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这副美丽的身子上已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凝固的深红血渍在如雪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他在战场受过多次伤,也流过不少血,但他从不曾放在心上。
可这伤口长在她的身上,他却觉得心脏犹如被人攥住拉扯,痛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他坐在榻沿,开始用手给她搓胳膊,直到将身上的寒气搓散,她身上的体温渐渐恢复,这才用柔软的毛巾兑了温水给她小心翼翼擦拭伤口。
有的伤口依旧在渗着血,他将白棉布捂在伤口处。
最后,才给她套上了干净的衣物,用厚厚的褥子将她盖住。
做完这一切,走至门口,刚拉开门,就见玄影领了一女大夫而来。
此次楚氏生产,为确保万无一失,随行带了好几位大夫,这女大夫就是其中的一位。
裴湛领着她走进床榻,那女大夫凑近看榻上的女子。
是个身娇体弱,容色姝丽的女孩,只见她眉头紧蹙,脸色发白。
她揭开被子,也不免被身上的伤口震住了,眼神里涌上了怜悯之色。
这一身的冰肌雪肤,也不知会留下多少瘢痕。
她伸出手指慢慢捏她的头,以及全身,捏的格外仔细,最后微叹了口气,对着裴湛说道:“幸好,幸好,没有伤到头。我给这位姑娘开些止血药。”
她又顿了下,拿起一个枕头垫在她的后脖颈:“我见她气息虚弱,有呼吸不畅的迹象,恐怕这几天也醒不过来。但是伤口得立即洒止血药。”说完,从医箱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裴湛:“她伤口重,这止血药药性温和,适合姑娘家用。我再给她开方子,赶紧让人抓了药喂她喝下去。”
裴湛忙点头应了,从女大夫手中接过止血药。
女大夫很快写好了药方,又嘱咐道:“这姑娘伤的这样重,怕是要吃些苦头了,不过好在无性命之忧,要好好养一阵子了。”
裴湛点头,送女大夫出了门,又将手中的药方递给玄影。
待他返回时,又坐下来揭开被子,看了看手中的止血药,揭开瓶盖,将药粉匀洒在她的伤口上。
他也有上好的止血药,但药性猛烈,他怕她受不住,因此也不敢用,如今有女大夫开的止血药,就再好不过了。
可饶是这样,当药粉洒在伤口上时,昏迷中的翩翩依旧发出了含糊不清的痛呼,整个身子痉挛不止。
裴湛不敢动了,按住她的肩头,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深吸了口气,毫不含糊地将药粉洒在她身上的各伤口处。
翩翩痛得额上沁出了冷汗,嘴里呜咽出声,胸脯起伏,面如金纸,呼吸愈发脆弱起来,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裴湛额上也出了汗,整个人也有虚脱之感。
他又极其轻柔地在伤口上缠上纱布,待他做好一切,平日里花容月貌的一个人,此时全身几被纱布缠满。
这个时候,玄影领着翠玉进来了,翠玉一见榻上的姑娘,见到她身上的伤口,捂着嘴不可置信般流泪不止。
裴湛面无表情道:“你在这里照顾她,若有异常,到偏厅来找我。”
他该空出手来理一理今晚的事情了。
***
此时已是子夜,逸庄里却是灯火通明。
裴湛坐在偏厅的一把紫檀嵌玉扶手椅上,玄风玄影走了进来。
玄风禀报:“公子,那些t匪徒看身手乃江湖人士,刀法诡异,武功高强,有几个逃跑了,剩余的要么死了,要么咬了舌侧的毒药自尽了。”
这于裴湛而言丝毫不意外:“这些人都是严格训练出来的死士,不成功便只有一条路。罢了,没留下活口也不打紧。”
凶手是谁,明晃晃的答案摆在他的面前。
只是,他到底低估了周家的胆子,竟敢朝他母亲下手。
此举何意,他现在已十分清楚。
最近朝堂风声颇微妙。
太子殿下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平定了淮南匪患,即将凯旋,必将再次受到重用,因此,原本的太子一派蠢蠢欲动,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兵部侍郎王大人作为周家的左膀右臂,最近可谓是焦头烂额,一堆的烂账被人翻了出来,已有好几人向圣人递了状子,一旦圣人派人追查,罪名必定要坐实,周庸为了自保,必定要断臂求生。
因此,原本以周家一家独大的朝堂局势竟有些摇摇欲坠,周庸的其他附庸权贵也过得是战战兢兢,生怕火苗烧到自己身上。
周家,坐不住了。
因此,周家铤而走险,利用痘疫行声东击西之事,妄想致楚氏于死地。
母亲楚氏一旦身死,那么按照大齐朝的守丧制度,他必定要丁忧三年,再无法插手朝局之事。
此举果然高明,裴湛险些着对方的道。
只要一想起,母亲和她差点因此丧命,他就止不住后怕。
想到这,裴湛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第158章 自省
裴湛对玄风说道:“你们下去吧,再去查查周边的隐患,务必要将逸庄整个护起来。”
玄风应了,和玄影退下。
这时,凝雪也走了进来,她身上的伤口已处理好,一只臂膀吊着纱布。
裴湛看她:“为何她会在我母亲的车上,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
凝雪点头,便将翩翩如何救大夫人、如何独自引开匪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裴湛久久没有回话。
凝雪略微抬头看公子。
在她眼里,公子一向是胸有丘壑、镇定自若的,在他身上,她只见过公子失控两次。
两次皆因那燕姑娘而起。
她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当听闻摔下斜坡的人乃燕姑娘时,他竟会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此刻,公子红了一双凤眸……
凝雪不敢再看,忙低着头。
这时,偏厅里有仆人进来,满脸喜色:“世子,大夫人生了,生了个小子!一切平安!”
裴湛一怔,这才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浅笑。
国公爷裴子允也大踏步而来,脸上有疲色,亦有喜色。
他见到自己的儿子,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也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了。
“阿湛,你母亲生了,总算是有惊无险,为父只要一想起当时的境况,就……”说到这,国公爷看向裴湛,“你应该已经知道对方是何人了吧?”
裴湛点点头。
国公爷脸上生怒:“周家,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真以为他们能一手遮天?”
他的声音略显疲惫,又生出了一股悲戚之情:“阿湛,朝廷争斗已经开始了,国公府再无退路。”
偏厅里一阵沉默。
国公爷再次看向裴湛:“对了,你母亲刚生产完,因身体虚弱现在睡了。柳嬷嬷才有空跟我讲了当时的状况,听闻是府里二房的养女救了你母亲,那姑娘……叫什么?如此大恩,何以为报?她现在怎样?有没有事?我们大房应该去看看她。”
裴湛看向自己的父亲,嘴唇翕动,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国公爷感觉到了自己儿子的不对劲,发现他双眼赤红,神色莫辨,表情略有异样。他不由得吃了一惊:“阿湛,你怎么了?我听说那姑娘已被你救回来了,莫不是,那姑娘……有生命之忧?”
说到这,国公爷忙起身:“我让太医去看看。”
裴湛这才开口:“父亲,我已找大夫看过了,她……已脱离了生命危险。”
裴子允脸上才露出笑容:“那就好,你接下来问问这姑娘有何心愿,我大房必定助她得愿。这段时间,大家继续住在逸庄吧,你母亲定是要等过了月子期才能回去的,那姑娘,也继续在庄子里养伤,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回。为父一会会派人送去医药补品,你让府里的姐妹多陪陪她。”
裴湛垂眸,敛去眸中的异状:“父亲,我这段时日下值后就待在逸庄,府里头还有疫情未解,祖母的寿诞很快就到了,还需靠父亲把持局面。您放心,母亲和弟弟有我呢。”
裴子允点点头,父子二人分开坐镇,也好。
随后,裴湛去院里看了看母亲,又瞅了瞅自己刚出生的弟弟,这才捏了捏鼻梁,去自己的房间洗漱了一番。
又记挂着翩翩,出了院子闪进另一院落,刚走至门口,就听见她那丫鬟哭泣的声音传来:“呜呜……姑娘,你好歹喝上一口药,不喝……不喝,你身上的伤怎么会好呢?呜呜……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睡得太死了……”
裴湛心里一惊,忙推门进去。
翠玉吓了一跳,她手里正端着药碗,听见重重的推门声,那药汁溅了些出来。
裴湛迅速走至床榻前,瞧了瞧翩翩的脸,见她嘴角和脖子处洒有汁液。
他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翠玉害怕他,忙把药碗放下,又掏出帕子帮翩翩擦了擦嘴角和脖颈,低声回复道:“世子,实在是……奴婢没用,给姑娘喂药,怎么也喂不进去。”
裴湛沉默了会,又吩咐道:“再去煎一碗药来。”
翩翩愣愣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裴湛在她床榻边坐下,一瞬不瞬地看她的脸。
她正陷于沉沉的昏迷中,脸色苍白。
他知道,她其实很是脆弱。
花楼三年的经历,没有让她变得强大,反而愈发胆小,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往常,二人在一起时,他稍稍施力,她便受不了,喊着叫疼,真是叫人轻不得重不得。
可是,这样一个怕疼的人,这样一个脆弱胆小的人,却凭着一股无畏的精神救了他的母亲!
他从来不知道,这样一副娇弱的身躯里也可以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是他对她了解不够,他把她当做菟丝花,是需要攀附他才能生长的花儿。
可是,从她十二岁那年起,她就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独自走过了四年。
她凭着自己的能力逃出花楼,利用柳姨娘,又向国公府二老爷借势,进入国公府……
她是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强,脆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韧的灵魂,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韧劲。
她比同龄的少女遭遇要坎坷得多,她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诸多苦楚。
是他混账!是他错了!他甚少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考虑问题。
他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以为自己付出良多,为她洗底、为她寻药,为她寻母,却忽略了,像她这样受过生活伤害的女子,对生活稳定与平静的追求要强于任何人。
她在黑暗中挣扎许久,向往的不过就是光明。
可是,他却仗着自己的权势将她再次推入见不得人的黑暗之中,霸道的在她身上索取。
往日她在自己面前的小心翼翼,以及各种挣扎迂回一一在眼前闪过,他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他从厚褥子里握住她的一只手,他对昏迷中的翩翩喃喃低语:“是我错了,你快点醒来,我……不能没有你……”
今晚,得知她是摔下斜坡的那个人时,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这种感觉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他的唇不停亲吻着她的手。
翠玉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心里微惊,端着碗走向裴湛。
裴湛接过药碗,沉声道:“出去吧。”
声音竟然有丝暗哑。
不知是不是翠玉的错觉,她似乎看到世子眼中有淡淡的湿意。
她心里又是一惊,忙低头走出门,又关上门。
裴湛用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脖子,将她小心翼翼抱起。
她的肩胛骨上还有一道最深的伤口,动作幅度不宜太大。
他端起碗,递至她的唇边,她果然喝不进去,药汁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裴湛怔怔望着她,对比之前的几次昏睡,她似乎都沉浸在不安的睡梦中,各种呓语,各种呢喃。
可这一次,她睡得是真沉呀。
就好似……她卸下了心里的重担,只想沉沉睡了过去。
他想了想,在她的耳边低语:“翩翩,你乖一点,好好喝药……我一定将你的母亲完好无损的救出来,让你们母女团圆,你这样美,我会找最好的祛疤痕药,不会让你的身上留有一丝疤痕……”
怀里的人儿连眼睫都没颤动一下。
他自己饮了一口苦涩的汤药,捏住她的两颊,嘴对嘴将药哺了进去。
一碗药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喂进了翩翩的肚子里。
最后,裴湛犹不满足,他吮吸着她的唇,流连t忘返,温柔缱绻。
第159章 不举
今夜,睡不着的除了裴湛,还有周庸和周岩礼。
任务的失败,让周岩礼几近发狂。
他望着被捆绑跪在他眼前的杀手,目光阴寒蚀骨:“废物,二十多个人都没能把一个孕妇弄死,还妄想逃跑!做了我周家的死士,任务失败只有一条路!”
从蓬莱山围猎回来,不过十余天的时间,周岩礼就好似变了一个人,满面森寒,目光阴翳,整个人看起来既颓废又凶狠。
那杀手战战兢兢,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周岩礼挥刀抹了脖子,一丛温热的血喷洒出来,溅在周岩礼的衣袍上。
他坐在椅子上,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这时,周庸走了进来,见到地上的尸体,微皱眉头,让人把尸体拖了下去。
周岩礼站了起来,喊了声“父亲”。
周庸顺势坐在椅子上,憧憧晃动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更显低沉与晦暗:“岩礼,行动失败,下次再难寻机会。”
周岩礼冷笑一声:“父亲,怕什么!只不过失手一次而已,还能次次让他国公府赢了不成?”
周庸看他:“国公府毕竟不是吃素的,为父还是太小瞧了裴湛,我本欲拉拢之,没想到他一直存了和周家对着干的心思。”
周岩礼捏了捏拳头:“父亲,咱周家走到如今这一步,没道理会输!儿子豁出去也要和裴湛拼个你死我活!”
周庸略诧异看他:“岩礼,你……可有事?为父觉得你最近情绪有些异常。”
周岩礼咽下满腔的仇恨:“父亲多虑了,儿子只是……恼恨此次行动的失败罢了。”
最近朝廷风雨飘摇,太子抵京是一个非常不妙的苗头。
周庸浸淫官场近二十年,加上他派去淮南的暗卫带回来的讯息,他只要略微分析就知道了其中的关窍。
原来,太子淮南剿匪一事乃彻头彻尾的作秀,那些匪患居然是圣人布局的,太子过去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却能得个有功的名头荣耀归来。
届时,太子必将掌控淮南盐务,这势必挤压一直被周家掌控的江南盐务。
在任何朝代,有什么生意能一口气吃成大胖子?唯有盐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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