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最愁人的地方。
苏见深略思忖道:“今日我已听闻有人在朝中散播风声。一旦停战,岭北世族的军功往后就少了大半,之前的确有人闹过一阵不愿停战。如今他们就说,李深在大姚主战,想要盗地形图,秦学士送之,只要被发现了,两国就生了嫌隙。如此,大姚和我朝和议恐难。而裴望杀了人,也是破坏了和谈,遂了殿下和岭北世家的意。”
意思就是,是赵钦明指使的,哪怕不是,也是他御下不严。
“真是胡言乱语,那裴望若是我亲自指使,何必露了行踪给我惹麻烦?”赵钦明甩袖。
秦学士昨日那箱书没能打开,他还被押着。那箱书本就是为他修史,皇帝特意许他查阅的开国时期的记档。
当年本朝是篡位夺权,皇帝给秦学士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叫他一一查看了,有污国朝名声的,都要毁去,此时自然不可能给大理寺查。
“明理者懂得,这朝中的人可不是个个清楚,”苏见深低头,又开口犹疑道,“今日早上还出了一件事。昨日崔编修顺利出来了,是高家和萧家说情的缘故,本来是宁抓错不放过的。高家救她,是想叫她陪同查探此案,毕竟江南人少懂大姚话,别人多有不便。而她也……”
赵钦明皱眉:“快说。”
“她昨夜就去给高家家主高淼谢恩,外人传她是跪在人面前推心置腹,至死跟随。今早崔享前辈就把崔岫云赶出府了,父女俩在府前大吵一架。崔享前辈年轻时同只知道追求高官厚禄的高淼就多有冲突,是旧怨,崔享前辈骂崔编修数典忘祖,国之蠹虫。现下气得,要移崔编修出族谱了。”
这又是闹得什么……前日见崔享,还看的一出父女情深。
恍惚片刻,赵钦明倒是想通了,她恐怕是真的要涉险做事,才会想尽快跟崔家脱离干系。
“就不能消停点儿。”他揉了揉眉心。
“殿下大老远就在这儿骂谁呢?”
这雨还没停,月白衣裙角染上一圈水污,崔岫云打着伞脚步缓缓到了檐下,轻收起来,磕在墙角,抖落了一伞的雨珠,眼眸清亮,含笑看着他。
第32章 顶罪
崔岫云看上去坦然惬意,丝毫没有早上才跟父亲决裂的样子,外人看来就是她权欲熏心了。
赵钦明未来得及开口,大理寺孙少卿也打着伞赶到了。
孙少卿先是给崔岫云行了礼:“昨日多有冒犯了。”
孙少卿看向她的眼神比之前多了几分意味。仔细想来也是,她如今入京不过几个月,已经被太子陷害流放一次,被大姚王爷献舞一次,现在还为攀上高家权势和父亲决裂,真是让人闻之避讳了。
孙少卿瞧上去也便而立之年的样子,却是一股子老谋深算的味道,看崔岫云点了头便道:“我们去了那使臣李深的房间细说。”
如今四方馆里李深所住的房间一直派人看守着,前后通风了这两天,里面熏香的味道仍旧有迹可循,崔岫云暗道这使臣还真是爱香。
“如今可知的是,这房间里的花瓶上发现了血迹,应当是脖子伤口喷溅所致,也就是说李深是在自己房间里被杀了,才被拖到人多眼杂的厢房的。”孙少卿说着。
“厢房人多,又在宴饮,那时候拖过去,也太惹眼了。”苏见深摇头。
也不知怎么做到的。
孙少卿也同意这说法,又接着说:“昨夜有个发现……从李深床下取走的一块绢帕上,有男子……体液,而那尸体虽衣装整洁,但细查也发现身上有……看干涸的迹象,应当是他死前刚……”
“少卿,不必这么吞吞吐吐的。”崔岫云笑。
孙少卿也笑笑:“能懂便好。啊,还有啊,李深身上有伤,却没有什么搏斗痕迹,说明他当时没能反抗。”
“情欲之中,颓然毙命,”苏见深推测着,“凶手是女子?”这样至少能给裴望脱罪。
“深陷情欲,也不代表只能是女子。”孙少卿谦谦一笑。
崔岫云走到香炉前,看上去用的是线燃香,好奇问:“可他不是调戏女乐师了吗?”
“不冲突啊。”
屋子里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崔岫云瞥着他们:“你们男人真无聊。”
这香炉里若不是长久没清理过了,这当天得点了多少香,才有如此多的灰烬。看这房间陈设干净异常,这不像是个不清理的人,四方馆也不会如此待客。
苏见深查了查这几日的调查说:“李深在京中去过八家乐坊,四家妓所,一一查过了,与他有过关系的人不少,但也都是一夜作罢,没有长期的相好。”
才来一个月就去了那么多地方,身体真好。崔岫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跟裴望起冲突的清坊,他去过几次?”赵钦明问。
苏见深翻着书册:“那是第三次,这也是他去而再返的唯一一处。那日裴望应几个江南世家子弟的邀赴宴,在一间房里听曲时冲突的。”
“去而再返,那一定是有什么人,让他流连了。”孙少卿老神在在说道。
“可那地方不卖身。”苏见深皱眉。
崔岫云轻笑:“得不到的,不就是最挂念的吗?殿下和两位大人都是男人,能懂吧。”
她真是宁愿这三个人不点头。
去见裴望之前,崔岫云看到四方馆里陪同着情绪不安稳的大姚使臣的那位女翻译翟三娘,她看上去精神不好,这帮大姚使臣这几日不被随意走动,也闹腾得慌,气也撒在她身上了。
崔岫云多留了一阵,去敲了关得严严实实的络素的门,慵懒悠闲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络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开了门,见到是她倒是眼睛一亮笑:“怎么了?”
“让你手下的人别发邪火。”她瞥向正在指着翟三娘骂的一位使臣。
“好,你怎么也来了?”他随口应道。
“奉命而来,不过你看上去真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啊?”她皱眉,往他屋里看了看。
络素嗤笑一声:“该着急的是你们朝廷,我担心什么?已经有个使臣协同你们调查了,我就不去了。”
他说完便出了房门,冲着骂骂咧咧的手下喊了句大姚语,是让人滚回去别丢人的意思,那使臣也安分了些。
那使臣被骂得回了房间,翟三娘见状轻步上前给崔岫云行了礼,弱声说:“多谢大人。”
“你病好些了吗?那日说你病了,才没来。”崔岫云问。
翟三娘低眉低眸摇了摇头,崔岫云见状取下自己的腰牌,拉着翟三娘的手,塞入其中道:“再有人惹你,拿这东西找络素王爷,便说是我交代的。”
“多谢大人。”
裴望被关在大理寺,不见到赵钦明,他是什么也不肯说的。崔岫云跑着赶到时,就见到在监牢里的裴望猛地跪下,对赵钦明说道:“下臣拖累殿下了。”
现在的确难办的是,根据进出厢房的人的口供,能够确定出李深尸体被拖拽入厢房的时间,一定在宴席期间,死去的时间也早不了多少。
而那段时间,恰好是裴望独自在四方馆中巡视的时候。杀李深的匕首,也是裴望的,但裴望称前一日在清坊里冲突后,他当时拿出了匕首,后来就落下了,就不知是有心人捡了,还是如何了。
“好了,你先告诉本宫,当日冲突之后做了什么?”赵钦明问道。
“冲突后,李深被迫就换了间房间听曲,之后也就……没交集了。”裴望回忆着。
“起冲突的那个乐师,认得吗?”苏见深问。
裴望略一犹疑,还是摇头:“臣不知,都戴着面具。”
四下无言时,裴望忽而拜叩道:“殿下,若此事终究拖累殿下,臣愿自尽以证清白。”
“长那么大个,不长脑子的吗?”崔岫云悠悠开口,对上裴望带怒的眼睛,只道,“你这叫畏罪自尽,何来清白?”
“你……”
“那乐师奏的什么乐器?”她抢先一步问。
“琵琶。”裴望皱眉答道。
裴望这儿实在问不出什么,赵钦明总共说了三句话,最后一句便是“不许自尽,别轻举妄动”。
出了牢房后崔岫云就忍不住笑:“殿下哪儿找来的如此莽夫。”
裴这一姓氏,在前朝也是大姓,改朝换代后则抑郁不振许久,这一辈里,裴望和裴龙两兄弟建了军功,才勉强重支家业。
“常年边关驻守,性情没磨过。”他答道。
“还好忠心。”崔岫云点头。
赵钦明不语,步子快了些,要赶去清坊。苏见深向前几步与崔岫云并肩:“裴望自殿下十五岁重返云州起,就是贴身侍卫,长久同生共死。只是殿下返京时留他在云州,此次调回,实属不易。”
“我说呢……”崔岫云敛眸。
“什么?”
“此刻裴望都尉没有脱罪的可能,想要快快结案给大姚一个交代,只说是私怨即可,说是殿下指使也是无根无据,他一人死,就什么都不耽搁了。”
可赵钦明没有这样做,甚至明知自己被安了什么罪名,还想救裴望。
还没到清坊,崔岫云才念起一件事,轻声问赵钦明:“殿下,我从云州请回来一个人,或许知道苏协伯爷的死因,您要见吗?”
“我如何判断那个人知道?”
崔岫云细细说道:“当年苏协伯爷同您同在云州,他悄悄托我父亲办了一件事,就是到云州关押流放罪犯的采矿场,寻一个姓柳的人。寻到的时候,那位姓柳的人已死,只剩一个女儿,于是苏协伯爷就托我父亲照顾那位柳姑娘。”
这事,苏协从未告知过他。赵钦明回眸看她。
“苏协伯爷死前有两封信叫我带出去,一封给您,是将我托付给你。一封是送到采矿场,给那里的管事,想要让那管事多加关照柳姑娘,还送了不少钱财过去。”崔岫云接着说。
“没听出来,这人为何会知道我舅舅的死因。”赵钦明道。
崔岫云淡笑:“柳,潜原柳氏,前朝时,三代为相,最后一位柳丞相在我朝太祖篡位时,自尽殉国。之后柳氏一族被流放边地,托殿下的福,您复位,他们得赦了。苏协伯爷为何要相助这所谓的前朝余孽,殿下不觉得好奇吗?”
见他低眉不语,便知道他要改变主意了。
“有一件事要问你,”他忽而停步,跟在两步之外的苏见深也识趣退后了一些,只留他们二人,赵钦明问,“那日络素舞刀,你是否提前知情?”
她摇头。
“厢房内外皆是行人,想要拖人进去不被察觉,毫无可能,”他道,“唯独络素舞刀时,无一人敢走动,只有那个时候,有可能。”
络素是大姚王爷,他舞刀时,自然是谁也不敢轻易走动的。
那夜的画面一幕幕重现,络素身上奇怪的熏香味……
他进了李深满是熏香味的房间,杀了人,自己舞刀吸引众人的视线,而后让人把尸体搬到厢房里好让人在宴饮时发现,那时间也正巧能嫁祸给在园中巡查的裴望。
“殿下你是说,是他杀了……”崔岫云顿住了。
“不,”赵钦明轻捂住了她的嘴,“想要和谈顺利,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他做的。”
络素是大姚国内的主和派,无论因为什么杀了李深,此时此刻他还是想和谈的。一旦他杀了李深,大姚国内主战派必然会闹翻天。
她睁圆了眼睛,握着他的手从自己嘴边摘下。
“所以殿下现在觉得这件事最难办的其实是,谁来顶罪?”
赵钦明未答话,被她抓捏着的手感受到一层汗,见她皱眉紧张起来,抬手拨开她额边碎发。
“别急。”他柔声道。
她点点头,才整理清了紊乱的思绪,忽而听到一阵盔甲相撞的声音。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队禁军围住了他们,为首的人上前行礼:“殿下,随我们回宫吧。”
崔岫云秀眉紧蹙,赵钦明点头跟着那些禁卫离开,不算惊讶。
他走时,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或许他们已经选好顶罪的人了。”
“殿下……”她牵着他的手指。
他不留痕迹抽回。
第33章 囹圄
赵钦明进殿的时候,本只见皇帝坐在上方,近处才看到底下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裴望的兄弟裴龙。
“裴龙说,裴望和李深起冲突那夜那夜你也在清坊?”皇帝扔下一本书折,语气还算平和。
“是,裴龙邀约儿臣饮酒。”他颔首。
大理寺这几天把清坊上上下下查了一通,别的事情还好说,却打探到了裴望的兄弟裴龙当日也在,只是在楼上房间,没与裴望一道。随后他们召来裴龙,逼他说出了当日与谁同在清坊。
“他虽是你的旧部,但既然回京了,还私下来往。”皇帝说得平和,一双眼却有了发怒的迹象。
裴龙闻言当即又跪下请罪,赵钦明看了跪在那儿却不显得惧怕的人,闭了眸。
“当日你们谈了什么?”皇帝问。
想来裴龙已经说了些事情,赵钦明此时再说什么都是会惹怒皇帝的,便随口答:“叙旧。”
“叙旧?难道不是在抱怨至今未能将伤亡将士的抚恤拨发下去吗?抬起头来。”皇帝一本书折扔在他面前。
赵钦明跪下后,皇帝才起身接着说:“去年闹了那么多灾,今年正是缺粮的时候,又碰上多处暴雨,这是户部的折子,你倒是看看他们是如何日日与我哭穷的。怎么,你就只念着这件事,好跟从前的部下显得你重仁义,好拉拢人心吗?”
原来裴龙是这么说的。
那日是裴龙约他前往,说是要事相商。裴龙如今在户部,说着现下户部要拨出大量钱财在京中建造寺院,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却不肯将已经拖欠八个月的抚恤银钱拨出,所以他找到赵钦明商议。
赵钦明瞥了一眼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裴龙,他叩首请罪:“儿臣无此意,只是听裴龙提起此事,对将士亲属有忧虑,也怕他们得不到接济,生出许多事端。”
“好啊,这事情先放在一边。在清坊,你又做了什么?”皇帝摆了摆手,训斥他时的呼吸平缓下来问道。
赵钦明皱眉。
“我没记错的话,那日白天,我才同你说了,礼部欲定下高家十八娘子为太子妃,我也应准了,只等两天再下诏书,”皇帝顿了顿,冷眼看着他,语气渐重,“你在清坊招妓,是对我不满吗?”
“儿臣……”
大理寺卿打断他,俯首道:“是裴龙所说,下官也让人去查了。那清坊的乐人虽说不待客,但对于过夜的客人,能请别的妓馆中的人前来,是……有人作证的,那女子能说出太子身上的……胎记。”
从发现裴望那日在清坊的事后,赵钦明就隐隐觉得那日裴龙约自己前去的事没那么简单。只是他派人盯着裴龙,也没想到裴龙还是找到机会在背后捅了他一刀,还如此荒唐。
19/35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