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丸的苦味蔓延在舌尖,翩翩探身执起床榻边小几上放着的一杯水t,已经凉了。
她接过,仰头就着水将药丸送入喉间,垂眼望着某处,声音低低的:“我记住了。”
裴湛定定看了她半晌,再不说话,穿戴好便出了房门。
黑暗中的翩翩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眼里泛起了水光。
这样……就很好……
第122章 遇险
玄影原本以为,自己的主子只要去一趟幽竹轩,任幽泉甘露浇灭心中的火气,回来定是神清气爽的,之前回回都是如此。
可这回却是不一样,公子回来时脸色是铁青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玄影看了内心都抖了抖,做事也就愈发小心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公子的霉头。
事情还不小,公子竟然接连几日也没去找那燕姑娘,一把力气都扑在了公务上,这在玄影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毕竟之前无论晚上多忙,大多时间都要去趟幽竹轩。
翠玉也甚是纳闷,为何那世子这几日都没再找姑娘了,翩翩垂着眉眼摇头:“不知。”
二人偶尔在府里遇见,也是各自眉眼都不抬,错身而过。
以前,在人前做个样子,也会问个好。
翠玉觉得,自家姑娘和那世子,二人之间隐有一股僵持感,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一日,翠玉从外头兴冲冲地跑回院里,对着翩翩眉开眼笑:
“姑娘,那雅绣坊的掌柜,派人给咱递了口信,说是有家大户人家的富贵小姐很是喜欢您画的花样子,想邀您明日申时去趟雅绣坊面谈,那小姐快成婚了,听说家里养了好几个绣娘,就是绣品的花样子没有新意,所以想找人画上一整套的喜庆装饰,桌围、喜帐、枕头、门帘、屏风,包括腰带、香包、手帕子等,只要满意,价钱好谈。”
翩翩手里抱着那只小猫,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它梳理毛发,原本精神恹恹,眉间略有愁绪,听了翠玉的话后,眼睛微亮,嘴角带笑:“果真?那咱明日就出发去吧。”
原来这段时日来,翩翩画花样子,翠玉织绣,攒了些绣品,前段时日一股脑打包去了雅绣坊,看看能不能换几个银子。
原本掌柜是瞧不上的,但刚好绣坊来了几位年轻的姑娘,见了这绣品的式样,大感惊艳,竟是当场卖出去了不少,还有姑娘预定了几套。
那掌柜这才眉开眼笑起来,那一包绣品足足换了三十两银子。
翩翩要和翠玉对半分。翠玉原本不要的,只是翩翩坚持要给她,只说让她也攒点钱,有点体己在手里,做事情也方便些。
翠玉便从中取了十两,剩下的坚持不收,只说若不是姑娘的花样子值钱,单凭她的绣工根本卖不了这些钱,翩翩这才应下了。
之后,雅绣坊的顾客对绣品的花样若有特殊需求,那掌柜便会找上她,翩翩趁机提了价,那掌柜也应了,因此翩翩这段时日以来的小金库也是日益见涨。
此时听翠玉如是说,知晓大单来了,这消息一扫她这几日的郁邑,心情好转了些。
主仆二人便商定了明日出发的时辰,不在话下。
第二日未时末,主仆二人打算出发。
翩翩穿了件香芋紫的厚裘衣,头上戴着藕荷色的薄裘昭君套,露出一张月貌花颜。
翠玉拿了顶帷帽在手里,二人朝着东南角的小门而去,刚行至小门处,竟然看到了裴筝。
看样子也是要出门,翩翩脚步一顿。
裴筝回头见是她,脸上一怔,竟展现出了笑容,轻声道:“燕姐姐可是要出门?我正好也要出去,不如你坐我的马车一起去吧?”
翩翩一时心里打起了鼓,又夹着一股受宠若惊之感。
裴筝自宫中受训而归后,不再像之前那样对她冷嘲热讽,张牙舞爪了,但到底是不亲近的,偶尔姐妹们处在一处,不经意间还能发现裴筝一双眼睛盯着她,这难免令她心头发毛。
她发现,裴筝自进了一趟宫,心思变深沉了不少,不像之前那样喜怒形于色了。
此刻,见她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翩翩一时觉得怪怪的。
但转念一想,裴筝若愿意主动与她交好,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这时,裴筝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怎么?燕姐姐可还在怪罪妹妹?那我给姐姐道个歉吧。”
翩翩这才开口笑道:“怎么会,既如此,那我就和筝妹妹一同走吧,我要去趟绣坊。”
裴筝拉着她的手,往马车处而去:“那正好顺路。”
姐妹俩坐上马车,马车嘚嘚,朝着雅绣坊而去。
令翩翩觉得不解的是,刚开始二人还有说有笑,在马车行驶了一会后,裴筝神情略有不安,眼神飘忽。
翩翩斟酌道:“筝妹妹是怎么了?”
裴筝正不停地摆弄自己的手指,闻言后抬头看了一眼翩翩,挤出一抹笑:“我什么事也没有。”
翩翩心头怪异,也不再吭声。
坐在一旁的翠玉掀起帘子一看,发现马车走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翠玉讶然道:“咦?这是去哪里,莫不是走错路了?”
翩翩也掉头朝帘外看去,马车行驶的巷子偏僻安静,一个人也无。
心里头的不安逐渐放大,翩翩看向裴筝,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裴筝对车夫喊道:“怎么搞的,停车。”
车夫将马车停稳,裴筝看也不看翩翩主仆二人,拉着自己的丫鬟跳下了马车。
这一连串的动作将翩翩看得心头发慌,她忙拉着翠玉也要一同下车。
只听见“砰”的一声,马车门很快被人从外面锁住,还未反应过来,马儿扬蹄嘶鸣了一声,开始拖着主仆二人朝前方飞奔而去。
翩翩心里一沉,她透过马车的雕花窗,看见裴筝和丫鬟挨着墙角而站,她一边拍着窗牖,一边冲裴筝喊道:“筝妹妹!筝妹妹!”
裴筝和翩翩对视一眼,被她眼里的害怕、恐慌与无助蛰了一下,忙掉转头,不再理会她的呼喊。
她心里默默想:别怪我,你把我害的进了宫,受了多少人嘲笑,我只不过想让你吃点苦头而已,若是你能从此远离国公府,那就再好不过了。
翩翩见裴筝不理她,绝望涌上心头,马儿在车夫的驾驭下加速狂奔,翠玉也吓得要哭出声来。
这时,凭空跃出一个人来,身形矫健,挥着剑将马儿与马车相接的缰绳砍断,又一脚踹晕了坐在车辕上的马夫,马儿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马车豁然停下,主仆二人由于惯性猛地往前扑去,跌倒在马车的地上。
随即就听见有人正踹着马车门,只是这门牢固,踹了几下没踹开,翩翩就听见有人正用锐物砍斫铁索。
翩翩主仆二人抱成一团,惊恐地看向马车门,不知迎接她们的会是什么。
很快,马车门打开,门口站着一提剑的女子,英姿飒爽,面容凝重。
主仆二人来不及发问,这女子便喊道:“此处不安全,快出来!”
话刚落,突然涌出来四五个蒙面的男子,举着剑朝着凝雪奔来。
凝雪吃了一惊,提起精神与对方交战,还不忘冲翩翩二人喊道:“快走!”
凝雪是百里挑一的暗卫,没想到这五个男子身手也很是不凡,窄小的巷子里顿时刀光剑影。
翩翩和翠玉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听见凝雪的喊声后,二人回过神来,从马车里战战兢兢地跳下来,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凝雪以一敌五,渐渐体力不支,身上也被刀剑砍得多处受伤。
这时,一个蒙面人俯冲过来,抬脚将翠玉一踢,力道之大,翠玉一个不妨,被重重撞在墙壁上,当场晕死过去。
翩翩吓得还来不及哭喊,那蒙面人一只手作刀状,在翩翩的后颈一施力,她就瞬间晕了过去。
那蒙面人一把捞起她,脚尖轻轻一点,人就消失了踪影。
凝雪已是多处负伤,尤其是肩头,更是鲜血淋漓,见人已被掳走,心急如焚,想去追又力有不逮。
另一蒙面人趁她不备,重重在她胸前连环踹了几脚,凝雪吐出几口鲜血,终于晕了过去。
巷子口已恢复了安静,只剩一辆没有马的车厢,还有两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第135章 威胁
裴湛抽空赴了一趟李徜和高远的约,地点定在一雅致的酒肆。
三人边谈公务边喝着酒。
裴湛情绪不高,粗神经的李徜也瞧出来了,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何事让你烦忧?稀罕事。”
裴湛淡淡抬眉:“少胡说,你们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高远啜了一口酒,真是好酒,口感柔和,回甘悠长:“还真有,我利用我爹的关系,查询了两年前淇县地动的卷宗,当年淇县地动,死伤数万人,淇县被群山包围,救治工作极其复杂,收效甚微。圣人连夜召集群臣商讨救灾大计,当时三皇子殿下脱颖而出,他认为可以招呼民间力量来救治,比如呼吁周边县的乡民一同参与到救治工作中,不仅如此,三皇子还提出了一套相当齐全的善后t政策,他认为地动过后恐有大疫,因此建议太医随行,熬制汤药给当地的百姓服用,以此起到防疫作用。三皇子的发言得到了圣人的另眼相待,命他和周岩礼一同下去淇县主持救治工作。”
李徜接着道:“这些事我们都知道呀,三皇子正是靠着这开始展露头角的。”
高远抬眼看向二人:“果然不出这三皇子所料,地动过后,淇县多个乡村发生了瘟疫,有近两千多人因为瘟疫而亡。虽有疫情,但三皇子未雨绸缪,准备工作极其到位,并未让瘟疫大面积传播,三皇子依然得到了圣人的褒奖。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当时参与救治的除了太医,还有两位民间的大夫,是兄弟俩,这兄弟俩一直在各乡村参与救治,瘟疫结束后,这兄弟俩没多久相继暴病而亡了,家中也被大火付之一炬。”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裴湛也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高远叹了口气:“我这边派人去了趟淇县,去这兄弟俩的家中查探了一番,房子已是残垣断壁,原本没有任何信息留下,但我的人临走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地窖,这个地窖并未受到大火的波及,下去查探一番,翻出了这样一本小册子。”
说到这,高远从衣袖中掏出一本小册,保存的竟然十分完整。
高远说道:“这本册子是用油布包好的,因此也没腐化。”
裴湛接过那本册子,打开翻阅,片刻后,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抬头看向高远:“这上面记载,有神秘人授意他们将染了疫的帕子、衣服等带进淇县的乡村,没过多久,这些乡村开始爆发瘟疫!”
李徜瞪大眼睛:“这……什么意思啊?故意的?谁呀?为何要这样做?”
裴湛看他一眼:“你想想谁是这场瘟疫的受益者。”
李徜若有所思。
高远继续:“这兄弟俩可能也怕被灭口,因此把这些事记录在册子上。淇县瘟疫爆发后,这兄弟俩凭空多了一笔巨款,妻子儿女也被送走了,但是很可惜……他们的妻子儿女也在赶路的途中随着马车掉入了洪流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湛皱眉:“可……若没有疫,又如何能传播疫情?这兄弟俩又是哪里弄来的带疫衣物?据我所知,大齐最近的一场疫情是鼠疫,发生在五年前的彰县。”
高远脸色微凝:“这兄弟俩体质特殊,百毒不侵,在那一片颇有名气,经常被人请去在各县行走治病。当年彰县发生干旱,百姓没有食物裹腹,牛羊肉这等肉类自然上不了他们的餐桌,于是百姓开始吃鼠类,由此发生了鼠疫,当年这兄弟俩就曾参与鼠疫的医治,他们想要弄上几件带疫的衣物应该很容易吧。这册子上也记载了,兄弟俩让这些衣物接触猫狗,看看能不能染上疫病,以此保留疫源。”
李徜目瞪口呆:“这……这么说……淇县的百姓根本就没有染疫病,而是人为投毒导致祸患?”
高远点点头:“不止如此,我手中还掌握了一些消息,一年前的晋地闹饥荒,盗匪猖狂,到处搜刮百姓粮食,朝廷派人下去剿匪,总是无功而返,当时也是三皇子和周岩礼奉命前往鲁地剿匪,花了一个来月的时间就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当时朝廷派下去剿匪的官员无功而返,那官员抑郁不振,自觉愧对朝廷,悄悄画了几张领头盗匪的头像,还未来得及上交朝廷,就传来三皇子剿匪立功的消息,那几张盗匪的头像也就被那官员藏起来了,前几日我去他家喝酒,无意间在他书房看到了这盗匪的画像,特讨了来,派人去查,你们猜怎么着?那盗匪居然是周庸的人。”
有人为制造瘟疫一事在前,此时听这盗匪假冒一事也不那么吃惊了。
裴湛身体靠在椅背上:“周家的功绩原来都是这样来的,人为制造,贼喊捉贼,以此来收买人心,实在是高。”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如今,太子殿下已至淮南剿匪,均是相同的套路,搞不好周庸已猜到了圣人的主张。”
高远脸色颇凝重:“那,太子殿下会不会有危险?”
裴湛摇了摇头:“除了圣人亲派的侍卫,我也派了顶尖的暗卫跟随,应当无碍。”
高远又询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裴湛皱着眉头:“四年前周庸开始信道,戒了女色,这实在不得不让人好奇。我正在让人查周庸常去清修的玉清宫,现在还没有消息。你手中的册子和头像画可都是证据,但这些扳倒周家还远远不够,毕竟太子殿下还未起势,朝廷只剩一个三皇子能顶事,圣人必有所顾忌,总要将所有的证据收集好,来个一击必中才行。”
李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贼娘的,人心被狗吃了!来来,喝酒。”
三人这才缓了脸色,举起酒杯畅饮起来。
高远一边打量裴湛,一边执起酒杯送至唇边,打趣道:“你今日一来,我就觉得你面有烦忧,为何事忧虑?”
裴湛只一杯一杯地喝酒,脸色沉闷不吭声。
李徜笑嘻嘻的:“男人么,想的不都是女人的事情么?说出来咱听听,也好给你出出主意。”
裴湛心思微动,他用手指摩挲着酒杯,故作漫不经心:“你们说……一个女人和你在一起,但不要求你负责是何原因?”
李徜一拍桌子:“这题我会答!定是你床上功夫不够,没瞧上你呗,说出真实的原因怕你伤心,所以找了个托辞。”
裴湛:……
高远闷头笑了半晌,化身为情感大师:“定是你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对方才不愿跟着你。”
说到这,他凑近裴湛低声道:“说来,我倒是挺佩服你那个妹妹的,我可从未见过你如此吃瘪的样子。”
语气里颇有幸灾乐祸。
裴湛皱眉站起,看着这二人,也不理他们,踏步走出酒肆。
一场酒喝了近两个时辰,踏出酒肆时,已是申时三刻了。
马车被拴在酒肆院子里的拴马石上,不见玄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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