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思熟虑许久,难得地没有顺祖母心意。安氏夹在中间不好说话,便持中不言。
倒是外祖母劝了几句:“且让璇儿去试试吧,也不一定就能选上。再者,若她真能在宫中为官学些本事,对将来入主睿王府大有益处。”
昔年的尚宫大人都如此说,祖母考虑再三姑且答应下来。
准备女官考选自是艰难,笔考的内容多而庞杂,又十分枯燥。十余本书研读下来已耗费数月,更遑论还要记诵。那一年她房中的烛火耗费尤其厉害,书山几乎要将人淹没。
真投身其间,才知晓为女官不易。
有时在天香居的雅间中,裴晗会陪着她温书。他读他的兵法谋略,她看她的礼仪宫规。
韫棠轻叹口气,裴晗替她磨墨,道:“笔考甚难,不如就让乐平姑姑为你保举。我去求她,有章老夫人过去的情意在,她必定愿意出手相助。”
长公主出面作保,韫棠便可绕过笔考直接为官。
“不妥。”韫棠摇头,“我想凭自己本事。”
“好。”他没有多劝。
开弓没有回头箭,辛劳一年多时光,最后结局却难料,格外让人悬心。
她参与女官考选不算秘密,若是一朝落榜,指不定世家夫人小姐间会如何议论。
那会儿她年轻,说不在意人言是假的。
临考前两月,韫棠推了所有无关紧要的宴饮,几乎闭门不出。
祖母怕她熬坏身体,相劝又怕耽误了她。
最后还是裴晗拜访姜府,给她递了世家小姐们踏青的帖子。
湖边春色宜人,韫棠无意欣赏,忧心忡忡。
若是这一次未考中,再要应考就该等到三年后。
虽说宫规并未将已婚妇人排除在女官之外,可女子成婚后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哪里还有自己的机会。
不似前朝士子,可以考上一年又一年。
况且在世俗眼中,男子考取功名是光耀门楣,一展鸿鹄之志。而换了女子,却是为了一门好姻缘,为了日后打理家事,做好当家夫人。
“并非如此。”裴晗一直安静听她述说,他折下一枝柳条,“无论女官成与不成,不为别人,就为你自己。”
不是为了更好地做睿王妃,而只是为了做姜韫棠。
思及往事,韫棠的眸色暗下去。
从前只要是她所求的,裴晗都会尽力为她去做。就像他愿意为了她去请乐平大长公主出面一样。
而她不想要的,裴晗从不强求。
这么多年的情意,真的不值得她开口问一问裴晗当年之事么?
或许他与柳琦间种种,会有误会。
“长姐。”
姜清棠换了一身鲜亮些的衣裳,已立于书房外。
“走吧。”韫棠将手中书归回原处,与姜清棠一同离开。
采苹关上书房门,与采桃一起跟在她们二人身后。
“后年春天才有女官考选,眼下何必这么劳累。”
“笨鸟先飞,我想多用功些。毕竟失了这次机缘,就难有下一次了。”
她语气认真,韫棠道:“若有什么不懂之处,来问我便是。”
“当真么,不会叨扰长姐?”姜清棠眼眸亮了起来,她在家中不受重视,女官考选全凭自己。
“不会。等陛下嘉会节后,休沐时我会常在府中。”
“多谢长姐。”姜清棠感激地福了福,知道韫棠从不失信于人。
到了锦云轩外,安氏正在此等候。
“姑娘们来了,快进去吧。”
看出安氏有话要说,韫棠放慢两步,静听下文。
“妙棠年岁尚小不懂事,还请大小姐莫与她计较。”安氏笑着赔礼道。
十三岁可不算小,韫棠轻描淡写:“母亲多虑了。”
人前人后,安氏都摆足了姿态。她早已是姜府名正言顺的当家夫人,偶尔对韫棠还是保留旧日称呼。
或许她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一个称谓罢了。
“出了何事?”
姜老夫人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将一切尽收眼底。
“给母亲请安。”
“祖母。”
安氏上前搀扶,换下了姜老夫人身边嬷嬷的位置。
姜老夫人虽是问话,目光关切的却是韫棠。
“回母亲,大小姐难得回来,我与她说些闲话罢了。”
“是。”韫棠应下,没有什么可多说的。
待姜老夫人在主位上坐下,侍女们便预备传菜。
姜妙棠生辰,本想着众星捧月的她因着傍晚时的插曲,还有些不快。
长姐外祖家门第颇高,又有女官的身份,母亲一再告诉她要多加谦让。好在长姐不常在府中,二姐不争不抢,家中姐妹事事都是以自己为先。
可长姐一回来,风头直接就盖过了她去,还以嫡长的身份训斥自己。
姜妙棠不满,就好比今日的生辰宴,长姐看似未着意装扮,但发髻上簪的那枚蝶戏双花嵌明珠的玲珑簪子就已经压过她整套头面。
这样的好东西,连母亲妆匣中都没有多少。
“好了,多吃些,这道菜是你最爱吃的。”
安氏让侍女为姜妙棠布菜,柔声哄着。
韫棠惯例坐在祖母身旁,姜妙棠如何想她自是不知。
她执了筷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细想当年与裴晗之事,最初是因为帝位纷争而有了分歧。裴晗执意要卷入这场漩涡,二人争执几次不欢而散。现下想来,事情本没有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但因为裴晗远赴边关,一搁置就是三年。后来裴晗继位,他们二人身份悬殊,青梅竹马的感情就这样断得彻底。
韫棠食不知味,旧事重提更添了些许怅惘。
用过膳,姜老夫人携了韫棠提前离席。
月光洒在小径上,一片静谧。
“你那父亲是个偏心眼的。”姜老夫人轻轻摇头,“你在家若是受了什么委屈,祖母总能替你做主。”
她心里明镜似的,姜尚书外放为官那些年,姜府是韫棠母亲掌家撑起门庭。他不感激也便罢了,又带着好几房妾室回来,对自幼不长在他身边的韫棠更是冷落。
“祖母多虑了。”韫棠安慰祖母,锦云轩外之事怕还是传到了祖母耳中。
“你啊。”姜老夫人自诩身子尚算硬朗,还能护着韫棠几年。她欣慰的是韫棠已长成,早有主意自保,许多事情她只是不愿计较。
思及此,又不得不提韫棠的婚姻大事。
就如亲家母所言,这个孙女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唯独感情一事实在混沌,总要有人推她一把才是。
等陛下寿诞后韫棠得了清闲,就该着手备起来了。
……
休沐期毕,宫中还是一样的忙碌。
“外间在说什么?”
午后太后娘娘要召见六位尚官,韫棠从晨起就在值房中准备,对宫中消息知道得慢了些。
采桃正要去打听,林乐澜方从外回来,闻言道:“回尚仪大人,说是今日早朝,陛下亲自给凌骁凌将军赐了婚。”
这是难得的喜事,且因是宫中指婚,尚官六局惯例也要为新人操持些事宜。
“哦?许的是哪家小姐?”裴晗为凌骁赐婚韫棠倒是不奇怪,只是比想象中来得快上许多。
“说是柳家,柳三小姐。”
“谁?”
“翰林院柳大学士,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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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添妆
柳家三小姐,柳琦。
午膳后,采桃详尽地打听了消息回来:“小姐,凌骁将军几日前自西境回京。今晨朝会上,陛下擢升凌将军为四品忠武将军,又亲自定下了他与柳三小姐的婚事。”
虽说事情突然,从前从未听说过凌骁与柳琦有何交集。但少年将军与文臣贵女,传起来就像是画本中天造地设的一对。
“凌骁将军当朝谢了恩,神采飞扬。听在朝堂上随侍的人说,陛下赐婚时凌骁将军神色比官拜四品还要高兴。柳大学士与柳侍郎对这桩婚事亦是满意。”
凌家乃簪缨世家,更是当今陛下母族,地位超然。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对凌氏一族的倚重。凌骁新立战功回京,功劳足以服众,前途无量。柳家在此时能与之结亲,着实令外人羡艳,只恨没能早早捉婿。
“小姐在想什么?”采桃绘声绘色说完,发现韫棠一直低头沉思,不禁问道。
“或许……眼见未必为实。”
“小姐说什么?”采桃回过味来,“难不成那些信件——”
“宫中慎言。”
采桃住了嘴,她那日同小姐在天香楼内看得真切,柳家小姐是从睿王府心腹手中接过了信件。小姐当即转身离开,再加上当时京中盛传睿王殿下结党拉拢柳家,那么信的主人是谁,答案昭然若揭。
此事一直是小姐的一块心病,她和采梨从来不敢在小姐面前提起的。
可是今日陛下赐婚,反倒让人怀疑起来,不敢妄下定论。
消息乱糟糟地传来,韫棠揉了揉眉心,实在看不清答案。
“禀尚仪大人,太后娘娘请您先去慈安宫一趟。”
“好。”
尚官六局原本定了申时一同入见,不知太后娘娘提前传召是否是为了赐婚之事。
“走吧。”韫棠整理好思绪,总不能为着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想,耽误了尚仪局正务。
“是,小姐。”
......
慈安宫中,除了韫棠奉召前来,柳琦亦在此处。
韫棠难得地见她着一身橘色的苏绣襦裙,这般俏丽明亮的颜色在她身上亦被穿出了三分文静。
二人打过照面,庄慧太后道:“陛下赐婚,宫中按例要为新人添置妆奁。姜尚仪,此事便交由你主理。”
“臣领旨。”
尚官局为新人添妆,多是备些金银礼器,历朝历代有参考可循。她在筹备嘉会节的空隙分出一二精力即可,不会太过费神。
“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柳琦盈盈一拜,面上是宁静的喜悦,与裙摆明丽的颜色相互映衬。
眼下看来,这桩婚事像是彼此都有意,并非简单地因为帝王指婚。
“婚期可有看过?陛下的意思是八月底可完婚。”
柳琦与韫棠同岁,前后只相差三月。
听太后问起此事,柳琦两颊泛起红云:“回太后娘娘,尚未。臣女但凭娘娘与陛下做主。”
庄慧太后含笑:“那就让礼部选个吉日来。尚官局这边,一应物件可早早备办。”
“是,太后娘娘。”韫棠行礼应下。
交代完一应事宜,庄慧太后看向柳琦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府罢。女子出嫁之事千头万绪,只怕还有得忙碌。”
“多谢太后娘娘为臣女费心。臣女告退。”
“姜尚仪,”庄慧太后点了韫棠,“你送柳小姐出宫,晚些同其余几位尚官一同回来便是。”
“是,臣告退。”
二人出了慈安宫,柳琦带入宫的一名贴身侍女先行去宫门口告知车夫。
韫棠与柳琦虽认识在先,但并未深交。
二人安静着走了一小段路,气氛有些沉闷。
“还未向你道一声恭喜。”想了又想,韫棠道。
“多谢。”柳琦笑着答,“我也没想到,他真的请动了陛下赐婚。”
听柳琦的语气,她与凌骁间早已有意。
韫棠斟酌着不便多问,反倒是柳琦主动道:“我与他,是数年前在大长公主别苑的马球会上相识的。”
那时的她初见凌骁,脑海中只浮现起从前读过的一句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说,他那一日拼了命地抢夺彩头,还请睿王殿下相帮,就是为了想要我的注意。”
柳琦低眸一笑,少年人的欢喜悸动,往往只在一瞬。
“后来先帝调他去边关历练。他告诉我,凌家的男儿都是要上战场的,从不后退半步。”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都在等他?”
“是。”柳琦坦然道,“他说他会在五年内回来,建功立业风风光光娶我为妻。他发誓会谨守诺言,却道,若我变心了或是等不及他,嫁与他人亦无妨。”
后来的故事有了答案,少年将军荣耀回京,也等到了他的爱人。
韫棠与柳琦并肩而行,由衷地感受到她的欢喜。
行至中门外时,韫棠见那处立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深绯色的圆领襕袍,上绣虎豹团纹,配金带。
他的目光向柳琦看来时,韫棠只觉自己十分多余。
“凌将军安好。”韫棠与凌骁致意,尔后道:“我便先回去了。”
“尚仪请自便。”凌骁客气还礼,韫棠同柳琦告辞过先行离开。
走在往尚仪局的路上,柳琦的话语不断在韫棠脑中徘徊。
她等了凌骁五年未嫁,等回了她的少年将军。
而自己这些年,又是在坚持什么?
她不敢多想。
“姜尚仪让奴才好找。”
思绪被人声打断,韫棠对来人道:“高总管有何事?”
“是为着凌骁凌将军与柳小姐的亲事。太后娘娘既交与了尚仪,陛下亦有话要与您交代。”
此处离昭阳宫不远,高全道:“尚仪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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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景王世子
“臣给陛下请安。”
“坐吧。”裴晗停了练字的手,随口问道,“去何处了?”
先前传召,高全寻韫棠寻了许久。她既不在尚仪局中,又不在太后宫中。
韫棠回道:“太后娘娘命臣送柳小姐出宫。”
瞧她谨慎解释的模样,像是生怕自己怪罪她擅离职守似的。
裴晗笑笑,韫棠接着道:“不过臣送到中门处便回来了,正好遇上高总管。”
“嗯?”
韫棠有心与他分享午后见闻:“凌骁,凌将军就候在中门外。”
至于他眼巴巴等得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裴晗几乎要笑出声:“他午膳后便说有事要先行回府,没想到一直在中门处守着。”
这大热的天,当真是难为他。
二人说话时,侍女给韫棠端上了冰镇过的酸梅饮,夏日里喝最是清凉。
韫棠饮了小半盏,方才在外行走的暑热散去不少。酸梅汤里头加了些许蜜糖,很合她的喜好。
她放下碗盏,裴晗方问起赐礼之事。
韫棠思忖道:“先帝在时,多有此种先例。大多是金百两,银千两,金玉如意,金银茶筒等各一,联珠宝瓶数对,绸缎百匹,再有就是各色摆件与饰物,陛下可着意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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