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台阶,视线延伸之处铺着上好的从波斯国进贡来的绒毯,走在上面无一丝声响。
进入正厅,左拐,进入内室。
首先盈入鼻尖的是清淡好闻的上好安息香的味道,绕过一架孔雀紫檀嵌螺钿绣寿字屏风,有一张大红酸枝鸳鸯戏水红木大床映入眼帘,上面铺着柔软的云罗丝被,被褥华美,散发着幽幽清芬。
屋内地龙烧得很热。
旁边有一架梳妆台,台上放着面琉璃镜,这种镜子乃海外的稀罕物,照着人比铜镜要清晰得多。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琉璃镜旁燃着一银仙鹤烛灯。
昏黄柔和的光晕照亮小小的一隅,镜子里有一个美妇人。
美妇人垂眸静坐在一张玫瑰椅上,身上披着一件轻薄如蝉纱的淡红色睡裙,系带轻挽,身姿如同开得最娇艳的花儿,柳腰婀娜,酥胸饱满,肤若凝脂白润如珠,眉眼若画,眼神疏冷无波。
这是一张成熟有韵味的脸,不是二八少女可比拟的,绝非寻常姿色。
门“吱嘎”一声,有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侍女垂眉走至美妇身边:“茵夫人,相爷想来还要一会才能到,要不您先上床歇息吧。”
“下去!”美妇人冷冷道。
侍女无奈,应了个“是”又退出了。
不知等了多久,门再次被人推开,那银仙鹤烛灯随着气流跳跃了几下。
左相周庸走了进来,脸色略有疲惫,瞧见镜前的女子,脸上闪现一抹柔和的笑,他走上前,立在她身后。
又俯下身子,双臂将她环进自己的怀抱,脸庞埋在她的脖颈,嗅着那如兰的香气:“茵娘,怎的还没睡?你难得派人叫我深夜过来。”
镜子里的美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庸,我那块帕子呢?”
周庸的身形一僵,慢慢抬头,与镜子里的叶诗茵对视。
叶诗茵冷冷盯着他,周庸在那目光的逼视下略有闪躲,声音也有些发冷:“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那一块帕子?”
叶诗茵猛地站起来,转身对着他:“你明知道那帕子对我的重要性,你却罔顾我的意愿将它拿走。帕子在哪?还我!”
周庸望着面前这美貌绝伦的妇人,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四年了,他始终没有融化这个女人的心肠,无论他怎么做,她心里只有她的死鬼丈夫和女儿。
四年了,他多次央求她给自己绣一张帕子或一个香囊,她绣工了得,可就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她都不肯满足他,从未为他动过一针半线。
动身去蓬莱山前,二人发生了争吵,周庸一怒之下夺走了她随身携带的帕子。
原本也只是气不过,想气一气她,可谁知……那张帕子却不见了。
他心里除了有无力感,还涌上了一股心虚,以至于调转视线,并不敢看她的眼睛。
叶诗茵打量他的神情,见他闪躲,她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周庸,帕子呢?”
周庸握住她的柔荑,搂住她的腰,慢慢迎向她的目光:“茵娘,你绣工出彩,不如,你……再重新绣一块帕子吧。”
叶诗茵脸色突变,喉咙发紧,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番:“你……毁了它?”
周庸摇头:“茵娘,是我不小心弄丢了。”
叶诗茵站不住,跌坐在身后的玫瑰椅上,眼里涌上泪水,抬头含恨看他:“周庸!那是我女儿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你居然,你居然……你连我最后的一点念想都要夺走!”
周庸见她这副模样,忙上前搂住她:“茵娘,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没有放弃,手下人也一直在寻找你的女儿,只是,你也知道的,当年我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找你女儿,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你女儿被你丈夫族人所卖,中间倒了几次手,有的牙人已死,线索中断,实是难以追踪……”
叶诗茵流泪惨笑:“四年了,你就这样骗了我四年。如今,我女儿到底流落在何方……你是朝廷的左相,一手遮天,竟也半点查探不出来?你分明是在敷衍我。当年花鸟使掳走我,我万般绝望之下跳河逃生,河里水草繁多,我体力难支,被你所救,我原本感激你,却没想到,你非但没放我归家,反而将我囚禁在了这个金丝笼里,强占我,我寸步难行,几乎与世隔绝,你跟一个刽子手又有何区别?”
周庸默然。
四年前,他奉圣命前往北地,见完上邽的县丞后,坐上马车,刚掀开帘子,就见到一对夫妻站在一家卖糕点铺子旁。
看样子,像是夫妻。
北地风大,吹得那女子裙摆翩飞,显得腰肢曼妙,不盈一握。
单看身形,也觉得是位佳人,哪怕戴着帷帽,他也不禁多看了眼。
接下来,那女子轻轻掀开帽纱,先是露出了一截弧度优美的下巴,犹如玉兰花绽放出的第一朵花瓣,格外诱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
直到那女子将整张脸露出来,他整个人便怔住了。
那女子轻尝了口糕点,朝着身边的男子甜笑,那笑容仿若击中了他的心脏,令他的喉头也不禁滚动了下。
蛮荒的西北,竟有如此绝色。
身边那男子是她丈夫?
不过一普通人尔,竟能拥有此等美人?
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贵为当朝左相,风流浪荡,拥有过几多妇人,那刻竟觉得自己此前拥有的都乃庸脂俗粉,无一比不上那立在街上的佳人。
他当即就动了心思。
衙门里的那些人俱是会揣摩人心的,他只需透露一点点心思,他们就猜了个十成十。
她那凡人丈夫便入了衙门当了一名书吏,很快便被县丞安了个罪名打进了牢狱。
那美人自然是羊入虎口,再也脱身不得了。
只是没想到,这美人性烈,在船上跳河逃生。
这可引起了他的兴味,她水性极好,在水中若一尾游弋的鱼儿,但她到底是女子,体力难支,他这才自导自演,佯扮成英雄救美。
当时他看着那全身湿透的美人,一条月华色缀珠罗裙,紧紧贴在她的身上,露出了一双笔直修长的玉腿。
跳河的时候,她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所踪,罗裙里露出了一只雪白的玲珑玉足,因着河水的寒冷,美人的脚趾都情不自禁地蜷缩。
她正徒劳无功地用双手护住她那美人肩,兰花般的身子发着抖,是了,她身上的衣裳也不整。
他看得心头一阵火气,无一不在挑战他的理智。
暗道怪哉!
美人对他很是感激,不停感谢他这个“恩公”。
他轻笑一声:“何以为报?”
美人牙关打颤:“恩公把我送回家,我丈夫自会将家中所有银钱悉数奉上。”
周庸像在听笑话,她丈夫?
早就被打入了牢狱之中。
他对着美人一笑:“不如……以身为报。”
第150章 无耻
当晚,在船上他便将她压在了榻上,要了她的身子。
襄王上了阳台会巫娥,尝到了春宵滋味,竟是无一人能比。
这一下便得了趣。
美人颤抖着穿衣,低声哀求道:“民妇既已身偿了恩公,还请放民女归家。”
他已尝到了非同寻常的滋味,哪里能放她离去,便带回了京都,金屋藏娇起来。
原本想着自己也是贪恋美色,养一段时间解解馋意,哪知养着养着,竟撩不开手了。
他折花无数,到头来,越来越迷恋这一朵兰花般的美人,贪上了这年岁并不小的妇人,入了心,连其他的女人也不大碰了,如此已有近四年的时间了。
只是无论他如何努力,讨她欢心,锦衣玉食,华服珠宝捧到她的眼前,她都不为所动。
他知道,四年来,她一直在想着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家……
每每,他只能拿出些寻找她女儿事情的进展讨她t欢心,只有那个时候,她的眼神才会放在他的身上,眼里带着辉芒。
他倒是不介意帮她寻找女儿,他心里十分清楚,若是帮她找到了女儿,她可能会给他一份好脸色。
但她女儿中间被牙人倒了几次手,的确很是难寻,渐渐的,也就歇了寻找的心思了。
她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黯淡,渐渐的,整个人都沉默下来,极少对他展露笑颜。
那时他想,她如此爱她的女儿,想必是个很爱孩子的人。
若是他和她之间能有个孩子,也许她就愿意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了。
两年前,她有孕,他欣喜若狂,她却趁他不注意时,遣开侍女,雨天在院子里光脚踩水,如愿滑倒,重重摔了一跤,身下殷红的血和着雨水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那一刻,他目眦尽裂。
她竟性烈若此,死也不肯怀上他的孩子。
她这个年龄有孕已属不易,如今受了如此大的创伤,往后自然与子嗣无缘。
女人在他眼里,一向是暖榻的工具,他想要就要了,从不费心思。
可自从得到她后,他却无数次懊悔当初的行径,他应该做得隐晦一些,再隐晦一些,也许她就不会如此憎恨自己。
但,幸好……
她一直以为当初强掳她的人是宫中的花鸟使,他是中途救她的人,她也一直以为她的丈夫是被花鸟使所害。
若是被她知晓……他才是迫害她丈夫的凶手……
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不!她永远不会知晓,她只会是他的笼中鸟,一辈子翻腾不出他的掌心。
她心里无他又如何?
她那死鬼丈夫还能掐着她的腰,夜夜占有她吗?
这样的美人,合该被她娇藏起来,当一个平民妻,那是明珠蒙尘。
他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面对她痛苦的质问,开口道:“你只看到我的坏,我这些年如何对你的,你竟一点也没放在心里么?”
叶诗茵愤然抬头:“你怎么对我的?我应该感激你建了这么一座‘富窟’来囚禁我么?”
她忽然站起,用手指着内室的帘幔,又指着搭在衣架上的衣裳:“是啊,我应该感谢你,这房里的曼莲金纱可要百两银子一匹呢,还有这些绫罗绸缎,是我以前都不敢想象的,再看看外面的梁柱,好奢华大气,有椒香之气呢,你周庸多阔绰呀,为了防止我再滑倒,那院子外边都是用铜线穿钱砌在路上呢。可我是个人,但我如今哪里像个人,我是被你豢养的一只动物。我是有家室的人啊,我有丈夫,有儿女,你却罔顾我的意愿,将我掳来。我好端端的家,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脸上又带着不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心里只有我一人。可你现在脱下你的衣服给我看看?不出意料,你的身上必有女人的抓痕,每个月都如此。”她嗤笑一声:“周庸,你懂什么叫爱?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无耻。”
周庸脸色突变,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叶诗茵嘴角含着轻蔑:“早知如此,当年我还不如被花鸟使掳进宫去,你猜,凭我的姿色能不能和你妹妹一拼高下?若是得宠,好歹也能混个名份当一当,再哄得圣人为我寻女也大有可能!跟着你有什么?充其量只是你的禁脔!”
周庸怫然作色,被她的话刺痛心脏。
可他偏偏一句话也反驳不得。
他最近有些分身乏术,家中一双儿女都不太平,朝中也不太平。
他的线报称,太子殿下很快就会返京。
他派出去了几名死士,暗中设伏,预备阻挠太子的剿匪计划,奈何太子身边高人太多,竟沾不得他衣角的分毫。
太子一旦凯旋返京,那么朝廷的局势必定大变,他苦心多年筹划的布局将有坍塌的风险。
再一个,兵部侍郎王大人也是焦头烂额,不少陈年的底子被人翻出,听闻有人正秘密收集证据,准备在御前告上一状。
周庸有不少事都是借王大人之手办下来的,王大人一旦被查,那么他周庸也难以撇清干系。
有人,想搅浑这一池水。
有人,要搞他周庸。
因此,这几日,他称得上是殚精竭虑,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脑袋都有些发懵。
听见她身边的侍卫来报,还以为她想他了,便深夜赶来,没想到她质问的还是那张帕子。
不仅如此,她还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的伪装……
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也觉得不宜再面对她,只匆匆留下一句:“你先歇息吧”。
便转身而去,背影略显狼狈。
叶诗茵将轻蔑的目光收回,又颓然坐回椅子里,想起昔日一家幸福生活的岁月,夫妻恩爱,女儿可爱,养子清俊,不由得喃喃出声:“鸣成……鸣成……是我害了你,连累了你,我快坚持不下去了,翩翩,她到底在哪里?我们的女儿究竟在何处……”
第151章 错过
一大早,翩翩起床后吃过早餐,便打算领着翠玉出门了。
陈嬷嬷打量着她,见她今日穿着绛红色的裙袄,披着藕荷色披风,手里捧着个紫铜小暖炉,头上戴着卧兔儿,耳朵上戴着毛茸茸的耳暖,也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真是玉雪做的人儿,去吧,早去早回。“
翩翩点点头,领着翠玉便往角门而去。
二人刚上马车,翠玉问道:“姑娘,咱是去护国寺吗?”
护国寺是皇家寺院,供百年香火,京都世家贵妇贵女都喜爱去这里烧香祈福。
翩翩垂着眉眼:“不,我想去玉清宫。”
翠玉略微吃惊:“那是道观,倒也能点祈福灯,可那在城北呢。”
翩翩看着她:“无妨,晚点回来也行。”
翠玉点点头。
马儿哒哒,行驶了一个半的时辰才抵达了玉清宫。
翩翩掀开帘子,透过疏淡的草木,瞧见了玉清宫的飞檐。
二人下车后,便往玉清宫的大门而去。
初冬时节,万木凋零,万物萧瑟,玉清宫里却是一片葳蕤茂盛。
栽着的红梅都开了,散发着清幽冷香,另有苍松翠柏、一品红、冬青等花木,瞧着极为繁盛,颇有清幽悠闲之美。
翩翩站在正殿前的院子里,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打量着它的殿宇,它的香炉四方鼎,又打量脚下的砖块,檐上的瓦片,再将视线朝向更北方。
她想:娘亲,你是不是经常出入这个地方,翩翩来了,想和你近一些,再近一些。
随后,翩翩去了玉清宫的偏殿,这里是点灯祈福之所。
殿中幽深,翩翩一进去,就被眼前放置的层层叠叠的长明灯怔了一怔。
这些长明灯居于架子之上,烛火熠熠,仿若万家灯火。
这里,寄托了多少人的哀思?
这里的灯昼夜不熄,殿里有道人正拎着油壶在给灯火添香油。
翩翩进来前,已掏过了香油钱,此刻,她手中也拿着一盏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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