着上头的动静,雨水落满了面颊。
来宣令让她回京的将官说完话,崔岫云就晕过去了。
她已经高烧了三天,回京城的路上只醒过两回,第一回 睁眼就看到了崔衡。
“堂兄……”她喃喃着。
“哎哟,醒了醒了,吓死我了,”崔衡摸着她额头,“烧退了些,人怎么傻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弱声问。
“我也不清楚,但是陛下赦你了,不用流放了。”崔衡给她盖上薄毯。
奇怪……
但她想不了什么,又昏过去了。
京城的街道上总是不缺人的,赵钦明站在一座茶楼最高层,看着一条街外的崔府门前。
摇摇晃晃的马车停在门前,崔衡下了车后,说着“慢点儿”,叫了个身强力壮的家仆来,将车上的人抱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似乎昏迷着,赵钦明趋步向前,又退了回去。
那夜皇帝急召他过去,他至时,皇帝正在案前练字,头也不抬便说:“今日听贵妃提起,觉得崔岫云之事有些不妥。”
“儿臣不解。”
“她虽受人蒙蔽,但她自称并不知道宁瀛的间谍身份,不过是想帮心爱之人逃跑,蠢钝而已,不算失节。再加上,查秦宛一事,瞧她也出力不少,并未包庇秦宛,足以见她对朝廷无二心,也算是功过相抵。贬官也就罢了,流放倒是不必。”
赵钦明不明白皇帝为何提起此事,一时还不知要如何作答,就听皇帝继续说:“我听崔家说,她父母要上京来了。她父亲年轻时是天下有名的学士,如今不做官多年,在天下学子里也颇有声名。最近又有地方的儒生拿本朝开国之事做文章,让她父亲去劝劝,免得最后要动刀动枪。”
原来如此。
本朝开国,说到底是窃位,的确长久有人出来挑事。
“此事便定了,只是她回来,这职位……”
见无转圜余地,赵钦明敛眸:“她不宜再待在宫里,如今翰林院秦学士主持修史一事,上奏过缺人手,便补一个编修的职缺吧。”
去修史,好歹能远离政务。
皇帝点头:“如此也好,你去安排吧。这种事情下手不必太过刻板,心中要有数。”
皇帝离了桌案搁了笔,起手拍上他的肩:“明白了?”
“儿臣明白。”
手上的劲儿在他肩上紧了又松,他抿着唇心生不安。
赵钦明退下后,皇帝吃着呈上来的败火汤药,微微皱起眉。
秦宛一事顺理成章,本来就是多年的积案,瞧不出什么毛病来。但宁瀛和崔岫云的事,倒像是崔岫云恰巧撞了进去,赵钦明顺手逐了她一把。
这小女子明明想借赵钦明的势打一打高萧二家的气焰,皇帝怎么也想不通赵钦明要逐她的理由。
只是想起苏家说起赵钦明的婚事,想与高家女子联姻,那如此想来,赵钦明逐崔岫云,也算是对高家的一种维护。
这般私相授受……还是不要得逞了好,算是提点。
养了四日的病,崔岫云总算是康复得差不多了。
只是大夫说烧了那几天,伤了肺,这咳疾得慢慢治了。
崔衡见她才好一些就要去翰林院劝道:“多歇两天吧。”
她每日还在喝药,都喝出了脾气:“这药喝上半年也不见得就好的起来,难道成日养着?”
“是是是,你最有理,”崔衡拿她没办法摇了摇头,嘱咐说,“翰林院好歹清净,往后啊,你可多加小心。”
眼前似乎又是那日站在她面前的赵钦明,她气得鼻子微酸,努努嘴:“翰林院又没人要害我。”
“嘴欠是不是,还敢提,再提就要掌嘴了。”崔衡叹气。
秦尧是翰林院学士,早在前朝时便是远近有名的神童,十六岁中科举,虽出身大族却无心政事,每日读书理文,诗文都敢称是国朝第一,一年前开始便在主持修史之事。
崔岫云头一天来,那引她进去的小吏就慌慌张张地说:“崔编修小心些,莫要惹了秦学士了。”
她才一进去,就听到一道男声威严平静,话语里却是字字带刺。
“你们往常读的都是什么书,寒窗苦读就成这个样子?什么稗官野史的东西也敢往上来呈,你们这颗脑袋空空是不值钱,也不至于那么着急落地吧?”
那书册堆得一摞比一摞高,埋头下去的几个编修都忙着点头称是,提笔改着。
“门口站着看什么呢?”秦尧抬头看着止步不前的崔岫云。
她回过神来行礼:“拜见秦学士,下臣崔……”
“半个京城都知道你是谁,不必多说了,”秦尧回道,看她低眉不语,也不客气,抱起十几本书塞在她怀里,“如今要增修地理志,这些都交给你了,还有一批书要到宫中书库去取,我已同尚宫局说好,今日午后你便进宫去拿。”
她抱住那摞书,点头称是,跌跌撞撞找了个地方坐下。
本来以为只是秦尧脾气不好,崔岫云发现这剩下的也都是轴人,为着个史料取信哪本记载,吵了一个上午翻天覆地,秦尧也不制止,便让他们辩。
这帮人倒是……没那么多心眼,好相处一些。
“你这写什么呢?”秦尧忽而走到她身后,看她誊载着云州山脉的一份前朝史料,却改了不少,问,“你怎么胡改了不少?”
她拿出十年前一本乡野散人写的游记:“按照这改的。”
“如何可信?”
“三十年前云州大震,山川地貌改变不少,此书撰者虽是平民,却是一生游历大江南北,自然比前朝史书可信。”她道。
秦尧的脸色缓和了些,不再管她。
午后她便提着一个箱子去了宫里书库,看守的内侍给她开了门,稍稍抽出一本书,就可见灰尘蔓起。
她的咳嗽越发严重了,一手掩着鼻,踮着脚去拿高处的书。
这架子修这么高做什么。
她嘟囔了一句,沉了口气,一下子跳起去抽高处的书
落地时,脚歪了一下,她差点要倒地时,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她,温热的手在她腰间抱得极紧。
几天而已,瘦了许多。
她拿着书回头,仍掩着鼻,见到了那张让她恨的脸。
对视片刻,赵钦明正要开口,她却拿着书抖了抖。
一股尘灰扑面而来,赵钦明被迫松开了手背过身去躲。
“臣见过殿下,臣失礼,请殿下责罚。”她跪下身言语缓缓,平静异常。
他回身盯着她,半天没开口,是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才打破这沉默。
“生病了?”他问。
“臣失仪,请殿下责罚。”
“本宫问你是不是病了。”
听出话语里的愠怒,她抬眸缓缓道:“臣失仪,请殿下责罚。”
“你……”
没说两个字,她又咳起来,他也皱着眉没说下去。
“殿下不罚,臣就告退了。”她拿起自己的箱子。
“我能吃了你吗?”
“不是吗?”她提着箱子,指甲都要扣进去, 眼里含怒看他,“臣怕了,免得再惹了殿下,小命不知道丢在哪里,以后恭恭敬敬,再不敢冒犯。”
他欲上前,她便退了一步,提防地看着他。
“殿下,”内侍忽而近前,“礼部的人来了,叫您去看看,所选世家女子画像。”
是要选妃了吧。
“臣告退。”她提着箱子转身就跑了。
第28章 为难
原本还算宁静的街巷里今日热闹起来。
秦宛留下的那笔钱,姜笙想着要交给赵钦明,后者却说不必,都留在了姜府。
家中要办喜事,这笔钱倒是来得及时。
其实后日才是定的好日子,如今只不过是些流程上的事。
她站在门前看姜遥送走了对方家中的亲戚,见只剩下他一人了,才走上前去。
“旨意已经下来了,明日我就启程去云州。”姜笙见他要走,与他错肩时候说道。
“如此急切,真不打算留下喝杯喜酒再走吗?”他轻声说。
“不耽搁了,你也知道,”她自嘲一笑,“我怎可能看得下去。”
“阿笙,”姜遥走至她面前,他总是在尽力遮掩着腿脚的不便,“往后的日子还长,你要遇到的人还有许多。”
“遇到更多的人又如何?你带我回来,教我习武,送我第一支枪,这些事还会有第二个人吗?”她声音哽咽,行礼,“我告退了。”
“你要万事小心。”姜遥朝着她的背影,轻叹道。
才至天蒙蒙亮,姜笙牵着马出了小街,这街上正是萧条的时候,城门将要开。
迎面撞上崔岫云时,她有些想躲,对方却直直朝着她来。
“这是送给将军的,云州地冷,夏却酷热,一些消暑的小玩意儿。”她递上一个包裹。
姜笙垂眸:“前次之事……”
“你是听殿下之令,我不怪你,邱邱在府上的时候多蒙你们照顾,我是要道谢的。”崔岫云点头。
二人同走了一段路,听崔岫云咳嗽,姜笙多问了几句后说:“有一事……我听说从流放队伍里找你回来时,你身边有尸首,这是……”
“我见路边尸体随心想的计策,想李代桃僵。”她大方承认。
“那逃出去之后呢?”
“自毁面容,再回京。”崔岫云淡淡说着。
姜笙不禁看她一眼:“若殿下知道你有此计策,恐怕又得生气了。”
“气我忤逆他呗。”
“是气你如此害自己。”
崔岫云笑:“这不还是忤逆他。送至此了,将军一路保重。”
姜笙行礼回敬,又想起什么似的,牵着马回了头:“崔姑娘,邱邱如今在东宫,你若是想找她,也可去。”
他,收留邱邱了吗。
今日休沐,崔岫云送了姜笙后站在城门口伸长了脖子望。
中原马车喜用素布,若是见到稍稍沾点儿花纹帘布的,便可知是江南来的马车。
那马车方才进了城门口,一个猛停,闹得车里的人头晕目眩了一下,马车帘一下子被揭开,露出崔岫云那张带笑的脸。
“父亲母亲。”她笑道。
坐在马车中的两位老者吓了一跳,崔母拍了拍心口唤道:“快进来进来,真是,何必到此处来等,这来回的马车能落了满身的灰。”
崔享摸了摸胡子,笑看崔岫云坐了进来,细细端详着她:“瘦得可怜咯。”
“瘦了好看嘛。”她忍着咳嗽的冲动,但还是被崔母觉出了端倪。
听她说了一路的事,崔母握着她的手道:“罢了罢了,早年先我父亲也有这毛病,攒了不少小方子,一个个给你试吧。”
崔家还有一子一女,长女出嫁,幼子在家读书,崔岫云到崔家时倒是与姐姐弟弟的脾性极为相投,整家里只有她一个脾气硬的。
却也多亏了她脾气硬,帮着崔母料理家事,长姐出嫁之后遇婆家刁难,她也直接上门与人摆理,这些年情意不假。
崔衡也知道他们来了,在府门前迎了进去,崔享说了句“叨扰”,崔衡笑:“叔父小时候教训我读书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如今你是国之栋梁,我是垂垂老朽,自然不一样。”崔享笑。
只是才一进门,崔衡拉过崔岫云说:“四方馆找你过去帮忙,大姚国使臣来了,翻译今日病倒了,你不是会大姚话吗?今日去帮个忙。”
“不去,我爹娘来了。”
“萧贵妃让你去的。”崔衡使着眼色。
明面上萧贵妃于她有恩,不去实在说不过去。
崔岫云撇撇嘴,同崔父崔母抱怨了一阵,才不情不愿出了门。
大姚新君即位,国内主和,和谈已成,如今使臣出使也是两国喜事,但对于大姚国的所有差事几乎都掌握在岭北贵族手里,接待的事都是要交给赵钦明一手办的,江南世家想插个人进去也是不易。
她到四方馆等候了一阵,见到不少大姚打扮的人进来,却迟迟不见赵钦明。
四方馆的主事倒是安排得仔细,见到门口忽而停了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急忙让崔岫云上前。
“今日你就跟着这位王爷,他说什么,你记下就是了。”主事说道。
崔岫云点头,用大姚话讲了句:“请王爷下车。”
长指探出车帘,戴着大姚特色的圆冠的男人缓缓下了马车,用大姚话道了句:“起身。”
崔岫云忽而抬头,陌生的容颜和那熟悉的声音总算是合为一体了。
若说面前男子生得过分俊秀,却偏偏一双鹰眸,那皮肉之下的骨骼更是硬朗。
“络素……王爷?”崔岫云挑眉。
她好想告诉主事这人会说汉话,却偏偏只能听管事和他寒暄,跟在他身后。
“本王休整更衣,诸位且请回,”他说道,逼着崔岫云翻译后又指着她说,“你留下。”
“这,不合适吧。”主事的上前说。
“无碍,我在门外等。”她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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