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做不成正妃,以崔岫云的身份嫁给他,是此刻的她绝不能做的。她不能再做自己惦念的事,还会成为他最大的风险。
他承认喜欢她的时候,她有多欢欣,过了那一夜,都荡然无存。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低声呢喃,想着如此下去,有朝一日,他们真是会看着对方各自成亲,纵然相伴,也只能是天堑两边的君臣。
她将那点悲怨吞了下去:“便有眼前欢,足够了,这天底下不相守的恋人,也不少啊。”
“是啊,”崔衡揉了揉她的头,又垂眸,“是啊。”
这几日崔岫云新找了住处,正准备叫人搬东西,崔衡提起崔母在府中给她准备了些东西,叫她一并拿走。
二人至崔府门前时,崔衡还轻骂:“府上的人是越来越懒了,天黑了也不知道门前点灯。”
叩门后,家仆开了门却先于他们开口:“大人,快去看看吧,姨娘病倒了。”
家仆所说姨娘,便是崔岫云的养母,她闻言提裙进屋问:“何事病倒?”
“晚膳后吏部来的人,说是叔父老爷路遇山匪,跌落悬崖如今失踪了。”
父亲。
崔岫云一个趔趄,头磕在了门边。
崔享去安抚闹事的士子,一行本还算顺利,聚在州府闹事的士子如今都已经散去了。
当地州府官员在郊外山上宴请崔享一行,谁料路途当中,前些年当地一个不得志的士子落草为寇,不满他们的行径,趁机袭击了他们一行。好在护卫来得及时,一行人里却也死伤了不少侍从,还有崔享不知所踪。
这是吏部的说法。
崔母听到这个消息便晕过去了,崔岫云伺候了一阵,到了深夜里,崔母才醒来。
“阿云,”崔母艰难起身,撇开崔岫云端上来的药碗,“此事你抓紧修书与你长姐和小弟,若是真出了事,他们也得知道……去取笔墨来,我要给你父亲从前的好友托书,他们都在那地界儿,总能帮着寻寻人。”
“娘,你先喝药,我这就取。”崔岫云自听到消息后,眉间从未舒展,心头只剩下懊悔愧疚。若不是为了她,崔享也不必走这一遭。
见她神思忐忑写字,崔母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世事无常,这事你别自责。无论生死,总要先把人找到。”
崔母也不过是强打着精神,写完书信嘱咐家仆去办后,才又跌坐回了床上。
崔岫云扶着崔母,眼见着崔母落泪忧心,也只得紧紧抓着崔母的手,靠坐至天明。
城中近日来往之人越发多起来,城外罗鸣寺的广化大师圆寂,荼毗火葬之后结出了舍利子,香火更盛。
广化本非京城人,是六年前因名声太盛,皇帝特下旨从边地将人请来京外寺庙的,他有皇帝的加封,一应身后事都要礼部来主持。
下朝后请安时,皇帝突然与赵钦明提起,广化曾经给他母亲主持过六年的佛事,他也该去多关心关心。
这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在宫中遇到前来讲学的秦学士时,赵钦明还往他身后望了几回,秦学士见状说:“崔编修告假了,我是独自来的。”
早朝时,赵钦明才听说崔享的事。
她看上去不牵不挂的无畏性情,却是最记恩仇的,也算是他惹出来的麻烦。
至此日晚膳后,崔岫云才把崔母劝下休息,自己也勉强喝了几口参汤。
崔衡不当值,也跑了一天寻遍了京中崔家亲戚,但凡有些关系的都去求人帮忙找寻崔享下落。
听闻有人找自己,微暗天色里崔岫云提着灯去了后门处,见到穿着披风遮掩着面容的背影。
“殿下怎么来了?”她有些诧异。
发髻轻散,唇白眼红,赵钦明回头见她这副样子,蹙眉上前:“我已托人去寻崔伯父了。”
“多谢。”她垂眸点头。
犹犹豫豫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从宫里带来的荷花酥,不能不吃东西。”
说话时,他声音迟钝磕绊,别扭得很。她轻叹一声,缓缓靠在他肩上。
突然,斜巷里传来一阵木棍声,她赶紧抹去了眼角的泪,提起灯来。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拄着木棍瘸脚走来的人,颤巍巍叫着“小姐”。
“林叔?”崔岫云看清来人的脏脸,赶忙上去扶着,这是家中老仆,当日跟着崔享一块儿离京的。
“小姐,”林叔一见到她,猛地扑在地上,老泪溢了出来,握紧她的手,“老爷,老爷被人害了啊!”
第40章 分崩
听完了林叔夹带着哭意的讲述后,崔母先叫人带林叔下去梳洗用食,而后与崔岫云和崔衡坐在堂内无言。
防擦崔岫云把手里的灯给了赵钦明,催他先回宫,别误了时辰。
她预感林叔口中会是大事,听完后双拳紧握放在膝上。
照林叔所说,自到达那日起,事事都是崔享一人操办,人已累得犯了咳疾。而后那日州府的官员宴请,崔享根本不欲前去,是跟着他办事的两个萧家小辈贪功,想要去炫耀一番,才不得不上路。
谁料遇到那伙劫匪时,那两个萧家小辈骑着马带着所有的侍从逃跑,全然不顾得了病坐在马车里的崔享,这才致崔享落入匪徒手中,下落不明。
林叔拼命赶马车,却被劫匪拽了下来,晕倒在路边,醒来时崔享已经跌落山崖了。
“这回的事情,论功行赏都是那两个萧家人的,他们也给自己揽功,故而外面都传他二人是功臣。劫匪拦路时,指名道姓是要找他们俩的,他们那时候便对劫匪说所有的功劳都是老爷的,只顾自己逃命去了。”林叔抹泪说。
崔岫云拍案起身时,崔衡呵斥道:“回来,坐下。”
知道她是想去找萧家的人,毕竟那两个废物今日已经平安到京城了。
崔母气得又掉了一回泪,却也劝她说:“这事说到底是诛心,如何治得了他们?”
“这么些年,高萧两家势大,要挟着江南各世家为他们所用,可一旦出事便弃车保帅,养出了一帮废物子侄,还想作威作福。”崔岫云咬牙说着。
崔衡轻摇头:“多少年了,都是如此。当下要紧的是找你父亲,别招惹他们。”
照林叔所说,凶多吉少,不过是在哪里寻得到尸身而已。
翌日,赵钦明接了皇帝的令,要出京去广化寺住几日。
临走前他唤来了苏见深,说道:“你这几日在苏家帮我多问问,当年苏协舅舅的事,切不可被人察觉了。”
“殿下这是……”
“不必多问,”赵钦明垂眸,看到盘中的糕点又道,“崔岫云那边儿你替我盯着点儿,若有事,立即派人快马报我。”
苏见深顿了顿,还是答了“是”。
崔岫云今日去了翰林院,秦学士仍旧带着她来了内宫中,给皇子皇女讲学休憩之时,崔岫云坐在别院桌边神思倦怠,被人拍了拍肩。
她回头,是瑾王。
“我母妃要见你。”瑾王撇过头,还记着她上回打他的仇。
谁料面前的人也只瞥他一眼,不恭不敬地答了句“是”。
“你无礼!”瑾王皱眉。
闻言她轻转头看着瑾王,目光深深,看似平静,却像含着大浪一般,看得瑾王心里发慌。
她行礼称有罪,而后也不顾瑾王,就去了萧贵妃召她的地方。
华服女子等她有一阵了,见她来了便亲切牵起她的手,问起回京之后过得如何。
她无精打采答着,纵然她跟崔享在人前是决裂了,但父亲走失,她也不能当做无事发生,否则才是不寻常。
“此次我家两个子侄承了你父亲的恩,挣了些功劳,你父亲走失之事,我们自然也担心。那州府的主官是我哥哥的故交,必定尽力替你找寻。”萧贵妃拍拍她的手背。
崔岫云谢过恩典后,萧贵妃话锋一转才道:“只是这事,陛下是交给你父亲处置的,他一时回不来,也耽误事。交差的文书已写好,此后自是要论功行赏的。可这也是给你们添堵,故而我想,叫那两个子侄去你家拜访,得你母亲首肯,我们再这样做,才不算辜负崔伯父的心意。”
崔享才是皇帝指派的主事人,他不回来,自然也耽误萧家两个废物论功行赏。萧家若是太过急切,就丢了脸面和名声,非得假惺惺做这一场戏。
“母亲闻听消息已卧床不起,恐怕难以见人。我和崔衡堂兄明日晚间在崔府,两位若要来,便趁那个时候吧。”崔岫云柔柔答着,指甲已经划破了手心。
“有你们二人,也好,”萧贵妃也退而求其次,“不管怎么说,你父亲于我那侄子侄女有恩,往后我必更善待于你。”
“多谢娘娘。”她装着拭泪答道。
去找秦学士的路上,崔岫云恍惚时,撞上了转角处端着衣裳的宫女。
“姑姑!”
熟悉的声音传来,崔岫云抬眸见到是邱邱,邱邱扶她起身看她脸色不好便问:“姑姑怎么了?今日如何进宫了?”
邱邱面上是笑颜,崔岫云看着这张与她有两分相似的面容,神思恍惚。
许多年过去了,要保护自己的家人,还是如此难的一件事啊。
“没事。”她摸了摸邱邱的脸勉强笑笑,而后眼神微冷。
萧贵妃才叫人把崔岫云送走,亲近的侍女从远处走来,遣送了众人后才伏在萧贵妃耳边说:“昨夜崔享的老仆好像回到崔府了。”
“何意?”
“不知这老仆会不会知道些什么。若是真的知道且说了,恐怕崔家记恨上我们了。”侍女轻叹。
“做不成事,还偏给人落下把柄,这帮小辈真不知怎么养的,”萧贵妃冷哼一声,“罢了,若是崔家真对我们有阻碍,趁着此时她还未做大,让家里的人早日处置了吧。”
“是。还有,打听消息的时候有人说,老仆从后门进崔府的时候,似乎有个蒙面的男子在与崔岫云私会。”侍女说着。
萧贵妃美目微低,剪下面前的一枝花:“这小丫头比我想的心思重,那就叫人多盯着些吧。”
至此月底,修史所要的地理志和器物志便要交给皇帝审阅。崔岫云这几日也忙得厉害,白日去公所,晚上回去照料犯了旧病的崔母,边理着书册边侍奉崔母睡下。
也便是这样忙着,才不必胡思乱想,崔享到此日仍旧是毫无消息。
她总算将手里的活做完,要交给秦学士订成一册,长松了口气。
停笔后,她正等着墨迹干,同僚问:“今夜去游玩一番吗?听说东市来了不少外地的艺人,本领多着呢。”
“哪有这个兴致啊,听说东市新开了家医馆,大夫医术不错,我今日还得去请他去我家给我娘看病呢。”她淡笑垂眸。
同僚又道:“也是,你家中多事。不过你说的那家医馆我也略有耳闻,等到咱们走了,他早就不坐堂了,你也找不到人啊。”
崔岫云闻言皱眉,同僚便道:“你要不先去吧,这东西我替你递给秦学士就是。”
她犹豫了一阵,秦学士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回翰林院,她实在等不得,便说“多谢”。
第41章 受罚
这段日子络素也还没有离京,跟朝中大臣商定着和谈的事宜,还有通商互市的事。若是谈不下去了,礼部的官员就呵呵一笑,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京城里游览胜景去,打着马虎眼。
玩儿够了,又坐下来聊。
崔岫云才从医馆跟那郎中说好了上府看病的时辰,出来后便见到礼部的几个熟面孔领着络素一行人往东市最大的杂耍卖艺楼子里去。
瞥见了她一眼,络素找了个借口跑了出来,拽住了正要离开的崔岫云。
“你脸色怎么那么差?”络素皱眉。
“没事,你赶紧跟过去吧。”她抽回他想拽住的手。
“你们这儿的人真是麻烦透顶,一句话绕八个弯子也谈不妥,我都懒得陪他们耗着。”他轻哼。
虽知她的近况,但也不好去看望。
络素拿出一张手帕,叫停了她,而后见他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他手上的蓝色手帕在另一只手的操控下,慢慢拱了起来,随着他绕了三圈,那手帕挽成了一只跳动着的小鸟模样。
“这几天刚学的,你还是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说。
这个把戏不好笑,他得意的样子比较好笑。
她浅浅笑了,络素也放心一些。
络素送她至崔府前,门大开着,她才生疑,便见家仆急忙跑来说:“姑娘,崔衡大人出事了。”
崔衡昨夜就没回府,不过他到户部两月,这几日各地年初赈灾的账目才送来,户部也忙,他也有几日不回家了。
“方才来人说的,大人如今已经被拿到大理寺了,还,还用了刑。”家仆继续说着。
崔岫云还没踏进家门一步,就跑到了大理寺前打探。
好在之前办案子时还认识一些大理寺的人,她甚至在门前等了许久拦下了正要回家的孙少卿。
“哎呀,崔编修啊,”孙少卿看看天色,小声拽她,“咱们私下里说。”
孙少卿拉她到了暗处,见她皱眉,怕她先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你这得放心啊。”
“……你快走了一里地了。”她是有些累了。
孙少卿笑:“我这也是怕遇到熟人嘛。是这样的啊,最近户部不是在清账吗,崔衡比对清算过的一本江南小县的账目里,出了些问题。他说是无误,二次清查时,却发现多笔账目对不上,查下去便说他是收受了贿赂,替人隐瞒。”
“可有证据?”崔岫云问。
“那小县县令的家里人住在京城,前几日跟崔衡见过面,如今已招了。”孙少卿一脸难办。
“无缘无故,他怎么会……”崔岫云仍旧不信这事。
“也不算无缘无故,那家人姓柳,”孙少卿又瞧了瞧街上,低下头,“我非多言啊,近日里,他是不是与一个姓柳的寡妇来往颇多?京城这块儿地方,他也算熟脸,有什么事是瞒不住的。”
柳叙。
她寒了脸,孙少卿道:“柳家才刚得到大赦,闹出这等事,陛下知道了也生气,更多生了疑心啊……”
柳家旁支当年虽未被处罚,但这些年也都默默不振,何尝不是上位者仍旧介怀的缘故。
崔岫云问及孙少卿,给崔衡用了什么刑时,他说按例是要打几板子的,看她不信的样子便索性直言:“他不认罪,你觉得我们能用什么刑罚。”
“但求留他一条命,”崔岫云想了想,将身上所有的银钱拿出,“这些钱是拿来打点牢房的,您别推辞了。”
孙少卿还是把银钱给她推了回去:“我胆儿小,也不爱惹麻烦,你说的事,我尽力吩咐就是了。”
崔衡的事她暂且得瞒着崔母,也让下人管住嘴。
她盘算着夜里去拜访柳叙,到了原本的住处那儿,却找不到柳叙母子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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