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老远,江舒窈就看见两个小厮打着灯,那团橘色的光在黑暗的夜雨里分外醒目。
一坨黑漆漆的影子躺在地上,一条腿不自然地向外翻折,还往外渗着雨水。
走近一看,正是李承楷。
他向来注重仪表,此刻却披头散发,不仅身上湿透了,头脸还沾染了不少腥臭的水草污泥。
好臭的味道。周围的下人们都不禁露出了隐晦嫌恶的神色。江舒窈也后退一步,离他远了些。
“我的楷儿!”
白氏早就扑上去哭天抢地地叫了起来。
成安侯见唯一的嫡子成了这般模样,也哆哆嗦嗦地扶住了一旁的丫鬟。
“快将世子抬回房内,清洗干净。”
白氏哭归哭,总算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指挥着小厮们将李承楷抬回院内了。
她刚想叫人请大夫,瞧见站在一旁若无其事的江舒窈,又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眼中的怒火,语气和缓地对她说。
“舒窈,都知晓长公主喜欢你,你能否请长公主派位太医来为楷儿瞧瞧呢?”
成安侯府还没有请太医的恩典,如今若想请太医,白氏想到的就只有江舒窈这条路子。
“下午我才拜访过长公主,长公主今日有事。此时恐怕不在府中。”
江舒窈如实道,她说的是真话,但白氏不一定信。
“楷儿的腿都断了,此时不是你耍心眼子的时候!他若是落下了残疾,便做不了官了,你们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你以为自己会好到哪里去吗?”
白氏果然不信,她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场就掐着江舒窈的脖子逼她去公主府。
有求于人还这般态度,江舒窈干脆抱臂在一旁站着。
李承楷的死活与她何干?她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悠悠道。
“母亲此言差矣,我明明还可以和离。”
“够了,都住口!”
成安侯见了嫡子的惨状悲痛欲绝,还要将这俩斗法的婆媳分开。
他指了指小厮。
“你去拿了我的名帖找荣国公,看在父亲的份上,他们应该会帮忙的。”
渝石院里。
李承楷已经清醒了过来,正躺在自己院内的床上,被灌下了两大碗参汤,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往下。
他的腿先前还有些痛楚,现在却已经完全没知觉了。
难道就这般废了吗?李承楷白着脸愣愣地盯着床顶。
白氏见他这样,泪眼涟涟地坐在床榻旁抹泪。
李老夫人与成安侯也坐在桌旁沉默。
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江舒窈先开了口。
“世子不是好好的在翰林院当职吗,身边跟着的下人们呢?如何会在河里断了腿?”
她这一说也提醒了白氏,李承楷当职,身边往往跟着两人,况且出了翰林院就是做马车到家,到底是如何在路上被人害的?
“下人们都是吃干饭的?连一个主子也护不住,都拉去打了半死再发卖了!”
白氏也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恨恨叫喊。
今日跟着李承楷的两个小厮闻言两股战战,立刻跪了下来拼命磕头。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世子自己离……”
“你们闭嘴!”
李承楷面无血色地含着参片,喝止了小厮们继续求饶。
“母亲饶过他们吧,都是我用得久的人,今日全赖我自己不小心。”
他要如何说呢?难道说自己逃了翰林院的差,丢下小厮独自一人偷偷去见了外室?然后在回来的路上遭了黑手,连人也没看清就被打了一顿,扔进了河里。
此话他自己都知道是万万说不得的。若成安侯听了,当场就能再把他的另一条腿打断。
他只好避而不谈,气若游丝地转移话头。
“我的腿好痛。太医还未来吗?”
话音刚落,小厮便带着从荣国公府求来的太医跨进了房门。
第26章 想个法子把她拴住
一家子都紧张地盯着,陈太医探了片刻,放下了把脉的手。
“陈太医,我儿的应该腿没事吧?”
听了白氏的问话,陈太医沉吟片刻,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道。
“侯夫人,不瞒您说,世子这次的腿伤十分严重。俗话都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方才摸了摸,世子的筋骨此次都受了伤,因此才没有痛觉。我为世子封的针也只是勉强护持了一下。”
“什么!”
白氏听了几欲昏厥,成安侯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她再顾不得维持形象,掷下手中的帕子便上前围在了太医身侧。
“难道楷儿他的腿便治不了了?往后都只能如此了吗?”
陈太医摇摇头。
“世子的腿还有救,往后每月我都得来为世子的腿施针,以此保持世子的经脉通畅。只是世子的腿最终能不能治好,还须得一味关键的药材。”
“什么药材?”
李老夫人是深知这些太医的,怕承担风险,太医们说话总是留有三分余地。
陈太医既然这样说,那就表明李承楷的腿肯定还有救。
“此药名为折麦草,通常生长在严寒的北面,很是稀少,若要治好世子的腿,侯爷和夫人恐怕要做好准备,因为此药极有可能寻遍各地而不得。”
“此药这般稀罕吗?就连京城也无?”
白氏闻言紧紧皱着眉问。
“确实稀少,我活了快一甲子年了,还只见过一次,便是当年元后有孕时腿痛难忍,皇上差了无数人马翻遍了各地,才从一位老药商手里收到了一株折麦草。”
陈太医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老夫人,又回身为李承楷开了一味药方。
“此药方每五天喂世子喝一次,可起到滋养筋脉的作用,这段时间,恐怕得暂且为世子打一架轮椅了。”
这话不可谓不哀戚,好端端的独子突然就变得有可能残了,白氏一时无法接受,哭出声来。
成安侯面色也不太好,但他想到自己正值壮年,还能再生,便没有白氏那般绝望了。
陈太医见该叮嘱的都说完了,便放下笔准备离开,这时李老夫人突然又提出要求。
“能否劳烦陈太医,再为我这孙子孙媳看看?他们成婚两年多了,一直未能有子嗣。”
此话一出,李承楷悲痛之余,面色露出些古怪,祖母不知他到现在都未碰过江舒窈,怎可能有孩子呢。
陈太医有些懵,这成安侯府一家子怪有意思的,孙子腿都断了,躺在床上,家里的长辈除了当娘的,似乎都不怎么伤心,老夫人现在还有空关心子嗣。
他瞟了瞟站在一侧的美丽女子,这应该就是世子妃了吧。
瞧着娴雅大方,气色红润,即使被这般明着质疑了,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没有一丝恼怒,这般气度,便是一些宫妃也没有的。
反倒那躺在床上病秧子一样的世子,陈太医方才就发现他有些体虚,问题多半出在他身上。
“那我便为世子与世子妃两人瞧瞧吧。”
陈太医重新净了手,取出一张干净帕子垫在手上,朝江舒窈道。
“还请世子妃坐下后平心静气,我先为您把个脉。”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纷纷把目光往她身上瞟着,江舒瑶一脸平静地坐了下来。
陈太医带来的徒弟从一旁拿了个四面不透风的罩子放在桌上。
“请太子妃将手放入罩子内,然后挽起袖口。”
陈太医指导着,江舒窈好奇地看着罩子照做。
看来这罩子是专为了太医诊治女眷而制的,胳膊放进去以后,再掀开袖口,便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丁点肌肤。
陈太医一手拿着帕子,从另一侧洞口探入手,他摸了片刻江舒窈的脉象,起身朝李老夫人道。
“老夫人,世子妃的身体非常康健,只似乎有一些寒症瘀体,应该已在吃药了吧?我观世子妃的脉象,于生育之事上应是无大碍的。”
此话一出,成安侯与白氏的脸都绿了。
江舒窈没有问题,有问题的莫非是自己的儿子?
“那便劳烦太医再为我孙瞧瞧吧。”
陈太医又走到床前要抓起李承楷的手把脉。
李承楷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子嗣都是缘分,万不可强求。”
他不想被太医诊治,李老夫人却板着一张脸,肃然说道。
“什么强不强求的,都两年了,若你的腿再治不好,又没了继承人,该如何自处?”
这话下隐藏的信息很惊人。
李承楷脸色一僵,只得老实递出了自己的胳膊。
未想到陈太医看了他的脉象片刻,便摇了摇头。
“太医,莫非我儿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白氏从方才起泪都要流干了,眼下见太医摇头,她更是感到胸口一阵疼痛,捂了捂心口。
陈太医清咳一声。
“世子的脉象脉沉而迟,是阳气不足,加之畏寒肢冷,腰膝酸软,此乃阳虚之疾。当以温阳补肾为主。此脉确实难以有孕。”
这话一出,满室寂静。
江舒窈从丫鬟婆子眼中看到了震惊,若世子体虚,那陆姨娘是如何怀上孩子的呢?
白氏更是脸都青了,陈太医此言就差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李承楷不行。
当着这一世人的面,李承楷被陈太医揭了老底,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每个人似乎都在笑他。
再想到自己的腿还医治无望,他自诩堂堂七尺男儿,也不免想一头扎进河里淹死算了。
陈太医走后,侯府一家子被李承楷一事折腾得面无神色,李老夫人便做主将探查厌胜之术往后延。
待江舒窈全须全尾地回到房中,彩杏的嘴都要笑裂了。
“小姐,您看到那些下人的眼神了吗?估摸着再过两天,整个京城都要传遍了。”
她笑的是李承楷“不行”一事。
江舒窈闻言也绽放出了笑容。
“恶人有恶报,他这是遭报应了。”
她和彩杏淡绿笑闹了一会,本想再去李偃珩院内打探一下太子府的情况,想了想今日李偃珩应该忙得脚不沾地,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李承楷房内,此时只余他与白氏两人。
“楷儿,你别担忧,既然寻到那折麦草便能治好腿,娘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你找到的。”
白氏宽慰了面色不虞的李承楷几句,让他好受了不少。
李承楷点了点头,此事急不得,他虽难受,也不能急坏了身体。
他想到方才的事,又温声朝白色解释。
“娘,今日陈太医所说的什么阳亏之事你别放在心上,我自婚后便未碰过江舒窈那女人,她当然不可能有孕,您看雪仪也正常怀上了,我没问题的。”
他极力自证,白氏却心存疑虑。
陈太医又不是吃白饭的,他这样说,估计李承楷的身体还是有些问题的。
只是今日李承楷身上的事太大了,白氏怕他受不住,于是没有再提。
“今日那江舒窈嘴里又说了和离,原来你从未碰过她,她还是处子之身,难怪这么有底气。”
此时人都走了,她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出后恢复了理智,面上又显出几分镇定的狠毒。
“上次那秘药似乎没什么效果,我看还是得想个法子把她拴住了。”
第27章 权臣与长公主
江舒窈还不知那娘俩又在暗地里算计她。
她今日经历了那么多事也累了,头一挨上枕头便进入了梦乡。
或许是白日里受了惊吓的缘故,午夜时分,江舒窈做起了噩梦。
梦中有人捧着她的骨灰与牌位杀上了金銮殿。
弑兄夺位的三皇子还未来得及戴上金龙头冠,便被那看不清面容的人,一剑斩下了头颅。
“杳杳,你看我为你报仇了。”
那人又哭又笑,抱着江舒窈的牌位坐在血泊中,最后竟带着她登临大顶,将她奉为了女皇。
群臣愤起,然而此人手段异常血腥,皇城司卫终日游走在琼台楼宇之间监视着众臣,反对者,杀无赦。
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靠着血染京城,江舒窈――一个死去的下堂妻,成为了大寰国史上第一位女帝。
群臣在下方议事,她的牌位便搁在龙椅上,静静注视着世间发生的一切。
如此多年,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终于在她本该是四十岁诞辰的那天,男子抱着她的牌位在殿中泼上桐油,笑声中带着解脱之意,随后一把大火将整个皇宫燃尽。
“呼、呼。”
江舒窈在一片灼热中被吓醒了。
延续前世死后的梦境……她怎么会做如此荒诞的梦?
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鼻尖溢入的一丝竹香稍稍抚平了她的情绪。
不对,怎么会有竹香?
室内空无一人,唯有一点星子的光透过绿窗纱透了进来,香炉她早已不用了,正放在床旁积灰,屋里一应陈设全是无味的,现在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白日里她送给燕姝的竹香。
“昭雪,方才有人来过吗?”
她唤来暗卫询问的一瞬间,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能够夜入她的房间,昭雪却没有阻拦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昭雪不知人在何处,只有声音响起。
“回主子,方才司长来过。”
江舒窈了然,只是为何李偃珩身上会有竹香味呢?
这么浓郁的香味,只有接触过香粉的人才会携带,而白日里分明只有太子与长公主两人接触了那盒香。
想到上次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李偃珩都了如指掌,江舒窈心中浮现出一个惊异的想法。
莫非李偃珩已与长公主有了极亲密的接触,才会从她身上沾染到这香味。
权臣与长公主……
自觉好像窥探到了一点不得了的秘密,江舒窈再想到自己上次的献身之举,只觉得满面烧红,尴尬地蜷起了脚趾头。
她真是太自不量力了,有了燕姝那样明艳大方的华贵美人珠玉在前,谁会看得上她这般寡淡的女子?
心头弥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江舒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
“李司长来做什么?”
她一边问昭雪,一边下床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洒在庭院中,脑中一片平静。
“司长听说了今天府中的事情,回来后便来看看您是否有事。”
看她?江舒窈直觉李偃珩一定是有事找她。
“可惜刚才我已经睡过去了,现在能带我去见他吗?”
所幸现在也睡不着,她便决定干脆去见见李偃珩,同他细说今日府中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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