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又恢复成往日那副清汤寡水的模样,胡县令瞬间没了兴趣,却还是被她一句话吊了起来,“你此话何意?”
“父亲前两日给妾写信,说是胞妹在外欠了债,讨债的人都闹到家里了,父兄颜面尽失,特让妾看好胞妹,兄长这两日便从庆州快马加鞭赶来,把妾的胞妹带回庆州审问。”
“她犯错,与梅氏又有何关系?”
胡夫人眨了眨眼,“爷猜,是谁借我胞妹的印子钱?又是谁寻了讨债的人去庆州上门要债?”
胡县令闻声瞪大了眼,“你是说梅氏?这怎么可能,梅氏哪有那么大的胆?她久居后宅,连添个首饰都要过问我的意见,怎敢擅自做主去放印子钱?”
“爷若不信,等我兄长明日到了一问便知!”
胡夫人突然严声厉色起来,吓得胡县令浑身一哆嗦。
洛雁同胡夫人身边的王嬷嬷一并守在外窗偷听,果然如她所料,胡县令听见胡夫人娘家人要来,一时之间也顾不得梅氏之事是不是真的,赶忙求着胡夫人同他在大舅子面前演一对恩爱夫妻。
等胡夫人把胡县令打发走后,洛雁才松口气。
趁着梅氏一心只扑在大刘氏和李氏身上时,王嬷嬷意外地抓到梅氏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出门放印子钱。
小丫鬟不经吓,被威胁两句,直接把梅氏的底交代个干干净净。
胡夫人这才知道,梅氏这几年一直偷偷往外放印子钱,甚至不惜把手伸到她身边人,但她并非想通过她胞妹赚钱,而是想利用她胞妹把她逼上绝路。
说起她那不成器的胞妹,也是这两年才举家搬到渝州的。
自从她搬来后,整日登门,只为图钱。
她自己的嫁妆钱不是被自己玩牌输光就是被她吝啬的婆母搜刮了去。
起初她听信了胞妹的谎话,也没少救济,后来发现她竟然拿钱去玩花牌,才置之不理。
奈何一母同胞,血缘至亲,她处处为她担忧,她却处处想要算计她的钱!
胡夫人实在不愿再被毒瘤纠缠,索性应了洛雁的主意,找几个忠仆伪装成放印子钱的人,远下庆州讨债,远比家书一封来得更为实在。
果不其然,隔日天明,她长兄便赶来渝州了。
胡夫人本名姓赵,家父是庆州知府,家兄从五品河营协办守备,还有个庶弟得了个京中不入流的小官,也算是家族鼎盛。
赵知府清廉盛名在外,突然得知嫡幼女在外玩花牌借了印子钱,差点没气昏过去。
好在胡夫人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专程让讨债的人伪装成果农,进了赵府才把这件事坦露。
都已经把门关严实了,要是再透出风声那就是家宅里出了不把门的贱奴。
赵知府当下就安排赵家大哥儿赶往渝州把不孝女带回来审问,即便是要得罪嫡幼女的婆母家,他也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个不成事的女儿!
第60章 梅氏为子谋划,殊不知前路是深渊万丈
之所以要提前同胡县令透底,便是为了让他好有时间准备保梅氏。
毕竟梅氏是他的心肝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胡县令要肝肠寸断。
胡夫人一想起那账簿是从芊姐儿房中找到的,就忍不住背脊打冷战。
先不说他是为了另辟蹊径藏好账簿,单说这要是真的东窗事发后,帐篷被人在芊姐儿院中找到,她们母女当真能说得清吗?
同甘的时候想不到她们母女,共苦的时候就一定要拖她们下水?
胡夫人彻底对胡县令心灰意冷。
好在长兄来了,有人替她撑腰,就算胡县令平日在她面前再耀武扬威,也不得不在她兄长面前低头伏小。
自从胡夫人病好后,林赵氏大为失望,又开始整日跑出去耍花牌。
只是这次,胡夫人非但没有阻拦她,还特意安排人领着她到一新地方,设计让她输得更多、更惨。
林赵氏是被赌场的人悄悄押送回来的,赵家大哥儿没想到自己刚来就撞见了这样的一幕,脑子一时跟不上手,抬手就是一巴掌。
林赵氏当场懵了,捂着被打肿的脸,跪在地上求胡夫人替她说话。
胡夫人冷着脸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是你自作自受。”
林赵氏不敢与赵家大哥儿硬碰硬,只能对胡夫人急眼,“你果真如梅氏说的一般,心肠毒辣,竟连自己的亲妹妹受辱都能置之不理。”
又一巴掌朗利地落下。
“受辱?你挨一巴掌是受辱,连带着咱们一家子人同你一起丢人就不是吗?”
眼见为实,赵家大哥儿对自己这个小妹再无半点同情。
随即又想到设套给自己小妹放印子钱的人,冷眼看向胡县令,“听说妹夫后院里有一小妾,姓梅,表面温柔贤淑,背地里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敢问这放印的钱,妹夫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胡县令被吓得两腿一软,差点跪下,好在他已经安排人下去打点,应该能把梅氏摘干净。
胡县令强装镇定道:“我从夫人口中得知此事后,立马派人下去调查。”
“调查的结果呢?”
赵家大哥儿双手一背,眉梢压得更低。
胡县令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梅氏一向胆小,绝不可能做出引诱过小妹去借印子钱的事。更何况她不过是一内宅妇人,平时相夫教子,敬重主母,哪有这么多闲功夫去......”
“相夫教子?”
赵家大哥儿也是个惯会扣字眼的人,即便胡县令已经很小心谨慎,但这么多年的习惯一时难改,顺口就说出来了。
“一个妾室,也配用这个字眼?”
胡县令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霎时无力反驳,只能用乞求的眼神看向胡夫人,“夫人,你说句话啊!”
幸好前日他已同胡夫人交代好,只要胡夫人愿意配合他演这一出恩爱夫妻的戏,他便送芊姐儿去南陵王府开设的学堂上学。
胡夫人之前便同他提起过此事,但他非但没有应下,还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荒谬理由,转送蒲哥儿去了南陵王府的学堂。
他心里清楚,她没有嫡子所依,便将这唯一的女儿看得极为重要。
所以他相信,她一定会被他开出的有利条件收买。
胡夫人冲胡县令勾了勾唇角,突然启唇道:“大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只要小妹能迷途知返,我受点苦、受点罪也没关系。”
“什么叫‘熬’?”
“我们赵家的女儿凭什么受苦受罪!”
赵家大哥儿已经有两年没见过自己的大妹了,见胡夫人比前两年更为消瘦,甚至眉眼间隐约透出疲倦之意,俨然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别提他还没见梅氏,等梅氏被带上来,拔掉嘴里的破布,开口就对着胡夫人大骂两句.
“赵氏,你年老色衰!不得爷宠爱多年,膝下又无嫡子,哪里配坐这主母之位!”
话音刚落,不止赵家哥儿的脸黑了,就连胡县令的脸也黑了。
他不是已经同她说好了,只要在赵家哥儿面前装出一副柔弱细柳不堪一击的模样,就能脱身,怎料她临时变卦。
王嬷嬷出去添茶时,特意寻到洛雁问了一嘴,“洛娘子,您究竟同梅氏说什么了?”
洛雁也不遮掩,“昨夜间,我实在睡不着,便出院逛了逛,刚巧看见草丛里有些动静,走近一瞧,竟看见胡县令身边的忠仆搂着梅氏好一番云雨。”
“当时我被吓到了,立马就钻回屋子,也没来得及同夫人讲。正巧今天赵家公子过来,我便去关押梅氏的柴房里试探地问了一嘴,没想到梅氏自己慌了,愿意同我做这笔交易。”
“只要她把这错赖在胡县令身上,日后甭管她生死如何,蒲哥儿都会是胡府唯一的嫡子。”
王嬷嬷没想到背后还藏着这样的故事,猛地咽了口口水,“所以蒲哥儿到底是?”
“不重要。”
不管蒲哥儿是不是胡县令所出的孩子都不重要,只要他记了胡府的名,日后定要被这姓氏所牵连。
梅氏以为自己为儿子换来的是荣华富贵,殊不知自己很快将会把他推进万丈深渊。
虽然稚子无辜,但从芊姐儿嘴里她也能猜出这蒲哥儿究竟是何模样。
蛮横无理、狂妄自大、被惯得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三岁看老,他今年不过五六岁就被养成了这样,难道还指望他浪子回头去报效大赢吗?
成本太高,也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洛雁突然被自己的心狠刺了一下。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那纯净无瑕的山茶花,但她也不愿让自己成为满手鲜血的曼珠沙华。
等赵家哥儿助胡夫人和离成功,她便要回到洛屿泽身边去,到时候她便用账簿邀功,为昭儿换取良师。
第61章 有亲哥撑腰,和离的底气足了
赵家哥儿原就是想把小妹带回去拷问,没想到大妹嫁出去多年,差点被妾室折磨到死,他竟连半点风声都没听见。
甚至小妹那个没良心的,竟然联合外人想要置自己亲姐为死地,罪加一等。
赵家哥儿气得当场要带大妹小妹一起回庆州。
动静之大惊动了全府人,就连洛雁也能顺理成章地猫个前脚看戏。
胡正容自乱阵脚,“大哥,您不能仅凭贱妾的一面之词就否了我们夫妻这么多年的情意啊!”
“我否认?你先问问你自己的夫人认不认。”
说罢,赵家哥儿看向大妹,胡夫人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掩帕擦泪,铿锵有力道:“我不认。”
赵家哥儿一鼓作气,“你想不想随哥回庆州!”
“想!”
好在胡夫人早就掐准了父亲会派大哥走这一趟,大哥身为武将,性情豪爽,不会像父亲做事那般瞻前顾后,凡事只图一个痛快。
原想着和离就成,没成想到了赵家哥儿嘴里,直接成了“休夫”。
就连胡夫人也被镇住了。
“大哥......”
“咱们赵家世代清流,当初我要是在家,得知父亲将你下嫁,定不会允诺。没想到胡家的杂种还敢宠妾灭妻,必须休他!”
胡正荣原本还指望着赵家提携他升官,“不能休!不能休啊!大哥,您好好想想,要是这事闹大,您妹妹的声誉也得坏!先不说二嫁难不难,放眼看去,谁家愿意娶一个刁蛮压夫的女人?”
“谁说我要再嫁!”
胡夫人揩了泪,瞬间变得硬气起来,“我要带走芊姐儿,从此以后我们母女俩与你们胡府再无瓜葛!”
赵家哥儿赞许地看着自家大妹,“这就对了!我们赵家的女儿哪能受这等窝囊气。”
被封了嘴的林赵氏:哥,你瞧瞧我,我也是赵家的女儿。
胡正荣眼珠子一转,立马高声喊道:“芊姐儿是我们胡家的孩子,怎能被你们赵家霸占,绝对不行!”
赵家哥儿白眼一翻:“你说了不算!”
果然这世道,有权有地位就是好使。
胡家族老一听见赵家要与胡家断绝关系的风声,立马就赶来了。
除了旁支,正系这一脉几乎都到了。
几位老人相互搀扶着,堪堪落座。
“荣哥儿一时糊涂,请您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有人起身向赵家哥儿说情。
赵家哥儿冷脸道:“怕是给他的不是改过自新的机会,是谋害发妻的机会吧!”
“怎么会,有我们几个长辈替荣哥儿媳妇撑腰,万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赵家哥儿依旧不依不饶,“你们会替她撑腰?我不信。这么多年,她受的委屈还少?你们替她撑过一回腰吗?”
“我妹当年生芊姐儿的时候伤了身子,这么久都没生下嫡子,你们不还背着她往我妹夫房里塞人吗?”
大刘氏和小刘氏便是这胡家族老往胡正荣房里塞的人。
若是塞一个人过去还好,但他们一下子塞了一对姐妹花,明显就是给正妻添堵。
赵夫人仔细算了算自己这些年在胡家受的委屈都够添一箩筐了,幸好她半途醒悟,决定与胡家分道扬镳,说不定还没等胡家被抄家,她就被磋磨得香消玉殒了。
赵家哥儿意已决,执意要休夫。
胡家族老知晓事情已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为了保全胡府颜面,便提出和离一说。
胡正荣抵死挣扎,“和离可以,但芊姐儿必须留在胡府!”
赵家哥儿彻底被激怒,“你现在开始当一个好父亲了?之前呢,我妹和芊姐儿孤立无援,在胡府被你那群小妾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王嬷嬷悄悄俯下身贴在胡夫人耳边说了什么,霎时,胡夫人脸色一白,紧接着又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开口道:“你要留下芊姐儿可以,但你要立即遣散你后宅众人,把你的那些妾室、庶子庶女们一并送回老家,立下字据保证你这辈子只能有芊姐儿一个嫡出的子嗣,旁人绝不可能越到她头上,我就放心让她留下。”
胡家族老吓得面色一颤,“荣哥儿是我们胡家三代最出息的孩子,你怎能诅咒他断子绝孙!”
“我又没逼他,单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胡家族老立马去抓紧胡正荣的衣袖,哑着嗓子喊道:“她要,就给她!反正就是一丫头片子,比不上儿子金贵。”
胡正荣不敢明着说自己想要攀附赵家,眼看着这条路要断了,他只能被迫妥协。
“行!离!我跟她和离!芊姐儿归她,以后我与她们母女再无任何瓜葛!”
洛雁替胡夫人在幕后拟好和离书,仔细斟酌了和离书上的用语,确定不会让胡正荣占到一丁点便宜,便将和离书又誊抄一份,让王嬷嬷呈了上去。
胡夫人扫了一眼上面的条款,差点笑出声。
洛雁这哪是不让她吃亏啊,简直是让她大赚啊!
也就胡正荣吃了读书少的亏,看不出这字里行间挖的暗坑,粗略看了一眼,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和离书真正到手的时候,胡夫人哭了。
她终于熬到了天明的时候,终于可以离开这吃人的兽笼。
赵家哥儿看见自家妹妹哭,心里也不是滋味,“妹,你尽管带着芊姐儿回家住下,只要哥嫂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母女。”
直到这会儿,林赵氏才缓缓反应过来自己被亲姐当箭靶子使了,大哥这哪是来抓她回去问罪啊,分明是借着抓她问罪的由头替她铲平杂草呢!
梅氏也忐忑得很,她清楚自己被人挟制走了一步险棋,虽不会被胡正荣看出自己是有意犯蠢的,但她今日闯了这个大个篓子出来,定会被他嫌弃。
于是合计着卷了胡府的钱跟情人远走高飞。
至于蒲哥儿,她虽是心疼得很,但要是跟着她和情夫离开,就变成了没名没分的野孩子,日后没办法参加科举,前途就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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