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将银针消毒放回布袋插好,抬眸看向了站在门外的人。
司然喉咙里有许多话,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他总是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让她再度怀疑起了自己的推测。
他淡声调侃道: “瞿司然,你也要来扎两针么?”
她偏过头, “不要,我,我好好的。”
“噢,那别挡道。”
司然看向身后,还排着好些人,她臊得跑到他身边,埋怨道: “你怎么不喊我起来?”
“想测试一下,一头猪,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究竟可以睡多久。”
“陆行言!”她这次看在有外人在场的份上没有打他,只是抓着他的衣摆用力拽了两下, “你可不可以不要欺负我?”
“不可以。”他扣住她的左肩,把人连推带搡地送到了后院, “把饭吃了,过来帮忙。”
第26章
怀疑
从早到晚,终于轮到最后一个病人,陆行言用那把老式的石砣秤给他抓好药,用干树叶包扎好,动作非常熟练。
等人离开,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侧头回望,发现那人已经累得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他绕过石桌凑近,凝视着她颈侧的创口,所幸发现的早,没有继续扩散,但皮肤溃烂,在她瓷白的肌肤上还是形成了一道惹眼的伤疤。
把人抱起来,怀里的人困倦地睁开双眼,看了看他,还想继续睡,可痛感传来,让她抬起了磨红的手心, “工伤。”
他低头轻轻吹了吹, “好了么?”
她始料未及,拽紧那只手,只觉得掌心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咬破她的皮肤,渗到骨血里,痒到不能自已。
咬了咬牙,她声音轻颤, “谁让你吹了?”
“你。”
“我是让你赔偿。”
“赔了。”
“一点诚意都没有。”她阖上眼,没打算下来,就让他抱着,累断他的胳膊最好了。
他抱着她直到上车,才折返回去拿行李,回来时顺便还端了一大碗樱桃。
“诚意够了?”
司然笑出声,却仍不肯轻易放过他, “马马虎虎吧,不过那个老爷爷不是不让我们吃么?他去哪了?”
“有腿脚不方便的病人,需要上门看诊。”
“那我们离开不用和他说一声么?”
“不用。”
她没有继续纠结,揪了一颗红透了的樱桃放入嘴中,在大自然中经历风吹雨打生成的好味道在味蕾上炸开,是脆弱又惊艳的矛盾体结合,足够让人留下极其深刻印象。
甜蜜中透着的微酸,溢满胸腔,正如此刻十八岁少女的心境。
偏过头,这个人,真的好讨厌,又好喜欢。
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复杂的情感。
——
大洋彼岸,赵柯第一次超过24小时没联系上自己的女朋友,他试图给陆行言打过电话,他没接,转而打给云想山的宋婶,那边却说他带着她一起出发去了京市,但他打电话给她时,她只字未提这件事。
这么大的事,他们为什么要瞒着他?
回想起以往种种,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轻敌。
阿言的性子确实孤僻,不善言辞,但他真的不会喜欢上司然吗?
他知道关于她的很多事情,都是他告诉他的。
比起他和她的一静一动,两个安静的人处在一起,是否会更加融洽?
赵柯很少会内耗自己的情绪,但牵扯到关乎他最为重要的两个人时,他抓着皮夹中的相片,久久不能平复。
讲台上,教授见他魂不守舍,让他起身对美国三次加息这一事件给出评价。
他是班上唯一的亚裔,来点评,身份相对敏感。
其他同学却饶有趣味,想听一下这位亚洲面孔对世界第一经济体的看法。
“收割全球。”赵柯没有保留,长话短说道: “加息会让市场上的美元回流,这时候的钱变相抵住了美联储放水带来的贬值,反而会增值,这时候商口价格下跌,从而抑制通胀带来的风险,手段很卑鄙,目前确实还没有办法去抵抗,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会出现让它崩溃的瞬间。”
教室里的气压很低,不同肤色的学生对他刮目相看,为他的勇气竖起了大拇指,而教授在长大两分钟的沉默之后,率先鼓起了掌声,问道: “是否制定出有效对策?”
“下次告诉你。”赵柯不卑不亢地中断了今天的话题,比起金钱游戏,他更加在意的是陆行言收到邮件后会给出的回复。
为什么要瞒着他?又为什么突然决定留下?
第27章
爱是克制
银色的埃尔法,在晚间九点抵达京市。
司然不经意间看到了小区门口的守卫,她从他的臂膀处撤离,趴坐起来,望向后方, “我们不是去学校么?”
“明天再过去。”
司机把车开到了大院最里面带花园的独幢别墅前,陆行言率先下车,将后背厢的恒温箱拎了下来。
经过长时间的震动,那条小青蛇状态看起来不大好,他把它掏出放在掌心,用另外一只手按着便携式氧气瓶给它送了几口,萎靡不振的小蛇好不容易才打起点精神扬起了脑袋,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却没有任何想要逃走的冲动。
他轻轻抚过它的头顶一直到尾巴,眼神柔和且富有耐心,像对待恋人一般。
司然见了,蓦地羡慕起了一条蛇,至少它是他的专属物,而她和他,勉强能沾上一点关系,也可以毫无关系。
避着他,她捧起那盆龙沙宝石走到一边,才发现花瓣脱落了好些,她对这些植物的习性是没有半分解,问道: “昨天还好好的,是水土不服吗?”
“后备箱太热,你需要给它洒点水降温。”
她点头,捧着那盆花穿过花园时,瞥见屋子里亮着暖黄着的灯光,又窘迫地退了出来, “陆行言,你快点。”
“怕什么?”他不解。
“怕里面有人。”
他往房子里看了一眼,也不大确定,只得先拎着恒温箱跟上。
见他靠近,她又小跑着拉开了一段距离,她还是害怕。
“瞿司然,胆小鬼。”
司然耳根通红,反呛道: “就你胆子大。”
“比你大就够了。”
“你烦!”司然吵不过他,推开门也不敢走进去,还得让他走在前面,幸好,没有其他人在场。
屋子里被打扫的很干净,木质地板或许是经过抛光处理,锃亮一片。
她跟着换上拖鞋,打量了一下房间布局,接着就被玄关处那面照片墙吸引了目光。
从左往右数,第一张是穿军绿色大衣的长者抱着才满周岁的小男孩合影,结果男孩一脸不耐地看着镜头。
第二张是全家福,长者和儿子儿媳分别站着坐着,怀里的男孩埋头看着掌心正在吐丝的蚕蛹。
第三张的男孩明显长大了不少,爬到梧桐树上,望着下方的一群长辈,像是在挑衅。
司然认出了这个人是谁,她嗤笑一声,挪动步子,就看到了穿着幼稚园校服的男孩躲在花园角落,头发上还粘了好几片落叶,脸上手上都是泥巴,这次拍摄者就在他面前,他难得没有躲避,直视着镜头。
司然还想继续观看,被去而复返的陆行言捂住眼睛, “谁让你看了?”
“摆在这不就是让人看的?”她声音轻快,拉开他的禁锢,像是终于发现了他的糗事一般,明知故问道: “墙上的那个熊孩子是谁呀?”
他侧头,目光深远地盯着她,也不说话。
还是司然先忍俊不禁,捂嘴笑了起来。
“好笑么?”他问。
“嗯!”司然笃定点头, “从小就很欠扁。”
“你说什么?”他抬起右手放在她的后颈处,若无其事地收紧一些。
“谁是熊孩子就说谁喽!”司然怕痒,快步跑开,连帮着那盆花浇水时都在笑。
她很少会因为什么事而这样开心,主要陆行言欺压她太久了,现在的感觉就像推翻君主制一样,人人平等,她丢过的脸,他也得丢回来。
陆行言不再是赵柯口中的无所不能,他呀,就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还是他妈妈脾气好,如果是赵巧姝,敢把衣服弄得脏兮兮,早就把他屁股打肿了。
想到这样,她不由地又笑出了声。
陆行言仍站在玄关处没有动,他确实是没想到他们还保留着这些照片,他已经许多年没回来,对儿时的记忆他一直不大愿意重新回顾。
再度去看那些照片,他似乎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自主意识,除了不想配合大人的要求,也讨厌模仿其他小孩子的懵懂天真。
不是因为他不合群,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们整体都处在一片混沌之中,无法正常沟通。
可笑之处在于,在外界看来,是他患有自闭症。
世界上71亿人,难道人人都要从众?
思忖片刻,他无意瞥见墙上那匹和他一样孤僻的小马驹,像是被点醒了一般,踱步到储物间,拉开被封存严实的檀木柜,里面放着是的一整套由卢师傅亲手帮他定制的马具。
陆仲理似乎送过他一匹马,他把它忘了。
为了求证马的下落,他难得地主动翻出了压在书包底下的那枚诺基亚。
灰色的屏幕上显示着13个未接来电,是赵柯打来的。
他平时是有些聒噪,但会拿捏住分寸,这次急成这般,兴许是瞿司然关机造成的。
他和他说过,他看不到她就会极度想念,被她有意忽视,会焦虑不安,看到她和别的男生站在一处,会嫉妒发狂。
她占据他所有心神,尽管当时她还没答应他,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将她拱手让人。
只是,她真的愿意吗?
盖好箱子,才出书房,正碰到对方睁着双大大的眼睛在屋子里左右观望,看到他,她随即松了口气, “陆行言,我住哪?”
“楼上随便,赵柯找你。”他面色如常, “不要太晚,明天要早起。”
司然脸色微僵,再一次被他推开,她那点绮丽的幻想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全程都在自作多情。
“不用担心,我以前最多和他聊天聊到凌晨两点!”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楼,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陆行言望着他的背影,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他曾和汤普森剖析过赵柯的情感,他告诉他,一部分是他体内的雄性激素在作祟。
男孩子的精力旺盛,需要宣泄口,就像百分之九十的人,会在青少年时期对异性产生好感。
他问另外一部分呢?
他回答,特质,她身上有他所没有的特质。
他不理解,只是单纯地觉得赵柯无法把控自己的身心。
反观他,可以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
汤普森摇头,说他不了解人类。
现在,他了解了一点。
情感这种东西,确实不大好掌控。
可她只应该是他研究的一号采样,不是么?
第28章
窥探
手机充上电暂时还开不了机,司然看了眼平板,电量还剩下85.
输入密码解锁,陆行言不用微信,自然也就没有下载,点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五个人,一眼就能看到赵柯的名字。
她给他拨过去,却发现平板没有连接wifi,根本就没法打电话,陆行言铁定是忘了这回事。
吁出一口气,退出界面,许是手指无意扫过一边的相机按钮,弹出了拍摄界面。
伸手正要关闭,却不免看到了左下方的照片。
偷窥他人隐私是很不道德的行为,但她动作快于思想,还没反应过来,就点开了那张图。
湛蓝的天空下,竖立着一排巨大的猴面包树,漂亮的像电脑自带的高清壁纸。
树干上被原住民凿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窗户,瘦弱的孩子们探出头来,用黝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外面的陌生人。
至于站在树下的人,穿着一身户外衣物,戴着她熟悉的那顶渔夫帽,举着镜头记录这陌生国度的一幕。
按住照片向上推动,拍摄地址位于南非马达加斯加,是司然从未抵达过的地方。
继续翻阅,这次是一段视频,仍旧在野外,地上是一头大象的残骸。
有好几名穿着科研制服的人员对其进行勘探和分检,陆行言出现在视频的后面,他抱着一块骨头,觉察到镜头,不耐地转过身, “无聊。”
“记录小言的成长,一丁点也不无聊。”女子声音温柔,说罢,循循善诱道: “小言,还记得化石的骨龄怎么计算吗?”
他略作思索,侧身答道: “含氟量与埋没的时间成正比,看化石骨骼中14C和14N的丰度。”
“没错。”女子开心地说道: “那这项任务妈妈就交给你和杜丁博士他们喽~”
镜头最后,陆行言给了她一记白眼。
司然算是明白了他为什么能投稿nature期刊,他的母亲看似在偷懒,实则上是在锻炼他,让他接触到更多的知识,更广阔的天地。
就算没有上学,跟着那些人,他学到的比她这种应试教育的产物,只多不少。
向右滑动,看清楚第三张照片,她愣怔当场,大脑宕机,成了一片空白。
缓了许久,她再度解锁,没有看错,是她,不是幻觉。
抬手按住起伏剧烈的心脏,她回想起第一次见面,陆行言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不是在看陌生人,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收回那道让人心口发烫的灼热目光。
原来在很早之前赵柯就将她的照片发给他了,平板上不止有她双手撑着下巴发呆的照片,还有注意到有人拍她羞涩捂脸的照片。
可能拍摄的人太过分,待她将双手放下,发现对方还在拍,眼中满是惊讶和生气。
实在劝不动,她干脆自暴自弃地趴在桌面不理拍摄者了。
照片都是抓拍,清晰模糊的都有。
往后翻,还有她元旦汇演,跳芭蕾舞的视频。
这些是赵柯搜罗来用邮件发给他的,可他为什么要保存下来?
怀揣着疑惑与兴奋的心情,她将照片翻到最后一张,高三到高一的照片他都有。
她没那么自恋,但无论是照片还是视频,不是可以在邮箱里面直接看么?
陆行言保存下来是为了什么?
那道被打破的猜想重新涌现,陆行言他,他不会关心其他人累了困了还是饿了渴了,他昨天怕她冻着,还偷偷握住了她的脚掌为她取暖。
大早上把她叫起来上山找灵芝,也是为了帮她调理身体。
确定他所有的动机之后,她双眸泛起微光,像是荡漾在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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