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劳母亲挂念。”
安氏育有一子二女,此刻坐在她身侧的是二小姐姜婉棠和四小姐姜妙棠。稍远些的三小姐姜清棠是赵姨娘所出,五小姐姜芷棠则是白姨娘所生。
姜老夫人命人上了点心,几人说说笑笑,屋中渐渐热闹起来。
“祖母屋中的桃花酥做得可真好吃。”姜妙棠素日爱吃甜食,一连吃了两块。听她这样一说,五妹姜芷棠也给自己拿了一块,不肯落在其后。
她们二人年岁相仿,平日里玩在一处,偶尔也有些摩擦,大多时候都是姜芷棠让着嫡姐。
韫棠见三妹姜清棠安静坐于自己位上,似是在默记什么。她知道三妹有意备考宫中女官,已苦读许久,约莫能成事。
“明日大长公主府的百花宴,准备得如何了?”
姜老夫人开口,安氏起身道:“母亲放心,都已经准备妥当。韫棠的请帖是大长公主亲笔所书,已经送到她院中。”
老夫人拍了拍韫棠的手,道:“趁此机会,你也正好带你二妹和三妹去开开眼界。”
姜府的几个女孩子都已近适婚之期,自然要备办起来。
韫棠一向不喜这些宴会,大多时候是借口宫中事务繁忙,能推则推。不过乐平大长公主的面子是一定不能拂的,大长公主历经三朝,乃先太皇太后嫡出,便是如今的陛下见面都要称她一句姑母,不能慢怠。
“是。”
在祖母院中用罢午膳,韫棠又被姜老夫人单独留下说了会儿话。
“竹华,将东西取来。”
“是,老夫人。”
水红色的锦匣内,珍宝斋新打造的两套头面极为精巧漂亮。
姜老夫人语重心长:“明日的百花宴,你可要早做准备。”
“多谢祖母,孙儿明白。”
韫棠揉了揉眉心,明白老夫人的用意。她已年满二十,早便到适婚之期。虽说本朝女子多成婚较晚,她又是宫中堂堂正正的五品女官,领自己的一份俸禄,晚些定下亲事也无妨。可她却不得不考虑姜家的其他几位妹妹。
旁的不提,二妹姜婉棠已有十八,不怪安氏着急。若是二妹越过她先定下婚事,旁人指不定怎么议论姜家。
回到自己院中,见韫棠不反对,采梨领着采桃开了几扇衣橱,这一季府中为韫棠新制的六套衣裙正放在显眼处。本就是上好的锦缎,再加上绣娘精巧的绣工,偏向艳色的几套衣裙饰以珠玉,灿如云霞一般,很适合春日里。
韫棠略略看过几眼,择了其中桃色的一套衣裙:“便它罢。”
采桃笑呵呵道:“小姐真是好眼力。听嬷嬷说这是江南贡来的妆花缎做的,府中就这么一匹,老夫人特意交代留给小姐。”
韫棠轻摇团扇:“在宫中待久了,你家小姐这点眼力总还是有的。”她起身,“我要去睡会儿。其余的你们二人看着办就好。”
难得休沐,总得好好歇息才是。
……
第二日韫棠早早被叫起身,睡眼惺忪地坐到铜镜前。
采梨手巧,此番更是精心为韫棠梳就了望仙髻。锦绣海棠的珠钗簪于发髻之上,与华美的衣裙相得益彰。
梳妆毕,韫棠望一眼镜中的自己,平日她着官服素面朝天简单惯了,难得打扮起来反倒有些不习惯。
“走吧,别迟了。”
姜府今日共备下两驾车马,在府门口与诸位姊妹见过礼,韫棠见二妹姜婉棠亦是精心装扮,橘粉的衣裙衬得她清婉娇美。若论样貌,姜婉棠更肖似其母,有着属于江南女子的婉约。
看时辰差不多,安氏领着姜婉棠坐上第一辆马车,韫棠则带着三妹坐第二辆。
姜清棠今日主要作陪,择了一身杏色的衣衫,素净中不失清雅。
公主府与姜府相去不远,占了整整半条街。
穿过重重回廊,华苑之中百花开得正盛,此处便是今日宴会的场所。大长公主尚未驾临,赴宴的宾客们到了不少,借着赏花的由头散开谈天,场面一片和乐。
说是百花宴,世家齐聚,更是给年轻的公子小姐们一个彼此相看的机会。
国丧期已过,嫁娶无约束,沉寂了许久日子的京城世家纷纷乘公主府这场东风活动起来。
方坐下不久,安氏与附近熟悉的几位夫人攀谈起来。她是姜府的当家主母,四品诰命,旁人很愿意给她几分面子。这京中的贵妇,聚在一起总有一套说不完的话。韫棠对此兴致缺缺,维持着面上的得体。她在宫中久了,这套表面的功夫很能混得过去。
言谈之中,安氏寻着机会有意无意介绍自己的嫡长女。姜家大小姐名声在外,二小姐姜婉棠天然也让人高看几分。她已近婚期,这样的场合安氏自然要为自己的女儿考虑。
三小姐姜清棠则安安静静做着陪衬,韫棠打量她几眼,她似乎还在默默背着什么。
韫棠低头一笑,见陪坐得差不多了,寻了个借口起身,带着采桃去看南处的牡丹。
安氏未拦她,只叮嘱一句莫忘了开宴的时辰。
她这一走,姜婉棠自然而然成了新的主角。
旁席的两位夫人对望一眼,掩扇说着小话:“依我看呐,这姜家大小姐虽好,寻常人家未必有福气娶得回她。她是宫中五品女官,这做婆母的都未必敢管教。”
“是了,今日看下来,姜家其余几位小姐也很出挑。我看那二小姐就不错。”
“我听说,这大小姐不是曾经与陛下……”
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隐于谈笑声之中。
春风拂面,吹动韫棠几缕发丝。
乐平大长公主钟爱牡丹,府中花匠倾心培育。
先帝曾下旨,凡有外贡的牡丹新种,宫中有的,长公主府同样要有。
各色牡丹争奇斗艳,采桃望得目不转睛:“小姐,这白色的牡丹花如雪如玉的,真好看,奴婢还没见过呢。”
韫棠侧首道:“这应该是白雪塔,我听太后娘娘提起过。”
至于其他数种,她也说不明白。
采桃道:“依奴婢看,这花不比那最有名的魏紫逊色呢。”
韫棠微笑:“是了,各花入各眼。”
“阿璇。”
熟悉的声音响起,韫棠回身,见到来人欠身一礼:“舅母。”
章夫人含笑握住她的手,打量一番道:“许久不见,阿璇出落的越发标志了。”
韫棠生母章若槿出自大族章氏,是章老太傅和老夫人捧在掌心的明珠。两位老人对韫棠这个嫡亲的外孙女十分怜爱,“璇”之小字正是章老太傅所取。
“璇”者,玉也,取“怀珠韫玉”之意。
加上章家这一代没有嫡出的女孩,对韫棠愈发看重。
观韫棠只带了一名贴身丫鬟赏花,章夫人望向姜家席位,见到携着女儿与其他夫人言笑晏晏的安氏,语气冷了两分:“她倒是机灵。”韫棠尚未出嫁,二小姐着急也无用。
章夫人嫁入章家时,韫棠的生母还未出阁,姑嫂二人相处极为融洽。韫棠生母早亡,她遗憾之余,对韫棠更多照拂,自然会为外甥女抱不平。
韫棠笑笑,心平气和道:“人之常情罢了。”
若真要安氏待自己如亲生女,那才是强人所难。
她看得开,章夫人叹口气:“到底是谁家的女儿谁疼。”
韫棠没有生母陪在身侧,终究吃亏些。
记得此行前婆母的叮嘱,章夫人与韫棠说了会儿体己话,挑起一事道:“今日宴席,可见到你兄长了?”
她说的兄长,是韫棠的表兄,章家嫡长孙章铭轩,他们兄妹二人感情甚是亲厚。
韫棠不明所以,顺着道:“尚未。”
章夫人未挑明,只道:“今日宴席,不妨多走走多看看。”
估摸着离宴席开宴还有好一段时间,与章夫人告辞后,韫棠带着采桃避开热闹处,往公主府后院而去。
因外祖母的缘故,她自幼便常出入长公主府,对路途甚是熟悉,无需人引路。
席上的喧嚣渐渐远去,韫棠踏上一条僻静的小道,躲清静躲得熟门熟路。
观场中情形甚是热络,有些大胆的小姐已与心仪的郎君攀谈起来。
春闱刚过,士子在京,正式结良缘的好时机。
大长公主迟迟未路面,也是存了多成几桩美事的心意。
韫棠无心此事,方才她露面已够久,回去对两家老人也有交代。
“走吧,晚些再回来。”
韫棠轻摇团扇,脚步轻快起来。
采桃跟在自家小姐身后,知道小姐此番要躲去何处。
穿过这条小径,熟悉的一座假山映入眼帘。
假山后藏了一条小道,沿石阶而上通往一座八角玲珑亭,谓之翠影亭,隐于假山之中。
此处少有人来,是个无人搅扰的好所在,景致极佳。
只是此番却出了意外。
走了一小半阶梯,绕过一个弯,韫棠遥遥望去,亭中似有人影。
她心中一惊,脚步顿时迟疑。
看来这好所在,让旁人捷足先登了。
韫棠不免遗憾,正欲折返的当口,五步外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她后退半步,虽不认识眼前的男子,但她认得此人的服饰。
是御前随侍之人。
示意采桃不必惊慌,韫棠客气道:“这位大人,有何指教?”
那人道:“不敢。”他恭敬一礼,“姜大小姐,陛下请您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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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陛下
韫棠也未想过,有朝一日与裴晗重逢在此处时,会是如此情形。
阳光洒落亭间,亭角悬挂的风铃折射出金色的光。
亭中的年轻君王着一身玄色常服,其上以金丝银线绣成龙纹。这等式样韫棠在女官考选的书案中见过,当时记得,眼下已忘了个干净。
韫棠苦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在想这些。
“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虽为宫中女官,但今日是来大长公主府赴宴,韫棠亦未着官服。
她的礼数分毫不差,裴晗的目光带了些探究意味。
四年前他离京时,韫棠一向更为偏爱素色的衣衫,宛如初春的花朵,未到盛时。
后来他回到京城,与韫棠再相见,她多以官服示人,沉静淡然,公事公办的模样。
而今日——
眸中惊艳一闪而过,倒是难得见璇儿如此盛装。
却不是为了来见他。
“坐罢。”裴晗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是何情绪。
韫棠思索片刻,道:“臣女不敢。”
她早已猜不透裴晗的心思,不愿在此久留。
采桃被远远留在了亭外,踮着脚想要知道亭中情形。
隔得太远,她只能勉强看清小姐行礼的身影。陛下不知与小姐说了什么,她眼睁睁看着小姐整理裙摆,坐到了陛下对侧。
侍女为韫棠上了一套白瓷描摹牡丹的茶盏,又恭谨地为裴晗添了新茶。
石桌上摆了几碟茶点,样式不多,胜在精致。
裴晗似乎有自己的事在忙,韫棠落座后他便凝神在读手中案卷。
他今日束了白玉冠,沉静时侧颜温润如玉一般,仿佛方才不动声色的威压只是她的幻觉。
又或许,韫棠想,那慑人的气势不过是上位者的寻常。
此处偏僻,倒不必担心有生人看见。
韫棠低头整理衣摆,一时间不知道是在席上难熬,还是与裴晗在此处枯坐更煎熬。
空想了一会儿,韫棠干脆端起茶盏饮茶。
茶色呈浅黄色,香气清鲜,味甜爽。韫棠无事可做,细细品茗下来,只知道是外间贡茶,说不出门道。
外祖父好茶,致仕后最爱的便是烹上一盏清茶,邀二三旧友对弈。
亭中极静,偶尔是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韫棠眸中倒映出君王模样,恍惚间她都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不知坐了多久,外间熟悉的说话声惊醒了韫棠。
“陛下。”有侍卫上前请示,裴晗目光仍在案宗上:“让人进来罢。”
来的是韫棠的贴身侍女采梨。
行过大礼,采梨对韫棠道:“小姐,该开宴了,夫人让奴婢来寻小姐。”
有理有据,韫棠起身道:“陛下,恕臣女告退。”
裴晗抬眸看她,这次倒未如何为难:“好。”
直到走出翠影亭许久,韫棠仍没有什么头绪。
采梨和采桃一左一右伴在她身侧,对陛下之事不敢有任何言语。
韫棠轻轻松口气:“方才幸亏你机灵。”
采梨道:“奴婢是见小姐和采桃迟迟不回,所以想着来老地方寻小姐,没想到……”
采桃心有戚戚焉:“真是吓死奴婢了,谁知道陛下会在亭中,陛下——”她住了嘴,在采梨眼神示意中不再多说。
“今日之事,切莫对外人提起。”
“是,小姐。”采梨和采桃知晓其中轻重,对视一眼点头。
回到席位上,正赶上宴席将开宴。
安氏道:“韫棠去何处了,我正想着人来寻一寻你。”
“有劳母亲费心。席上待得有些闷,我不过去附近走了走。”
安氏并未多心,姜婉棠道:“长姐做事有分寸的,母亲不必多虑。”
席上尊位仍空着,韫棠道:“大长公主还未至么?”
“大长公主前时已来过,说是有要事在身失陪一会儿。方才不见你,大长公主还特意问起。”
韫棠低头一笑,饮了口茶掩饰。
又坐等了一阵,乐平大长公主凤驾才姗姗来迟。
宾主分见过礼,大长公主道:“开宴罢。”
“开宴——”
随着内侍响亮的一声传唤,丝竹管弦之乐渐次而起,流水的珍馐送至席间。
大长公主凤座之下,男宾在左,女宾在右。
没有人会多嘴问起大长公主迟至,推杯换盏间,气氛一片融洽。
韫棠见到章家的兄长,举杯微晃,熟稔地打过招呼。
章铭轩满饮下杯中酒,对妹妹和善一笑。
放下酒盏,韫棠这才发现兄长身侧坐了个年岁相近的陌生男子。容颜清俊,看上去温和有礼。
他对韫棠遥遥一敬,亦饮尽了酒。
韫棠不明所以,既是兄长的朋友,浅抿一口酒算作回应。
这一日宾主尽欢,席散后,乐平大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候在垂花门外:“大小姐,我们殿下请您留步一叙。”
大长公主相邀,安氏愣了愣,对韫棠道:“韫棠快去罢,莫让殿下久等。”
“母亲带二位妹妹先行一步便好。”韫棠随了侍女去,不知长公主单独留下她是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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