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懿郡主。”
虽说还未行册封礼,不过瑜安由侍女引着到宴厅时,在座的世家夫人,大多皆客气行礼,并未自矜长辈身份。至于她们身旁的小姐,更不必提。
瑜安略略还礼,礼数周到分毫不差。林嬷嬷为她备了名册,赴宴前她读过,能将客人身份一一对上。
她很快瞧见坐在几位夫人身边的苏婧涵,海棠红滚金边的锦裙,又是赤金嵌宝的头面,十足十庆寿的心思。
苏靖涵与夫人们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几句话的工夫,清涵郡主收到侍女的消息,亲自来带瑜安去给母亲拜寿。
二位郡主一失陪,夫人们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不少。
这些世家的主母,心里皆明镜似儿的。
眼前这位苏小姐父家早已没落,全靠母亲与顾家的一点亲缘,蒙靖平王府收留。这些年,只不过是靖平王府没有正经小姐,才显得这位远亲的表小姐格外体面罢了。
她们平日看在靖平王的面上,多对其礼遇三分。但若是娶回家作新妇,那是很少考量过的。
更何况如今嘉懿郡主归来,这位表小姐就更无足轻重了。
在王府安享荣华这些年,她总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
给康王妃拜完寿,清涵郡主拉了瑜安去自己的院中说话。
康王妃满意地见到幼女与靖平王家的郡主交好,还吩咐人不必打扰。
瑜安命檀佳收好康王妃给的见礼,王妃出手阔绰,一整套的明玉头面,从发冠到玉钗再到耳铛,玉质细腻,雕工上乘。
“后日就是册封礼吧?”
“是。”数日前,礼部已经郡主的冠服送到靖平王府。
清涵郡主笑着道:“莫紧张。册封礼挺简单的,跪着听一段册文,领了宝册,一应仪式都有嬷嬷提点,不会出错。”
她回忆起来:“我记得十岁那年受册时,是皇后娘娘给我颁的宝册,你今年是谁啊?”
“是陛下。”
这也不奇怪,后宫无主,只有几位太妃。
瑜安笑笑:“都是看在小叔叔的面上罢了。”
清涵郡主道:“那也是你好福气。”
她巧妙地避开后宫旧事,见瑜安不在意地提起,也放下心来。
……
郡主的册封仪典设于宝德殿,有宫中的嬷嬷亲自到靖平王府,来为嘉懿郡主梳妆。
换上一层一层繁复华贵的礼衣,坐在铜镜前由嬷嬷挽发时,顾瑜安忽而想起自己册封容妃时的情形。
才一年多过去,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戴上郡主玉冠,两位嬷嬷仔细地为她整理发髻旁垂下的流苏。额上一条明珠坠链熠熠生辉,有画龙点睛之感。
装扮妥当,连在宫中侍奉大半生的梳发嬷嬷,都不得不由衷赞叹一句郡主好颜色,手艺上亦更为用心。
入宫的礼车已候在王府外,时辰分毫不差。
“王爷在宫中等着郡主呢。”礼仪嬷嬷笑道,今日盛典,王爷不便全程作陪。
四名侍女捧着郡主的裙摆,上头刺绣着的各色珠玉在光下愈见华美。
瑜安登上礼车,在礼乐声中,车驾往宝德殿而去。
玉阶旁,两列女官肃容而立。
顾瑜安跪于金丝软垫上,听面前花甲之年的册封正史一板一眼宣读册封旨意。
虽说多是溢美词藻,但执笔之人文采斐然,不落俗套,竟让瑜安仔细听入了几句。
“……着册为嘉懿郡主,钦哉。”正使浑厚的话语响彻在殿中,两位女官上前扶了郡主起身,小声提醒着接下来的礼数。
待到下一吉时,陛下会亲自前来为嘉懿郡主授予宝册。天子颁礼,如此殊荣,在大齐几代郡主中还是头一位。
不过想到郡主的叔父乃靖平王,一切便都不再稀奇。
嬷嬷惯例上前为郡主整理鬓发,添补妆容。
细细端详之下,最后只补了一点口脂。
顾瑜安提了裙摆,礼坛旁立着的着绯红官服的年轻官员,是她的一位旧友。二位册封副使之一,四品礼部侍郎,刘喻。
“刘兄。”她笑着与他道。
自册封伊始,刘喻的目光便少离开郡主。
只是顾及重重礼数修养,没有开口,刻意避开。
眼下见郡主落落大方,不禁觉得是自己过于迂腐。
二人交谈几句,刘喻态度自然起来,皆不知不觉忆起从前对弈之事,甚是投契。
……
尚未踏上玉阶,萧询遥遥望见了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如云的乌发上堆叠琦玉,坠下流苏,映衬着那张瑰丽倾城的容颜。
“陛下驾到――”
第36章 上风
宝德殿外, 宫人跪了一地。
刘喻退开三步,站至正使身后。
“陛下万安。”
帝王亲至,顾瑜安屈膝行礼。步摇随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华光流转。
“平身。”
萧询眸中万千情绪划过,目光一刻都未离开眼前人,顾瑜安微微一笑以对。
正使上前,提醒道:“陛下, 吉时已至, 请陛下为嘉懿郡主授宝册。”
女官捧了金册站到一旁, 所有人等依序就位。
瑜安挑眉,跪于软垫上, 裙摆如花一般盛放。
她面上含了得体的笑,抬眸望向萧询时, 不卑不亢。
授册的祝词是礼部早便拟好的, 萧询取过宝册, 道:“愿郡主――”他顿了顿,“长乐未央,欢欣顺遂。”
正使一顿,礼部选来的祝词远非是此, 以“淑慎性成, 勤勉柔顺”始,以“性行温良,淑德含章”终。
他不敢多言, 依着礼数往下唱和。
顾瑜安波澜不惊, 接过了帝王手中象征郡主尊位的金册。
金箔绘刻细腻, 闪着光辉,置于描金的托盘中很有分量。
她将宝册递与身后的檀佳, 欲起身时,萧询对她伸出了手。
大典之上,外臣女官皆在场。顾瑜安没有拂他的面子,借了他的力站起,旋即抽回手。
“陛下亲至,臣女不胜欣喜。”
她笑着一字一句谢恩,仿佛萧询只是她的陌路人。
……
陛下亲自送嘉懿郡主出宫,高进领着宫人远远跟着。
近日朝政繁多,陛下不过只匀了两刻时间至册封仪典。但此时此刻,竟无半分回去的心思。
萧询望身侧落后自己半步的人,他一早便知道顾家这位小郡主的名字,顾h安。
只是从未想到,天底下有如此巧合之事。
“总会遇见,身世我想亲自说给陛下罢了。”
瑜安主动开口解释,并不想因为自己,让小叔叔在萧询面前为难。
那日在望仙楼偶遇,萧询竟当真未派人监看,倒让她有些意外。
昔年旧事,她虽是亲历者,记忆却早已模糊。
顾家蒙难,父亲奉帝命监刑,用病逝的幼子偷天换月,救出她养在身边,顶了叶家三公子的身份。
这些恩恩怨怨,无论是父亲还是小叔叔,都不愿她过多接触。
萧询安静陪在她身侧,听她从两府旧时情谊,横生变故,一直说到与顾王叔相认。
瑜安诉说时神情平静,语气中是淡淡的忧伤。
父亲和小叔叔提及这些事皆讳莫如深,兄长置身其中不便多言。
她亦没有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倾诉的对象,竟然是萧询。
她停下脚步:“陛下,到安正门了。”
此乃内宫与外朝相交之界,王府的车驾即停在此处。
瑜安施施然一礼:“臣女告退。”
她先行离开,萧询立于原地,目送车驾离去。
瑜安是王叔寻觅许久的小侄女,虽远远超乎他的预料,可细想下来,又好似在情理之中。
无怪乎王叔见到瑜安不久,待她便格外亲厚。
原是亲人间的缘分使然。
萧询收回目光,有了郡主的名位,瑜安会长久留在靖平王府中。
是件好事。
……
册封郡主礼成,靖平王府择了吉日为嘉懿郡主设宴。
听闻陛下不仅亲自为郡主册封,筵席当日亦会亲至,给足了王爷与郡主礼遇。
靖平王一改往昔低调作风,广散请帖,遍邀京中世家。
王府外摆设三日流水席宴,与民同乐。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王爷对嘉懿郡主的疼爱。一朝寻回,便是怎么庆贺都不为过的。
为着半月后的大宴,靖平王府上下风风火火备办起来,忙中有序。
王府少有这等盛事,十几位管事个个打足了精神,务必要将此事备办得尽善尽美。
不过两日时间,靖平王为嘉懿郡主设宴的消息,整座北齐皇都几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花团锦簇的荣宠与富贵,俱集于郡主一身。
“还有一事,”韵华院中,顾昱淮对瑜安提道,“须去千佛寺还愿。”
再撤去牌位。
此事必得她亲往,不可由人代劳。
“我明日去一趟便是,”瑜安点头应下,“小叔叔不必陪我。”
千佛寺就在京郊西处,快马来回十分容易。
顾昱淮摇头:“这几日皇都多雨,还是乘马车为宜。”
“好,知道了。”瑜安自然听小叔叔的话,惯例轻车简从,带了檀佳和平淮。
如若让人知晓身份,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平淮的功夫顾昱淮是亲自试过的,除此之外,他又拨了二十名亲卫在韵华院中,此番点了五人随行。
有靖平王府的出城令牌,翌日午时,未悬挂任何身份标识的马车顺利地出了西城门,往千佛寺而去。
马车走官道,直通锦屏山山脚。
千佛寺建于半山,历经魏、宋、齐三朝,屡遭战火而屹立不倒。
五百余道石阶梯隐于碧树绿草间,顾瑜安提了裙摆上山时不免后悔,该着男装前来的。
若非今日是以顾家小姐的身份还愿,她必定换了锦袍。
拒了轿辇,瑜安一路拾级而上,山中春光正好,景色宜人。一双黄蝶游戏丛间,灵动活泼,颇有生趣。
山路并不难行,还未到黄昏时分,她已站到了寺门前。
寺门掩映在两株三人合抱的榕树间,“千佛寺”三个大字古朴而又劲逸,匾额上已有几道细细的裂痕,但无损其庄重。
有小沙弥早已等候在此,引嘉懿郡主入寺歇息。
以往每年秋天,靖平王都会来寺中礼佛,祭奠亲族。故而寺中专意为靖平王府辟了一处禅房,就在后山。
小沙弥引着路,絮絮叨叨说起这些琐碎小事。
禅房一进院落,收拾得干净整洁,在这山中别有一番雅趣。
顾瑜安择了东厢房来住,原本便是计划在这寺中住上一两日。
檀佳在屋中整理行囊,平淮绕着院子检查一圈,神情严肃起来。
相隔不远,那一处院落有重兵把守,等闲人靠近不得。
“贵客是昨日来的。”小沙弥只知这一点,余者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妨事。”瑜安道。佛门清净地,如此大费周章的来客,身份必定不寻常。
话虽如此,瑜安没有什么探究的心思。
在禅房中休息了半个时辰,小沙弥来引郡主去拜见千佛寺中的法镜主持。
“师傅刚诵完晚经,现在宝殿中。”
夕阳的余晖洒落寺间,倦鸟归巢。
大殿中,法镜主持好似沐浴在佛光中,“笃”“笃”的木鱼声回荡在寺间。
“主持。”瑜安合十行礼。
昔年顾家族人亡故,正是法镜主持应小叔叔所求,为他们超度了亡魂。
法镜主持在寺中已过半生,身披旧裟,望着面前年轻的女施主,神情慈悲。
他与顾王爷乃忘年交,一年一年,他见证着那家族覆灭、失魂落魄的少年,逐渐长成一代战神,居功至伟而主不疑。
许是王爷心诚感动上苍,佛祖赐了亲人重回王爷身边。
“明日老衲会为施主开济善堂,还请施主今夜好生歇息。”
千佛寺中为顾家人设灵祭奠,即使先帝下旨重修顾府祠堂,王爷依旧年年来寺中祭念亲族。
“多谢主持。”瑜安诚意道了谢,未多搅扰主持清修。
……
沿着来时的路往禅房去,人间四月,后山的桃花灼灼盛放。
瑜安存了些赏景的心思,不过要去往后山,虽有小径,却因那处院落的贵客而封行,须得绕路。
她不免遗憾,今夜怕是赶不及了。
转身之际,忽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郡主请留步。”
层层暗卫退开,见到朝宸宫的总管,瑜安算是知晓比邻而居的那位贵客是谁。
天边霞光绚烂,为绮丽桃花更添一抹艳色。
此处乃绝佳赏景之所,桃花花瓣飘落,恍若仙境。
“你在此处作甚?”萧询望向专心赏花的人,开了口。
瑜安依言答了,不过此话,她倒是更想问萧询。
大抵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年轻的君王道:“朕来寺中请一道愿罢了。”
推行新税制在即,以两税代租庸调,已万事俱备。
瑜安点了点头,没有多接话,并不过多关心萧询之事。
“陛下,郡主。”
脚步声近前,御前的侍女奉旨取了一件天水碧的斗篷来,萧询道:“山风凉,若要赏花,还是加件衣裳。”
侍女上前,瑜安谢绝了他多余的好意:“不必了,也到了回去用斋饭的时辰。”
“也好。”萧询颔首,“往这边走。”
他起身带了方向,回身看她。
走亦不是,留亦不是,瑜安犹豫片刻,还是抬步跟上。
斜穿过一条小径,饭菜的香气渐渐浓郁。
坐在寺中的小饭堂,小沙弥为二人端来了饭菜,原本是已装了食盒,准备送去他们院中。
他们面前的菜色一般无二,一碟蒸豆腐,一碟葵菜烩茄子,一盅冬瓜汤,虽都是些素菜,但寺中烹饪得极好。
山中泉水蒸煮出来的米饭,带着桃花的香气。
豆腐鲜嫩下饭,烩菜的酱汁亦不错。
只不过瑜安从不喜茄子,先将葵菜挑了几筷子出来,将茄子拨至一边。
差不多吃了七八分饱,她盯着碟中剩下的茄子,佛门圣地,浪费蔬食终归不妥。
犹豫的当口,对侧的君王却取走了这半碟烩菜。
大约是在军中待过,萧询于饮食上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挑剔。
用过饭,二人同行一段,各自回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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