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说个没停,翩翩却听乐了:“行了行了,我才说一句,你就扯出这么些来。”
翠玉也笑了:“奴婢可没说谎。”
翩翩撅了撅嘴:“可是……剩嬷嬷一个人待院子里,我实在不放心。”
这时,陈嬷嬷走了进来,听见这话,坐在翩翩身边,抚摸着她的手道:“不用为嬷嬷担心,这府里吃穿不愁,嬷嬷也从不出院子。听闻那半山腰的极乐寺里,供了一尊五米多高的药师佛像,你就当去给嬷嬷拜拜神佛吧。
听到这,翩翩心情才好了点:“也好,听闻那是消灾延寿的药师佛,我去拜拜,为嬷嬷求张平安符回来,祈祷嬷嬷身体康健。”
她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夜晚,翠玉抱着香膏玉脂、睡衣软巾服侍翩翩沐浴,洗完后,又用一张柔软的帕子给她绞头发。
烛火轻轻摇曳,室内一派静谧。
铜镜里的美人微闭着眼,享受着翠玉贴心的服侍。
翠玉服侍人有经验,一边擦拭头发,一边给翩翩按摩头顶,力道舒缓,或轻或重,极是妥帖。
翩翩神态慵懒,极为放松,翠云见她一副舒适的模样,便和她闲聊起来:“姑娘,西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翩翩嘴角噙笑:“我家是上邽的,也只在上邽待过,但听我爹爹说,西北往西,有沙漠,有成群的牛羊,还有终年不化的山顶积雪,残阳如血,戈壁苍凉,衬得人很渺小。”
翠玉是江南人,她打小见的都是朱门秀户,小桥流水,白墙黛瓦,一时对翩翩口里描述的西北之境听得有些怔愣:“听起来,好自由啊……”
翩翩睁开眼,看着她一笑:“是呀,西北没有京都的风流,也没有江南的婉约,它是另一种美。”
翠玉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翩翩如云的秀发:“姑娘不是说明年就打算回去吗?奴婢说过了,此生都跟着您,到时候您把我一起带着。”
“好呀,就怕你不习惯,西北可没有江南水多丰润养人。”
翠玉笑道:“姑娘说的话我可一个字也不信,姑娘就是西北的,奴婢瞧着比江南任何一个女子都长得水润。只是……姑娘,咱弱女子,加上嬷嬷,想要返回西北感觉很不安全哇。”
翩翩手托着腮,冲铜镜里的美人眨了眨眼睛:“西北那边战乱刚止,流民较多,尚不稳定,到时候真要走,还是要细细筹谋的。我想好了,到时候求太夫人或者二老爷,帮我们弄张路引,想来不会拒绝我们,或者还会派人送我们回去呢......”
翠玉点点头,抿着嘴笑道:“听姑娘这么一说,奴婢都忍不住期待起来了……”
梳妆台的一角,摆着一尊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几支院子里开得娇艳的海棠,傍晚的时候,翠玉换了清水,这香味极淡,混着翩翩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屋里颇有安稳之意。
配合着翠玉按揉的手法,翩翩舒服地从鼻腔里发出猫咪似的轻哼,神态又似猫咪般慵懒,声音酥酥柔柔,缠缠绵绵。
渐渐的,翩翩感觉眼皮子渐沉,倦意袭来。
忽听到一声“啊”的惊呼声,翩翩刚打上一个呵欠,就被这惊呼声所扰,从铜镜里看到了一个人影,那双眼眸正盯着她,若黑潭般不辨喜怒。
翩翩的呵欠刚打上一半,见状紧紧忍住,呵欠憋回去了,眼睛被憋得水汪汪的。
翩翩没有回头,透过铜镜和那人对视。
翠玉却是第一遭见裴湛出现在幽竹轩,还是在姑娘的闺房里。
她忙行礼,忍着惧意道:“世子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妥,有碍姑娘的清誉……”
“出去!”是冷冷的命令之声。
翠玉硬着头皮看了看翩翩。
翩翩见裴湛脸色不显山不露水,却无端给她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之感。
她心里略微打突,忙对翠玉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翠玉犹豫了下,三步两回头地出了门。
裴湛找到她闺房一把最阔大的椅子,施施然坐了下去,黑眸盯着她,命令道:“过来!”
翩翩一愣,直觉想开口拒绝,但又想到了那半年约定,遂站了起来,朝他慢慢挪去。
少女头发披散,透着一股子慵懒妩媚感,看起来鲜嫩魅惑得紧,越是这样,裴湛下颌绷得越紧,几乎将银牙咬碎。
见她磨磨蹭蹭的,他探身伸长胳膊一把抓住她,拉她入怀。
此刻,翩翩被他压着坐在他的大腿上。
裴湛扶着她的脸颊,低头看她,一双眼带着审视。
翩翩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眼神也飘忽起来。
也不知裴湛盯了她多久,翩翩打定主意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
裴湛轻轻在她脖颈处嗅了嗅,轻声道:“我那日给你的那块玉呢?”
翩翩心跳都漏了一拍,身子僵了一瞬:“那……你要拿回去?”
裴湛身体往后靠了靠,两手撑住后脑勺,一错不错地看她:“那是块未打磨的玉,我寻了个能工巧匠,想将那块玉好好打磨下,给你做一套首饰如何?耳坠、颈坠、玉佩都可以。”
翩翩眨了眨眼睛:“不用麻烦世子了,我……到时候自己去找匠人打磨……”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一眨眼睛就是在撒谎。”
翩翩慌了起来,勉力从他身上挣扎爬起,裴湛的眼神阴沉得要滴水,翩翩呐呐看他,一时不能言语。
“去,把那块玉拿出来给我。”竟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翩翩站了起来,立在他面前,用贝齿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那团软肉很快就被她咬出了一道齿痕。
裴湛瞧着心里的烦郁气更重,恶狠狠道:“去啊!”
翩翩眼眶发红,心里发虚:“你想做什么?我没见过你这种人,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裴湛眉眼带煞:“少废话!快点拿出来!”
“卖了!我死当了!”翩翩深呼一口气,硬着头皮喊出声:“你都知道了,还逼问我做什么?”
裴湛倏然抬眸,捏住她的手腕,绷着嘴角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好得很!你当了多少银子?”
翩翩的腕骨被他捏得生疼,眼眸雾气横生,昂着脖子道:“四百五十两!”
裴湛怒极反笑:“好啊,价值四五千两的稀罕黄玉就被你如此贱卖了!那天下当铺的东家是个最黑心不过的,你这个蠢女!”
第73章 践踏
他一定不会告诉她,高远难得见他吃瘪,把他嘲笑的要死,直言他也有今天。
翩翩心里虽然气极,但依旧吃了一惊。
那块“石头”这么值钱?
比楚菡儿手上的那串手镯还要值钱?
黄玉?
她依稀有些印象。
时人以羊脂玉为贵,以前花楼里的姐妹得到恩客送的纯白羊脂玉,哪怕只在耳坠上镶嵌了一点点,都欣喜若狂,后来赵二娘告诉她,“玉以甘黄为上,羊脂次之”,意思是有一种玉比羊脂还要贵重,那就是黄玉。
黄玉产自西域国,因产量稀少,乃西域皇室御贡之物,大齐民间几乎没有,偶得一两块也会进献给宫里的贵人,可遇而不可求。
因此大多数人并不识得黄玉,更何况是见识并不广的燕翩翩呢?
而且……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为何要送给她?还鸡蛋大小……
她心乱纷纷,又听见他骂自己“蠢女”,心里难堪,面上狼狈,声音色厉内荏:“是……我是蠢女,我不识货,我是土包子,但你既给了我,是卖或是送人,我就有处置它的权力!”
她喋喋不休:“你毁了我的姻缘,我当你的玉怎么了?前段时间大家传你在花楼一掷万金,对别的女人慷慨得很,你果然和我过不去,你……我……”
翩翩神情羞愤,越t说越气,身子都颤抖起来。
只觉自己那可怜的仅剩不多的尊严都在被他践踏。
别的女人?她跟别的女人一样吗?别的女人从来不敢卖他的东西!
见她还一副嘴犟的模样,裴湛气的脑门都在胀痛。
只见她飞快越过他,小跑到内室的衣柜前,拉开,从底下摸了摸,拿出了几张银票,还有一小包碎银子。
忍痛看了几眼,又跑到他面前,将那银票揉成一团,连带着那一包银子砸向他。
裴湛怔怔看着她的动作,头一偏,差点被那包小碎银砸中。
他登时脸都黑了。
翩翩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狠狠瞪着他,死死憋住眼泪:“还给你!我一分都不要,谁稀罕!谁稀罕!”
怎么会有如此恶劣的男人,毁了她好不容易寻找到的姻缘,切了她的退路,现在又给她各种难堪,他真的是变着法子在欺负她。
裴湛额角青筋直跳,猛地站立起来,浑身冒着阴寒之气,险些气得发疯。
他几步上前,将她拉入怀里,禁锢着她,她在他怀里被迫抬头看他:“燕翩翩,你好大的胆子!你把那个安文玉的破镯子看护得小心翼翼,倒是把我给你的玉转手就死当了!”
翩翩嘴角含着轻蔑:“那一样吗?安公子的镯子送我是要娶我当夫人的,你给我的呢?裴湛,我们之间是交易!是你搞不清状况还是我拎不清?!”
裴湛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这俩月以来,偏偏在这个女人面前,屡次感到束手无策。
他堂堂国公府世子,历来都是女人围着他转,费尽心思想引得他的注意,他若送女人一件礼物,女人无不欣喜若狂,从来没人敢把他送的礼物转手送去当铺换钱!
从来没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哪怕现在也是如此认为,但猎鹰的被鹰啄了眼,他只要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很好,她倒是挺懂游戏规则的。
他的眼底裹挟着风雷,呼吸渐粗:“那今晚就按照交易规则来吧,说起来,你哪里真正伺候过我呢,你之前是如何伺候你那些恩客的,今晚就如何伺候我。”
说完,一只手将她轻松扛起,往内室那张葡萄纹架子床而去,再颇用力地将她摔下去。
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裴湛欺身压了上去。
翩翩的床被她布置得粉融融的,帐幔是香芋紫色的,床单是粉白色的,身下的被褥也是水粉色的,躺进去,整个人好似陷进了云朵里一般。
她是云层里结出的粉嫩饱满的果儿,轻轻一戳就要汁横四溢。
眼光一扫,又见她的手腕处出现了一圈红痕,那是他刚刚捏出来的。
他心头发出冷笑,先是想和安文玉去劳什子海外,现在又是计划年后就回西北,她可真是天真。
若长得跟李逵似的,走了就走了,可她偏偏长得招蜂引蝶,娇妍楚楚一副不堪风雨的样子,一身的细皮嫩肉,还妄想着远走高飞?
西北现在不知道多乱,流民肆虐,她去西北那不就等于进了狼窝?
真是不知死活……
裴湛心里的火气蔓延得厉害,就想折了她的腰,断了她的腿,让她哪也去不了。
翩翩哪里愿意如他愿,她也正在气头上,不断挣扎,口里尖叫骂道:“我都还给你了,你滚开!这交易我不要继续了!”
裴湛冷笑:“交易岂能儿戏,还没开始你就说断,由得你作决定,把我当什么?”
翩翩神情梨花带雨,眼里泛着泪光:“你——楚姐姐就在这府里,你这样,这样对我……”
帐内光线昏黄,他居高临下望她,凝成一团暗影,她是这团影子里小小的一隅,这一隅又是他目前的全部。
他的眼里浮着冷意,“提她做什么?为什么找你,你心里没数吗?听说窑子里的姑娘最会伺候,培养的花魁尤甚,如何取悦男人可是你的看家本领。”
翩翩心口似被锤了一下,有些钝痛,却再也挣扎不起来。
只能任由他将自己亲得头晕目眩,她咬唇死死忍住,也阻挡不了颠沛的语调流泻出。
裴湛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咬自己。
他的声音沉哑低磁,在她耳边戏谑道:“这就受不了了?翩翩果然是天生的媚骨,你说说,我们选哪个地方试一试?嘴?还是?”
如果身体能听她的使唤,她又如何会受这般屈辱?
她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媚意横生,已意乱情迷,偏偏又带着无奈的屈从,她恨恨瞪着他,一只手掐住自己的掌心……
裴湛难经他如此看杀,喉头滚了滚,将她一个翻身并拢腿,欺身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响起了裴湛的粗喘,翩翩心跳如雷,将头羞愤地埋进了软枕间。
裴湛掰过她的脑袋,侧着,向她索吻,犹不满足道:“总有一天要伺候的。”
第74章 无礼
八月初四,天还未亮,翩翩就被翠玉从被窝里拉了出来,昨日里大家就说好了,今日要早点出发,趁着太阳未出来前出发,这样爬山时也不至于太热。
每人可带两名丫鬟随伺,翩翩身边除了个陈嬷嬷,年龄大,无法出行,能带的也只有一个翠玉。
为免旅途无聊,本来四位姑娘同坐一辆马车的,可上次裴筝和翩翩闹成那样后,就死活也不和翩翩坐一起,只嚷着说要分开坐。
如今因着大房楚氏有孕,国公府现如今还是二房掌家,裴筝在李氏面前一撒娇,李氏便准了,因此安排每位姑娘各做一辆马车。
翩翩上次和裴筝撕破脸后,裴筝见她眼里依旧喷火,但到底不再冷嘲热讽,言语排挤了,翩翩觉得挺好,对裴筝这种把别人的客气与退让当作理所当然的人而言,敬而远之是最好的,耳根子也落了个清净。
再一个,翩翩总感觉楚菡儿这几日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观察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探究与审视的意味极浓,这令她隐隐感觉不安。
因此,能不坐在一辆马车上倒也好,她正好再补上一觉,一大早从被窝里爬出来,她还有点困呢。
马车悠悠,翩翩在车上睡了近一个半时辰,终于到了城外迷鹿山的山脚下。
本以为她们出发够早了,没想到山脚下已经停了好几辆华丽富贵的香车,原来有其他人出发得更早。
翩翩一行人下了马车,此刻太阳还未升起,东方呈现出一抹晕黄,山脚下的空气清新极了。
裴筠伸了个懒腰,闭眼陶醉道:“外面的空气都是甜的。”
打眼往山上望去,半山腰上极乐寺的轮廓在微光中若隐若现,千级石阶向山上延伸。
裴筝心里有些发怵:“这石阶也太多了,看着都害怕。”
迎面走来了裴潇,手里还牵着裴湃,府里头他最闲,因此这一路守护弟弟妹妹们的差事就落在了裴潇身上。
裴潇斜眼看着自己的妹妹:“所谓心诚则灵,这石阶必须得爬上去,妹妹可别偷懒,不然你待会给自己求的姻缘都不灵。”
裴筝跺脚:“哥哥!我是来给祖母祈福求平安的,才不是来求姻缘的。”
裴潇笑了,又对着其他几个妹妹们说道:“妹妹们,开始爬吧,一会太阳出来就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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