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阖府谢恩,将寿礼供在了寿桌上最显眼之处。
至此,寿宴的欢庆气氛达到顶点。
尚宫大人作为宫中使者,亦受邀入席,备受礼遇。
……
席散后,安氏带着几个女儿向主人家告了辞。
在柳府外的马车前,安氏看向韫棠道:“你可同我们一道归家?”
韫棠摇摇头,她只告了半日假,回府多有不便。
“母亲带妹妹们先行,我直接回宫中。 ”
安氏点点头,明日景王世子来府上做客,存的是相看亲事的心思。韫棠不在亦好,正好避一避嫌。
她没有对韫棠多提家中事,叮嘱韫棠几句照料好自己,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尚宫大人。”
宫门口,韫棠与崔尚宫打过照面。今日她们虽同在柳府,但她着的是常服,比不得崔尚宫是为公事而来,故而未多交谈。
眼下既在宫中相遇,二人顺路总不好视而不见,便一起回尚官六局。
尚宫局在六局中位序第一,崔尚宫年资最久,是当之无愧的六位尚官之首。她对其余五位尚官的态度颇为微妙,对谁都像是亲近又不亲近。韫棠初升任尚仪时,为此与外祖母还深谈过。外祖母言,崔尚宫要平衡六局势力。既不能让某一局过于显眼挡了尚宫的风头,也不能过于无用拖累整个尚官局。最好的,就是尚宫局列第一,其余五局齐头并进。
一般而言,六局之间位序不会轻易改变。也是因为如此,尚宫局中女官的竞争往往是最激烈的,能升上尚宫者可谓少之又少。
昔年外祖母任尚宫时,得太皇太后器重,是带尚官六局向外扩,分来不少权力。彤史局就是在那时划入尚官局中。崔尚宫则更看重内部平衡,偏于守成。韫棠虽不喜崔尚宫的制衡之术,但她依从祖母所言,既选择入宫为女官,就要遵守其中的规则。前朝波谲云诡,大臣间明争暗斗各自站队,比之后宫要复杂许多。说实话,为官之道在哪里都一样,不能免俗。
“尚仪局的事务忙得如何了?”
崔尚宫问起,韫棠答道:“司赞与司宾二司在核查实际前来的宾客名录,还有清点宴会上的赏赐,剩下的归还司宝司。司乐司要盘点乐器,安置乐工。有两把琵琶在宴会中损坏,需上报损失。”
“为何会损坏?”
“人多手忙脚乱,不知是谁撞倒了琵琶。”
“这都是小事,想必太后娘娘会体谅。待到这些都忙完,本座想由司籍司理出一份嘉会节的条陈,留待后人借鉴。”
韫棠垂眸,她是准备让司籍司总结一份经验来的,但只限于尚仪局四司内。
崔尚宫的意思,是要将尚官六局的份事都压给尚仪局。
“此事看似不难,却事涉其余五局,尚仪局一力恐怕不妥,也耽误事宜。”
她给崔尚宫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表明自己的态度。
崔尚宫笑道:“此事倒还不急,可徐徐图之。届时再商议罢。”
姜家小姐二十岁出头坐上尚仪之位,虽说办事得力,但毕竟年轻稚嫩。被她在位序上压了一头,高尚食苏尚功那边皆不大欢喜,在自己面前偶有微词。
她从不以为然,姜韫棠势头再盛又如何?她毕竟是世家小姐出身,没有两年就要出宫嫁人了,尚仪的位置坐不久。客客气气处着就是。只不过适时提点一二还是要的,省的尚仪局越过了她去。
崔尚宫很满意尚官局的现状。前几朝时,尚仪与尚宫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各拉拢几局。
还是在姜尚仪外祖母那一任时,尚宫势力大盛,一度位居至四品,只可惜没有延续下来。
“太后娘娘的意思,这几月来尚官局忙碌操持。等嘉会节收了尾,会另行恩赏尚官局几日休沐。”
“如此甚好。”韫棠点头,有些消息庄慧太后会先告知崔尚宫,由她另行知会五局。
“近日听闻,柳家小姐九月初要完婚。尚仪与她是同岁吧?”崔尚宫看向韫棠,笑道,“府上也不为尚仪着急么?”
此话不好接,韫棠含糊两句而过。
她如此态度,崔尚宫不多细问,心里明镜儿似的,至多就在这两年。
毕竟尚仪这个位置,有不少人关注着。
……
又是两日忙碌,韫棠沉浸在尚仪局的事务中,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裴晗。
赐礼的礼单送去司宝司后,手头暂无其它事宜。
尚仪局中已隐隐听到了休沐的消息,女官们皆欢喜起来,只等着太后娘娘懿旨正式传到尚官局。
韫棠整理着手头书案,还未及多松口气,采梨进宫替换采桃回府,却带来了个新消息。
“景王世子昨日来府上拜访了?”
卧房内,韫棠声音讶然,家中并无人告知她。
“是,是老爷亲自迎接的,陪了小半日。世子殿下在府上用过晚膳方离开。”
“可说了何事?”
“说是……世子殿下有意迎娶小姐,许了世子妃之尊。”
韫棠拨弄着茶盏,此事来得意料之外,却又没有那般突兀。
“家中是什么意思?”
采梨说着从泰安院探听的消息:“老爷颇有赞同之意,私下已经让夫人准备小姐的生辰八字。夫人那边,自然是听老爷的。”
“祖母呢?”
“老夫人起初是舍不得小姐远嫁的。但见到景王世子之后,老夫人又有些改了主意。”
景王世子出身显赫,样貌俊逸,诗书礼乐样样不差,却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气。他人又会说话,是最能哄老人家欢喜的后辈,各种条件可谓万中无一。
李嬷嬷提起时颇为感慨,不怪老夫人见到本尊时会改了注意。
“小姐,这该怎么办?”
采桃骤然知道这么个大消息,人呆呆的。
她和采梨都是姜府的家生子,是下决心跟定了小姐的。
小姐若嫁去西南,她们也要跟着离了故土。她不是不想追随小姐,只是突然有此变故应对不及。
韫棠放下手中茶盏,采梨能探听到这么多内容带入宫中,必定是祖母授意身边人告知她的。
韫棠相信,无论这桩婚事是否定下,祖母都会问过她的意思再做决定。
难办的,是父亲那边的态度。外祖家更不好插手。
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稍稍开明些的,也是等父母双方大致谈好姻缘后,寻机会让两位新人相看一番罢了。
如无必要,婚事定下就不会作废。
她想不出父亲会拒绝景王府这个亲家的理由。
以景王府在大靖的地位,宁逸尘的婚事必定是要请太后和陛下赐婚的。且不论裴晗是否答允,真到了这一步,对姜府和景王府都是骑虎难下。
她很喜欢宁逸尘洒脱的性子,一直将他视作好友。此事若处置不当,两人因此交恶实在可惜。
“小姐……是已经准备拒了这桩婚事吗?”
采梨犹犹豫豫开口,韫棠经她一问,忽地惊觉。
从始至终,她都未想过另嫁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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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天香居
宫门还未下钥,尚能出宫。
韫棠拆散女官发髻,道:“去外祖家一趟。”
她回里屋换过一套家常的衣裙,采桃先去宫门口吩咐车夫。
简单挽了云髻,韫棠簪上几枚珠钗点缀,确认不会仓促失礼。
直到坐上往章府的马车时,她心中还是没有主意。
“表小姐来了。”
韫棠来得突兀,门房赶紧让人去内院传话,先请了韫棠进去。
熙宁院中已用过晚膳,章夫人正陪着婆母说话。
听到下人通传时,她先是一惊,章老夫人却是淡然。她随之安定几分,让贴身的侍女去接韫棠。
“表小姐。”
天色擦黑,熙宁院主屋内烛火点得亮堂。
见到着一身鹅黄色襦裙的韫棠,章夫人道:“怎么这时辰来了?晚膳可用过了?”
韫棠走得急,还未顾上此节。
章老夫人让小厨房先把给二少爷留的热饭热菜端了来,再做两道韫棠爱吃的菜。她考虑周全,待韫棠在屋中坐下后,吩咐人领了外甥女的两个侍女去用饭。
章府厨房做的荷叶鸡鲜嫩香糯,带有荷叶的清香。韫棠食不知味地吃了几筷子,思忖该如何向外祖母开口。
“先吃饭。”章老夫人让人给她夹菜。
“母亲说得是。”章夫人笑道,“有什么事都要吃饱再提。”
小厨房新做的两碗菜端了上来,分出一半留给还在当值的二少爷。
外祖母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让人安心。
韫棠勉强吃了盛给她的半碗饭,侍女收拾了碗盏,屋中只留下了心腹服侍之人。
“是为了景王府的婚事罢?”
韫棠还在想从何说起,孰料外祖母先开了口。
“这件事情你祖母白日里就遣人知会过了,我还在想你何时会来。”
韫棠笑了笑,她的心思瞒不过这位老人家。
“那外祖母的意思是……”
章老夫人未直接言明,而是与韫棠逐一分辨下来:“景王府许的是世子妃之尊,这是最要紧的。这一代景王子嗣虽多,但全然不及世子出挑。况且他的世子尊位由先帝亲自册封,无可撼动。”
“再说说景王妃,她是从京城嫁过去的。她出嫁前,我在太皇太后宫中见过,是个大气端平的女孩儿。世子是她膝下独子,倾注所有心血。她既能坐稳王妃之位这么多年,想必是个明事理的。你若真嫁了过去,大事上她应是会与你齐心。”
“论家私,景王府富庶无需再多提。”章老夫人对自己的外孙女颇有信心。她家璇儿是个有本事的,担得起王妃之位,能够把偌大一个王府打理妥帖。这一项她从不怀疑。
“可唯有一点,只看你心中愿不愿意。”
章夫人仔细听婆母说着,若是要她说,景王府门第虽高,但西南离京都着实远了些,日后相见就难了。
“老夫人,老太爷来了。”
“这个时辰来做什么?棋谱琢磨完了?”
“外孙女到了,当然要来。”
被自家夫人嫌弃几句,章太傅乐呵呵地向给他请安的韫棠招手。若是不相熟的人,恐怕根本想不到眼前慈祥的老者是曾经名满天下的章大学士。
说到景王府之事,章老太爷道:“景王府可是打开国起就分封的功臣,一路传到今日。太祖曾亲口许诺过景王爵位世袭罔替,尊荣不减。这几百年来,景王府的兵权虽被削去大半,但西南之地的供奉确实实实在在享着的。真要论起来,恐怕连皇家的王爷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谁问你这些了?”
章老太爷捋了捋胡子,给了自己的看法:“不过景王府虽尊贵,但毕竟相隔千里。若是日后我们韫棠受了委屈,都无人能给她撑腰。”
“嫁得近又如何?还不是——”
顾念韫棠在场,章老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女儿的婚事,多年来是她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
她与丈夫最疼惜的女儿,千挑万选选了姜家这一桩姻缘。原本是想着两家门当户对,离得又近,未来女婿高中榜眼仕途无量。再加上姜老夫人为人宽和,很是喜爱女儿,就这么定下了看似的一段金玉良缘。
可结果呢?女儿还不是上下操劳,郁郁而终。
“真要是觅得良缘,远些又何妨?”
话是如此,但章老太傅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家夫人不过嘴上说说,心底是万般不舍阿璇远嫁的。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章老夫人道:“今夜也晚了,便在府上住下吧,省得来回奔波。”
章夫人熟知婆母心意,早已收拾出了一间干净客房,就在韫棠母亲未出嫁前住的小院中。
韫棠点头称好,各自散去时,章老夫人又叮嘱太傅此事尚未定下,切莫在外多嘴。
“你啊,净不放心我。”
……
母亲出嫁多年,这一处院落外祖母一直为她留着,所有东西都保存了原貌,时常吩咐人打扫。
韫棠躺在自己的小榻上,看月光漏进窗格,想起了外祖母最后对她叮咛的话。
“相较其他,景王府算是一门好姻缘。可日子终归是你自己过的,外祖母只能为你点出利害。许与不许,且遵从本心。”
“你自己已经有主意了吧。不过来问问我们罢了。”
“我和你祖母唯盼你平安喜乐,这一点是一样的。必定费心为你筹谋。你父亲那边无需担忧。”
发妻早逝,姜尚书对岳家多少有几分愧疚在。
若非顾念韫棠,章老夫人早就与姜家断了往来。
“只一点,此事要好生安置,切莫拖泥带水,你可明白?”
“是。”
一夜辗转。天明时分,韫棠下了决断。
在章府用过早膳,章夫人命人套了车驾,好生将韫棠送上了回宫的马车。
“直接去昀和堂罢。”
“是,小姐。”
采桃先回尚仪局,采梨陪着韫棠走了另一个方向。
“世子殿下安好。”
昀和堂内,宁逸尘见到韫棠,唇畔漾起一抹笑。
“寻我何事?”他乐得为韫棠分忧。
“前些日子祖母抱恙,世子赠药还未谢过。”
“小事罢了,无需挂怀。前日孤去府上拜访,老夫人身体康泰,想来已无碍。”
他点明了自己到姜府之事,其实就算韫棠不来寻她,他亦准备去尚仪局。
前日姜府之行,两方谈笑之间,他看得出姜尚书与景王府结亲之意。姜老夫人的态度虽说不大明朗,却也没有反对。剩下的,就只剩韫棠的意思了。虽未挑明,但宁逸尘自信,韫棠并不排斥他。
他的世子妃之位,自然要许给心悦之人。母妃顺了他的心意,一直未催促他。
如今遇见了让他动心的女子,又恰好能门当户对迎娶回家,算得上是老天给他的恩赐。
“世子曾说想领略京都风土人情。我知道京中有家不错的酒楼,不如我邀世子同往,算作答谢,如何?”
她未自云“下官”,这是以友人的身份相邀。
宁逸尘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却之不恭。”
二人定了明日午时在天香居中。
回到尚仪局时,太后娘娘的懿旨方传到尚官六局,恩赏上下所有女官两日休沐,赐银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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