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嬷嬷对自己这般冷淡,洛雁也没表现过多套近乎的举动,只是淡淡地行了个礼,便穿戴整齐,跟着素喜一道回了前院。
沈思琼同胡夫人正在用茶,洛雁进屋,先是照例行了个礼。
虽然猜不出胡夫人此番来历,更拿捏不准沈思琼把她叫来前院的意图,但她刚行完礼,沈思琼便让素喜给她搬了个椅子,又连忙让人给她端了盏参茶。
甚至看她穿得单薄,又亲手解开自己的衣袍,起身披在她肩上,嘴里小声嗔怪道:“妹妹真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好不容易才养回来些,要是再着了风寒受了罪,我可就要心疼了。”
沈思琼这话听得她心尖发毛。
明显就是拿她做戏,偏她还不得不应,“主母关心奴婢,奴婢怎敢让主母焦心,刚一听说主母找奴婢,奴婢立马就动身了,竟忘了披个袍子。”
她绝口不提外面冷的她舌尖打颤这回事,反倒演出了归心似箭的感觉,也侧面衬托出沈思琼厚待妾室的贤良。
胡夫人果真冲沈思琼笑了笑,“看来还是沈妹妹调教得好,这妾室对您百依百顺,当真羡煞旁人。”
沈思琼颇为受用,一时竟口无遮拦,“哪有胡姐姐好福气,有一堆姐妹陪着解闷,不像我家这个,前些时日染了风寒,几乎出不了门呢。”
胡夫人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家里小妾多也算是福气?
沈思琼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咱们当主母的,宽待下面人是一回事,但这立规矩又是一回事。胡姐姐别看我同洛氏关系好,洛氏要真做错了事,我也照罚不误呢!”
胡夫人神色渐渐缓和,“妹妹这句话说得没错,咱们当主母的,不就是要震住下面的人吗?不过我这确实遇到一麻烦,想要请妹妹帮我一把。”
沈思琼原以为胡夫人只是普通的串门,完全没料到她有求与她这茬,一时之间,她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笑道:“胡姐姐不妨先说一说?就怕妹妹也有心无力。”
胡夫人轻轻将手搭在额上,略有愁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些后宅阴私之事,上不得台面。刚妹妹也说了,我家后院的娇花多,不免有些花的周围生了杂草,实在难除。所以我想着,从妹妹这里借一把锋利的镰刀好好除一除,待用完,自会把这镰刀完好的送回来。”
沈思琼愣了一下,合着这是来上门要人的?
拿谁比镰刀?
“妹妹手段了得,想必最清楚妹妹这些手段的,当属洛娘子了。”
胡夫人并不喜欢拐弯抹角。
沈思琼刚悟过来,霎时脸色一阴,“胡姐姐,并非是妹妹不愿帮你这个忙,而是家中镰刀前些时日因为除了太多草,变得钝了,还没找人磨一磨呢,只怕您要走,也利索不起来。”
洛雁只能沉默。
两位主母舌战,她但凡开一句口,偏袒其中一人的意见,都会得罪另一人。
再说她的去留也并非她自己能决定,只要胡夫人说动沈思琼松口,她也是非走不可的。
沈思琼一向广结善缘,就算不与人过于亲近,也不想落得一个小气的名声。
毕竟人求上了门,她也不好拒绝得太直接,便试着偷梁换柱,“胡姐姐,我从宅子里带出来的丫头也很伶俐,不妨让她跟胡姐姐回去两天,说不定效果更好呢。”
沈思琼瞟了一眼素喜,内心有些发虚。
先不说素喜能不能办好这门差事,单说胡夫人那里,也是有所芥蒂的。
素喜毕竟是她的陪嫁丫头,日常也是在她跟前做活,贸然入了旁人的后宅,更是容易让人联想到眼线一说。
胡夫人自是不答应。
但也没有把话说得太死,“妹妹的顾忌姐姐明白,不过是怕姐姐用坏你这镰刀罢了,无妨,无妨,姐姐不妨去下家借一把,效果就算差些,总归能帮上忙不是?”
沈思琼一听这话,有些心急了。
要是胡夫人与其他人议论她经不住事怎么办?
慧名难立,但臭名只需一瞬间。
沈思琼终究还是妥协了,“这天色晚了,姐姐也别折腾了,若你不嫌弃的话,就带去吧。”
胡夫人虽有些强求之意,但她又不能表现得太过迫切,至少还得圆一圆,“妹妹当真如旁人所说一般大方,你尽管放心,我这人一向小心,绝不会怠慢了洛娘子。”
洛雁没想到胡夫人远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她与沈思琼应该也没见过几面,竟能从这几面中探出沈思琼最在意的东西,反击为胜。
像这样的高手,怎么还会被自己后宅里的人算计呢?
第51章 受旧人之托,救你于水火
洛雁让石榴简单去收拾了两件衣物,就随着胡夫人上了马车。
期间,沈思琼多番用眼神警示她。
胡夫人倒是心满意足,毕竟她此番来的目的就是要把人带回去。
路上,她才同洛雁细讲用意,“我府上的后院失火已久,就算真要打理,也无从下手,就不必浪费这功夫了。那你尽管放心留下,就当陪我聊聊天就成,正巧我家芊姐儿也喜欢你,日日盼着你来做客呢。”
洛雁没想到胡夫人与沈思琼绕来绕去,竟是为了拉她去胡府做客,顿时愧不敢当。
“夫人抬举奴婢,是奴婢的荣幸,只是奴婢什么都不为夫人做的话......待日后主母问起,奴婢接不上来可怎么好?”
她可不想去别人家里吃白饭,与寄人篱下没什么区别。
胡夫人见她这般固执,只好说了实话,“我也是受人之托。”
日落西山,天际被一道红线割裂。
洛屿泽刚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边被急哄哄冲进屋里的洛编修抓起来喝了,“事成了,人已经进了胡府内宅。”
洛屿泽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多亏你那青梅。”
穆编修听见“青梅”二字,耳根霎时一红,“不过是幼时同住一条街巷而已,没几年她就搬走了。”
中间断了联系,他竟不知她嫁的人是渝州城的县令。
一想到一朵鲜花竟插在牛粪上,穆编修忍不住攥紧拳头。
“洛兄,若是我们一举铲除雪家余孽和余党,其家眷该如何判吗?”
洛屿泽淡淡抬了下眸,似乎读懂了他的用意,缓缓道:“大抵是充入官妓,或是流放偏远地区,鲜少人能全身而退。”
穆编修心里咯噔一下。
见他沉默不语,洛屿泽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穆弟,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只能规劝你一句。他们夫妇一体,未免他做的事,她会不知,若你执意护她,就同徇私没有区别了。”
“我知道。”
穆编修落寞地点了下头,语气却铮铮,“但我觉得,她断不可能与她夫君那种人同流合污。”
“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会嫁于那种人,想必也是被迫的。”
这还是洛屿泽头回见一向阔达的穆编修这般执着,继而不再多言。
洛雁并未深究胡夫人口中的“旧人”是谁,但她心里也有个大概。
洛屿泽么?
如果不是他,谁会为一妾室费心费力。
胡夫人安排她入住自己院里的偏房,没想到胡府偏房的陈设竟比沈思琼所住那间正屋里的陈设还要好。
把她安置好,胡夫人就回自己的正屋休息去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胡夫人并没派人请她一并到正屋用,而是让人单独拎了个食盒送过去。
洛雁在看见食盒那刻,深深松了口气。
幸好胡夫人还是能捏住分寸的,不至于对她热情过了头,要是失了规矩,传到沈思琼耳朵里,定是要明里暗里针对个没完。
如此看来,胡夫人倒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竟能把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
究竟是何人压她一头呢。
翌日一早,洛雁便醒了。
梳洗完,石榴服侍她穿了衣服,洛雁决定暂时把自己当作胡府的妾室,照例要给胡夫人晨昏定省。
这般规矩做足,任由沈思琼想要挑刺都不成了。
结果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的嘲讽声。
“我的傻姐姐,你可真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自家有绣房还要跑出去找外人做衣服,那外人用的针线、布料,能比自家用的好吗?”
“要让姐夫知道了,怎能不说你败家。”
“我可怜姐夫呦,自从娶了你回来,这官位就没动一动,十年如一日的县令,屁股都坐凉了。”
洛雁顿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入内。
刚巧王嬷嬷端了新茶过来,见到杵在门口的洛雁,好声提醒了句:“娘子进去无妨,里面这位是我家夫人的胞妹,最近寄住在这里。”
王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低声补充了句:“夫人这胞妹前些年丧了夫,性子傲得很,您尽量忍着些。”
王嬷嬷其实想劝她走,但是人都走到这里了,不打一声照顾就离开也有些失了规矩。
但是她也不能确定,自家夫人的胞妹瞧见貌美的洛娘子会不会心生妒忌,挖苦个没完。
洛雁从王嬷嬷眼中探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她也没退缩这一条路可以走。
刚跨过门槛,又听见一句:“姐姐,先不说你已经伤了身子生不成了,就算你还能生,就凭你这年老色衰的脸,也不讨姐夫喜欢吧,不然姐夫何须小妾一房接着一房地娶。”
胡夫人脸色比吃土还难看,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拧成绳,眼下满是嫌弃。
偏那妇人还没察觉出问题,继续挑衅道:“姐,要不你还是把你的嫁妆交给我保管吧,省得你随意糟践。”
提及嫁妆,胡夫人实在忍无可忍,摔了茶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心思,自己玩牌输光了嫁妆,就在这图我的嫁妆,还想让我替你收拾烂摊子,做梦!”
碎片在洛雁脚边炸开,但洛雁神色淡定,甚至没半分失举之态。
反倒是胡夫人,瞧见这样一幕,突然愧疚起来,连忙招手让洛雁过来。
“你怎么来了?我还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呢。”
洛雁福身,“夫人抬爱,奴婢怎敢坏了规矩,这晨昏定省是一定要按时的。”
胡夫人看了眼屋内的空座,无奈地笑了笑,“要是我们府里的人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坐在胡夫人身侧的女人突然扬起脸仔细打量洛雁,唇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这是姐夫新纳的妾?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洛雁这才挪了目光,看向这般猖狂的人。
结果刚扫了她一眼,瞳孔便忍不住的一震。
第52章 说我克夫,那你呢
这人的穿搭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原就肤色白皙,体态丰腴,偏又搭配大绿配大红的料子,而非淡色,皆是扎眼的颜色,再坠上玫红的簪子,媒婆都不敢这般浮夸。
更何况她眼尾处已起了细纹,并不适合继续点花钿扮嫩,而她不仅要点花钿,还要在眼下沾珠光,竟梳了垂挂髻,一向时未出阁姑娘们才爱这般打扮。
洛雁本与她无冤无仇,可她偏要暗中挑刺,“姐姐,你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这种面相的女人不能纳,克夫。”
闻声,洛雁眼底冷意翩飞。
既然是她先犯得冲,就别怪她胡说了。
“这位夫人不是来做客的吗?瞧您这架势,倒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以牙还牙,是她的底线。
林赵氏被噎红了脸,“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有没有资格,不是您说了算!”
洛雁重新看向胡夫人,又规矩地行了个礼,“还望夫人原谅奴婢唐突,只是奴婢这耳朵实在听不得脏话。”
林赵氏从未受过这憋屈,咬牙切齿道:“姐姐,你要不惩戒这妾室,只怕日后她要翘上天!”
胡夫人叹了口恶气,厉声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洛娘子,是我请来府里做客的!”
“呵,就她这等身份的婢子还值得你专程请来做客?”林赵氏不依不饶。
洛雁本不打算继续参与这口舌之争,怎料胡夫人朝她使了个眼神。
不得已下,洛雁只得冷笑一声,“您口口声声说我面相克夫,那您呢?不是已经克了。”
林赵氏没想到洛雁会拿自己寡妇的身份做文章,气得鼻孔冒烟。
她最忌讳别人当面提起她那死鬼丈夫,刚嫁进府五年,她就成了寡妇。
幸好她有俩儿子傍身,不然公婆一定会把她当扫把星赶出去。
但是这寡妇的生活实在不好过,在外会被人戳脊梁骨,在内,又实在寂寞不已,她这日日夜夜,只能靠吃食消磨。
这场口舌之争,终究是林赵氏占了下风。
她借口身子不适离开,走之前还恶狠狠地剜了洛雁一眼。
待周围静下来,胡夫人才堪堪道:“我这妹妹不是个省心的货色,她年纪轻轻死了丈夫,便记挂上了我的位置。想盼着我死,她好替我嫁进来。但我心疼我的芊姐儿,舍不得早死。”
说完,她提起帕子,忍不住咳嗽两声。
王嬷嬷见状,连忙端着刚泡好的热茶上前,“夫人,我在这里加了参片,您快润了润。”
洛雁这才注意到胡夫人光鲜的外表下,实在埋着一副疲倦的面孔。
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无半分活气。
待洛雁坐上位置后,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府里的妾室才陆续而来。
“请主母见谅,这天黑路滑,妾只能谨慎些,生怕磕了碰了,更耽误时间。”
“可不呢,这天明得越来越晚了,黑得越来越早,但这晨昏定省的确实一样的,当真是苦煞了诸位姐妹。”
“主母向来仁慈,最为诸位姐妹着想,不妨改一改这晨昏定省的时间?或是变成一日一醒也成啊。”
几名打扮艳丽的妾室刚坐下,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完全不把胡夫人这个正妻放在眼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们便商量出对策,“姐姐,您这身子骨也不好,万一哪位姐妹着了风寒传染给您,您估摸着又要病上半个月,到时候这府里的药材都要紧着您用,下面的人就要受罪了,不妨就免了这晨昏定省吧,这般您也能落一个体谅家中妾室的好名头。”
洛雁闻声放下杯盏,定定地看向说话的人。
竟是胡府的宠妾梅氏。
梅氏嫣然笑着,身上穿的玫红色衣裙上绣的竟是牡丹花。
在大赢,牡丹是国花,一般只有国母或是身份尊贵的正室才配绣制。
梅氏竟然这般大胆,藐视国规,竟然在自己身上绣国花!
洛雁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蠢货,早晚会栽沟里。
胡夫人早已习惯这样的画面,只不过今日有外人在场,她多少得装装样子,不能轻易松口。
“我怎能为了自己的名声坏了祖宗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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