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澜打起精神,存了戴罪立功的心思。韫棠道:“届时自会与你说。”
“是。”
天幕中团云密布,灰蒙蒙的一片。走在往昭阳宫的宫道上,韫棠也没想到会遇见熟人,柳大学士家的千金柳琦。
“姜尚仪。”
“柳小姐。”
二人见过礼,柳琦以官位相称韫棠,十足十的尊重。
“我今日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正准备回府。”
“太后娘娘抱恙,阖宫都记挂着。”
“是,看娘娘今日的气色已经好多了。”柳琦打量着韫棠手中书案,“天欲雨,尚仪要往何处去?”
韫棠含糊道:“有公务在身罢了。”
柳琦没有追问:“尚仪当真勤勉。”她说来不免遗憾,“宫中女官我亦心向往之。只可惜我自幼身体不好,家中不让我应选。就是参与了科考,怕是也未必能中选。”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上天自有安排。”
“是,尚仪通透。”柳琦会心一笑,“我便不耽误尚仪正事了,告辞。”
二人互相致意,各自别过。
韫棠想起一事,柳琦与她年岁相仿,至今亦未婚配。柳家乃京中名门望族,曾出过三任内阁首辅,两任皇后,门第之高可见一斑。
平宁三十年以来,因庄慧太后嫡出的明安太子薨逝,储位空悬诸王争立,导致朝廷形势变幻莫测。朝中重臣有适龄女儿者多持审慎态度,未轻易许婚。加之先帝驾崩国丧三月,不少世家小姐婚事因此延误,她与柳琦在其中并不显突兀。
虽为后宫女官,但当年夺嫡之争的激烈韫棠心知肚明。昨日还是皇族显贵,今日已幽闭为阶下囚。父子离心,兄弟阋墙。彼时少有人能料想到,最后是自请赴边关三年的裴晗回京夺得帝位。
柳琦乃柳家嫡长女,她的亲事迟迟未定下,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观望。
韫棠抱着书卷的手紧了紧,终归不愿多想。
午后这个时辰,裴晗多在御书房理政。韫棠一早着人打听清楚,特意选了此时出门。
在昭阳宫外说明来意,韫棠只等将东西交与昭阳宫侍从代为转交,便可打道回府。
“尚仪大人稍候,奴才这就去通传。”
如此态度,韫棠心中打鼓,脚步犹疑起来,却又不便当场离开。
“尚仪大人请,陛下在侧殿书房中。”
“有劳。”韫棠失算,心底将打探消息的采桃骂了一句。
采桃运气倒好,今日正好回府去换采梨来,此刻不在她身边。
昭阳宫内韫棠来得甚少,好在有两名侍从为她引路。
纵然天色昏沉,主殿檐上金色的琉璃瓦依旧夺目,彰显着帝王无上至尊。
“姜尚仪安好。”高全侍立在御书房门侧,客气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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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生辰礼
“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起来吧。”裴晗看上去心情甚好,算起来韫棠一共抄了六日书,比他预料得还要快一日,怕是那日回去后便连夜抄写。
他从韫棠手中接过抄写的《礼纪》,随口道:“坐罢。”
“……多谢陛下。”
书房内并无第三人,韫棠寻了个位置坐下,就看着裴晗一页页仔细翻过,大有如数查验的架势。
她深吸一口气,做皇帝的能这么闲么?!就是存心与她过不去。
韫棠心中气闷,别开目光。
偏生裴晗不如她的意,还要开口问道:“尚功局中事,你无事掺和什么?”
“尚官六局亲如一家,自然要相互帮衬。”韫棠极力克制自己的语气,话一出口自己都觉虚伪。
“哦?”
她干脆道:“苏尚功亲自登门,臣又能如何。”
瞧人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裴晗心中好笑,不再招惹她。
韫棠忍了气,现下想想,六位尚官之中她资历最浅。苏尚功独独来尚仪局借人,是吃准了她不便拒绝。
再退一步,倘若那枚和田玉当真是因尚功局之过而损毁,苏尚功要找人一同承担罪责,首先想到的还是她。
前一任尚仪因夫婿外放而辞官跟随,使得她年纪轻轻有机会升至五品高位。这份运气背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形的羡艳与嫉恨,令她防不胜防。
所谓有得必有失,大抵如此,她亦没什么好委屈的。
殿中安静下来,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从韫棠的视线望去,裴晗面前的御案边上放着女官考选的卷宗,是她前几日命邓司籍编纂好送来的。也不知道眼前这位陛下,是否同样有闲心一一看过。
她的目光不自觉转到裴晗身上,他今日束了白玉冠,侧颜温和俊逸,与当年模样并无二致。
恍惚间,韫棠好似觉得一切都未变。
“有事要问朕?”
裴晗的声音响起,惊醒了韫棠的沉思。
他的语气并无不耐,韫棠摇头:“臣不敢。”
见裴晗已然阅完,韫棠站起身:“……臣告退。”
裴晗望她许久,最后道:“去罢。”
天边惊雷炸响,骤雨倾盆,生生将韫棠的脚步拦在了殿外檐下。
如此大雨,纵然带了罗伞,雨中怕是也会极为狼狈。
高全适时道:“雨势太大,尚仪不若等雨小些再行回去?”
他是出于好意,韫棠点点头:“多谢高总管。”
顺着高全的指引,韫棠沿着回廊走,在偏殿寻了处廊椅坐下。
她倚在栏上,眼前是细细密的雨帘。雨珠坠于地,溅起无数小水滴。
韫棠看得出神,其实方才在书房中,她很想问问裴晗,他与柳琦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裴晗青梅竹马十余年的情意,裴晗待她是有真心的。她会安安稳稳嫁给他,做他的睿王妃。
可随着太子殿下病逝,一切都变了。裴晗主动卷入夺嫡之争,卷入那波谲云诡中。他母族凌氏乃武将世家,外祖父官拜二品镇国大将军,舅父封三品云麾将军,镇守西境战功赫赫。先太子在时,裴晗从不结党。如今他要争位,更需要文臣势力。
姜家百年祖训,持身中立不愿参与夺嫡,她亦不理解裴晗。裴晗大约也明白这一点,立刻转而向柳家示好。
柳琦与她家世相当,迎娶她或是柳琦,对意在帝王之位的裴晗都大有助益。
在她与裴晗争执最严重之际,她亲眼见到裴晗的贴身护卫为柳家小姐送信。柳琦收到信时的那一抹笑容,她至今仍记得。
她真的很想问一问裴晗,自己于他究竟算什么。
只可惜啊,当年问不出口的,如今更是。
雨声淅淅沥沥,纷纷扰扰拨乱人心。远处的天空亮起来,骤雨初歇。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急去得快。
韫棠取了罗伞,回尚仪局的半途中,正遇见来接她的采梨。
“小姐。”采梨衣摆处湿着,“雨好大,小姐方才在何处?”
“寻了处亭子避雨,我们回去吧。”
“是,”采梨接过韫棠手中伞,见韫棠无事放下心来。
昭阳宫书房内,高全道:“回陛下,姜大小姐已经回尚仪局中。”
裴晗的目光留在韫棠抄写的最后一页上。今日见到她时,璇儿似有心事。
“姜府可有什么动静?”
高全细想了想:“姜尚书忙于户部事务,姜府中一如往昔。不过奴才听闻,姜老夫人近来与宁远侯老夫人走动不少。”
“无妨。”
高全点头称是,这段时日姜大小姐一直被陛下拘在宫中,当然无妨。
“什么时辰了?”
“禀陛下,未时三刻。礼部与兵部二位尚书都已候在外头。”
“传罢。”
……
酉时一刻,林乐澜按约定敲响了韫棠的房门。后宫女官在宫廷中皆有住处,以官阶高低划分房舍。六品以上女官,还可带一名贴身侍女侍奉。
采梨迎了出来,有礼道:“林大人来了,我们大人在里屋等您。”
“好,有劳。”
屋中陈设并不繁复,韫棠手执书卷,正坐于桌旁读书。
她今夜换下官服,穿了一件鹅黄色绣芙蓉花的襦裙,简单挽了灵蛇髻,比之白日里少了许多距离感。
“尚仪大人,您寻下官有何吩咐?”
“散值时分,不谈公事。”韫棠让她不必拘束,偏头唤道,“采梨。”
“是,小姐。”
林乐澜摸不着头脑,坐下后韫棠递了一方锦匣给她。
在她的示意下,林乐澜打开匣子,里间呈着一枚青玉雕花的发簪,垂下精致的银流苏。发簪上嵌着的珍珠圆润饱满,散着淡淡的光泽。
若论用料,这枚发簪不算太过名贵,但胜在手工精巧,让人一见便爱不释手,收下亦不会有负担。
“尚仪大人这是?”
“生辰礼。本座记得,后日是你生辰。”
采梨取了食盒来,里头是精心挑选的数种点心。
韫棠唇畔含笑:“愿你生辰安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快要入夏,天气渐渐炎热,尚官局上下都预备换上轻便的夏日官服。
午憩时分,膳房为尚仪局送来了绿豆甜汤。六局之中,或多或少都有消暑饮食,令人身心舒畅。
太后娘娘今日未时三刻召见尚官局六位尚官,韫棠估算着时辰,提前些许时间带林乐澜出了尚仪局。
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林乐澜道:“尚仪大人,走这条宫道阴凉些。”
“嗯,好。”韫棠思忖片刻,心道只是途经罢了,没什么可在意的。
走了一段路,林乐澜好奇道:“尚仪大人,您说今日太后娘娘召见所为何事,竟然要六位尚官齐至。”
“大约与陛下的嘉会节有关。八月初是陛下生辰。”
林乐澜算了算日子,略带惊讶道:“还有两个多月,眼下便要开始筹备了么?”
“早些准备总无坏处。况且今岁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个嘉会节,会更显隆重。”韫棠点拨她,“除了宫廷宴饮外,大靖周遭附属小国与各地藩王都要遣使入京朝贺,且看太后娘娘与陛下安排。”
“下官明白,多谢尚仪大人。”
在宫中为官数月,林乐澜行事周全不少,亦勤奋向学。韫棠有心历练她,司赞司高阶女官出缺,需要有人撑起门户。
行至昭阳宫时,韫棠见何司制带着两位女官与数名女史候在昭阳宫门外。
“下官等拜见尚仪大人。”
“拜见尚仪大人。”
韫棠颔首示意,她身后,林乐澜屈膝向何司制还礼。
几名女史手中的漆盘上盛着各式衣袍,两列排开,想来是为陛下进献夏季冠冕。
韫棠的目光打量过一名着青色官服的女官:“许久未见,崔典珍的病可好了?”
那名女官不欲被韫棠点出,愣了愣道:“多谢尚仪大人关怀。下官只是偶感风寒,已然痊愈。”
“如此便好。本座记得,前时尚功局忙于裁制御服,正是紧张之时。你因病告假,苏尚功为此还同本座借了人手顶上你的位置。”
崔典珍讪讪一笑,不敢顶撞韫棠:“是下官之过,连累了诸位同僚。”
何司制打圆场道:“尚仪大人有所不知,崔典珍的风寒来得突然,不得已只能回府静养。她甫一病愈便立刻回了尚功局,正好赶上来昭阳宫送衣。”
言下之意,出力时不见人,轮到出风头时便上赶着来。
林乐澜听出弦外之音,一时忍不住笑,忙低头掩饰。
韫棠不轻不重道:“病得凑巧无妨,一告假便是十日,未耽误陛下之事即可。”
“姜尚仪,下官——”
高全原本已到了门口,将外间的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估摸着韫棠说得差不多了,方现身道:“尚仪大人安好。陛下有旨,请几位大人进去。”
崔典珍之语被打断,何司制与韫棠告辞,韫棠自行带林乐澜离开。
“尚仪大人,为何……”待走出一段,林乐澜忍不住开口询问。
她还是第一次见尚仪大人对谁这般不客气。
韫棠淡淡道:“崔典珍是崔尚宫亲侄。或许,尚仪局是代她受过。”
否则,她想不明白为何崔尚宫会如此偏帮一方。而林乐澜接手的事务,恰好属于这位典珍。
再不济,尚功局最忙碌之际,崔典珍又非病得起不来身,却十余日不来应卯,将所有事务都丢给同僚,百上加斤,难怪惹人看不惯。
观方才的情形,尚功局中人都未必服她。
韫棠点到即止:“走罢,去慈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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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和亲郡主
“臣等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平身。”庄慧太后端坐于凤座之上,发髻上的朝阳五凤钗华贵不可方物。
六位尚官依序而立,庄慧太后道:“今日召你们前来,是为了商议八月初六陛下的寿诞。”
“臣等谨听太后娘娘吩咐。”
“陛下登基未满一年,这第一个嘉会节尤为紧要。此番大靖周遭小国与番臣朝贺,所来使臣皆为王室亲贵,于礼数上万万不可有失。”
“臣等明白。”
先帝在时,庄慧太后作为后宫之主操持大小宴席,从未有过疏漏。
嘉会节虽千头万绪,但宴饮条陈等有不少旧例可循。
“各地使团来京,寻常使臣安置于驿馆,贵客留居宫中。南苑各宫素为使臣居所,尚寝局须与礼部商议,好生布置。”
“臣谨遵娘娘懿旨。”
“饮食一节,尚食局仍按往昔规制备办,需格外留心各处风味,莫失待客之道。”
“臣领旨。”
尚食尚寝二位女官在宫中为官十余载,备办此等盛事时轻车熟路。使团名录来来去去变化不多,有东海、北梁、陈国这几个蕞尔小国,再有便是两家异姓藩王,饮食起居皆有定例。一级一级吩咐下去,有条不紊。
“今岁西齐归附,使臣人选已定。西齐使臣初至,一应礼数与北梁相同,位居东海之下。”
“是。”
韫棠悉心听着,除了新归顺的西齐棘手些,其余按部就班即可,只是今年嘉会节的规制比之寻常会再加几成。
庄慧太后一一吩咐下来:“还有一事,内廷传来消息,西齐此番有意送郡主和亲。”
两国相交,和亲是寻常事。
“依哀家的意思,西齐归顺大靖,送的又是郡主,自然不敢奢求帝后之尊,一个正二品的妃位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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