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厨艺不精,不过下碗面还是可以的。
从前在徐州同二哥一处时,她们二人总是抓阄,定下谁做饭食。
二哥的厨艺,还比她好上那么一点点。
起锅烧热油,瑜安做的还是那老几样。
她先炒香了鸡蛋,一半盛出,一半留在锅中煮面。
面条加上几株青菜点缀,与金黄的鸡蛋配在一处,看着倒也让人有几分食欲。
瑜安将东西收入食盒,再难些的菜式她亦不会。
“走吧。”她笑着对林嬷嬷道。
致清院书房外,通传过,瑜安自己提了食盒入内。
她将食盒放在外间,饭菜的香气飘来,道:“小叔叔歇会儿罢。”
一碗汤面,一碟葱花炒鸡蛋,是瑜安最擅长的菜式。
顾昱淮在圆桌前坐下,并不拘吃什么。
普普通通的味道,顾昱淮用过这顿迟了许久的午膳,侍女入内收拾了碗盏,很快退下。
“小叔叔在忙何事?”瑜安好奇开口,猜测道,“是为了道台军军队改制?”
这下换作顾昱淮奇了:“你竟知晓道台军?”
“嗯。”瑜安未瞒他。
当今中原数分,北方齐梁对峙,南方诸国林立,外又有羯族侵扰,各国皆屯重兵。
尤其北齐尚武,自齐高祖立国起,分封诸子为王镇守四境,藩王可自立军队,人员皆有定数。
皇都周遭驻有十万道台军,起初是为了镇压前代叛乱,渐渐亦有防备藩王之意,便未裁撤。道台军专事武职,分为三支,以驻地为名,乃苍南、庆南与信南。
为保武力,道台军中只有十之一二轮番耕田,余者由朝廷供养。
“去岁春猎的叛乱,便是苍南军作祟。三支军队同出一源,军制大同小异。我想小叔叔这两月在庆南军驻地,应是在为改制铺路。”
书案上摆着顾昱淮写到一半的奏案,在他授意下,瑜安接着道:“三支道台军的主将皆为二品武职,每人握有调动兵马的一半虎符。虎符从齐高祖时传下,最初一代,三位主将都是随高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深受高祖信赖,亦有绝对的本事统领全军。”
“只不过高祖崩逝,继任者无高祖威望,对这些开国武将难免力不从心。再加上藩王日益坐大,几代帝王都以道台军制衡藩王,一步步愈加抬高主将地位。”
“放眼道台军中,主将隐有世袭之势。推举治军的将领,大多出于同族,同气连枝。偶有自外间调入者,皆受排挤,难得高升。”
顺帝在时不思朝政,放任武将与藩王倾轧,导致道台军主将权力日盛。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萧……陛下明知道三支道台军中有与福王府勾结者,却不能贸然撤换的原因。”
稍有差池,只怕会让另两支道台军都有倒向福王之势。
顾昱淮眸中满是鼓励与欣赏,并未打断:“那依h儿所见,这军队该如何改?”
“破局之道,在人。以叛乱的苍南军为例,主将徐广,已是徐家第四位任此职者。参将以上十六人,有十二人与徐家相干,或为宗族,或为姻亲。如此一家之言,主将若生异心,伪造兵符即有机会调动军队。”
“北齐立国至今,世家间彼此盘根错节,互相维护,荫蔽子弟。用人之时,几无选择。天下动乱,民间有将才的子弟不少,只是无出头之路。除开世袭的官职,武将的人选,大可以从民间选调。既有文举,亦可开武举。”
“武举……”顾昱淮低语这两字,忆起故人。
风吹过,奏案上,亦恰停在“武举”二字。
瑜安道:“明帝在时,曾想于文举外开设武举。奈何世家重重阻挠,最终未能施行。”
北齐的科举制承自齐高祖,直到明帝时才发扬光大。
顺帝留下的北齐,外有边患,内有动乱。明帝纵然一代英主,雄才大略,也难以在短短十余载内一一肃清。
以旁观者而言,瑜安由衷钦佩这位北齐中兴之主,一扫王朝颓势,可惜天不假年。
“是啊,是他未竟的心愿。”
留待后人为他完成。
屋中安静一会儿,瑜安忽然意识到,她口中为陌生人的明帝,是小叔叔的军中挚友,更是一生的知己。
“这些,你都是从何处知晓的?”
“我……因缘巧合读过明帝的手记。”
萧询将她圈在宫廷,当金丝雀一样娇养。宫中长日无趣,她以打发辰光为名,起初只是看一些平常史书罢了,渐渐地能从萧询的书库中寻到些其他的。
她早便下定决心要离开北齐后宫,知己知彼,方能出招。
瑜安说得轻松,可单凭空读自然不会有这许多想法。剩下的仍需触类旁通,自行琢磨体会。
顾昱淮望着自己的小侄女,满眼骄傲。
……
“王爷,陛下的车驾到府门外了。”
昨日靖平王奏疏送入宫廷,萧询读过,午后是临时起意到王府。轻车简从,未提前告知。
顾昱淮迎了帝王入府,萧询道:“武举之事,朕想与王叔详谈。”
书房内,瑜安起身行礼:“陛下万福。”
案上墨迹未干,萧询来得突然,她方与小叔叔在改边关的舆图。
“平身。”
不待多言,瑜安自行告退,留小叔叔与萧询去内室议话。
她将舆图搬至偏厅,这图上的许许多多地方,她与小叔叔都去过,颇有印象。
她一笔一笔临摹,有疏漏之处自行改正。原本以为萧询和小叔叔议事要耗费许久,不想短短小半个时辰,书房的门便开了。
陛下与王爷商议完了要事,一直在外踟蹰许久的管家方敢上前,回禀道:“王爷,魏国公……”
顾昱淮才想起,昨日魏国公府就递了拜帖,约了拜访的时辰。
只不过陛下微服出宫,魏国公尚不知晓,未改行程。
“王叔去吧。”既已有约,萧询觉得无碍。
靖平王府与魏国公府交情平平,顾昱淮亦想知道是什么值得魏国公亲自来王府拜访。
“陛下且去厅中饮茶,臣稍后便归。”
他交代管家数句,安排好帝王之事,便去前厅迎客。
“陛下请。”
萧询却到了偏厅之中。
透过窗格,女子一身杏黄的衣裙,安静坐于窗边作画。
小叔叔不在,瑜安收了笔墨,吩咐侍从沏来一壶新茶,不能失王府待客之道。
她并不介怀萧询翻看描摹好的舆图,二人相安无事,偶尔交谈几句。
魏国公忽而来府上拜访,瑜安思来想去,莫不是因为前段时日曹盛受伤,王府送了厚礼的缘故?
但这仅仅是人情往来,何须魏国公亲自来一趟。
难不成,还有旁的要紧事?
好在小叔叔此去未耽搁多久,约莫两盏茶的工夫,他送走了魏国公回来,神情却有些古怪。
“魏国公此来何事?”萧询开口,问出了瑜安心中所想。
两位年青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来,顾昱淮停了停,厅中无外人,方道:“魏国公,有意为府上世子提亲。”
第47章 追妻第二月――拒亲
“魏国公, 有意为府上世子提亲。”
方才在前厅中,魏国公落座,先是说了一番客套话, 还特意备了礼,感激瑜安入宫为世子延请御医。
而后才引入今日正题,魏国公道两个孩子年岁相仿,彼此间若有情意, 不妨成就一段良缘。
“小叔叔如何答复的?”
魏国公此行诚意倒足。王府与国公府相距不远, 结为亲家郡主可以时时回府探望。魏国公还委婉道若是舍不得郡主早早出嫁, 可以先订立婚约,婚期缓上几年无妨, 国公府愿意等着。
求娶的姿态挑不出任何问题,顾昱淮先应付了人, 自然不会替瑜安答应。
他看向瑜安, 与魏国公府的这段交集, h儿的书信中从未提起过。
瑜安无奈:“马球场上曹世子受伤,我怕牵连到二哥。”
不是什么大事,因而她觉得没有向小叔叔说起的必要。
没成想,竟让魏国公府有此误会。
她连曹盛的样貌都没记在心上, 更别提嫁给他。
......
明月悬空, 撒下一地清辉。
“小叔叔。”韵华院内,瑜安正在收整书册。
原本颇为宽敞的黄花梨书案,因堆了不少东西显得有些凌乱。
顾昱淮随意寻了位置坐下, 却在书案一角的盒中瞧见一枚熟悉的玉令。
“此物怎在你这里?”
他拿起端详过, 确信不是仿品。
瑜安回眸看了一眼, 道:“明珠宴那日,陛下赠的。”
她语气稀松平常, 这枚玉令真算起来,也跟了她三五年。
见小叔叔握着玉令,眸中划过讶然神色,瑜安问道:“可有什么讲究?”
她并不知玉令来历,只知它极其好用,能让她从代郡重重关卡中顺利脱身,入禁宫也是畅通无阻。
“这是陛下十岁正式被册立为太子之时,先帝赐下的,乃东宫身份的象征。”
见玉令者,如见陛下。
“此物陛下多年来从不离身。只不过数年前随军出征,遗失在了边关。”
时隔多年,如今玉令再度出现,陛下竟将它赠予了瑜安。
他将玉令好生放回匣中,叮嘱道:“非寻常物,轻易莫示人。”
瑜安应下:“寻到机会,我归还陛下就是。”
她虽知玉令贵重,可在宫中时萧询却迟迟未从她身边收回,还以为没那般紧要。
小叔叔既来,瑜安也有话要问:“今日魏国公提亲一事,小叔叔为何要当着陛下的面说起?”
毕竟是王府私事,与朝政和萧询无关。小叔叔大可以寻个借口先搪塞过去,晚间再告诉她。
顾昱淮微微一笑,他的确是有意为之。魏国公府的亲事,不单要看瑜安的态度,还要考虑小皇帝。
瑜安曾嫁与他,倘若日后另行婚配,尚不知小皇帝是何意。
刻意在他面前试探不妥,如午后一般恰好是顺势提出。
“我是未想到,他连玉令都愿意给了你。”
细算下来,瑜安在宫中不过一载,怎就让小皇帝动了如此真情。
顾昱淮叹口气:“这么些年,除了你,陛下身边就只有从前代郡中那名女子了。”
“是么?”
他以为瑜安不知晓这段往事:“前些年陛下随军出征边关,一鼓作气拿下代郡,在围困……”他笑了笑,“对,就是在代郡围捕你的时候,认识了那姑娘。”
小皇帝在军中时,常与他有书信往来。
彼时叶家三公子那一箭,虽未伤到他,却也挫了军中锐气。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小皇帝布下局,誓要擒到这位对手。
他那时读军报,还赞叹过一句后生可畏,却不想这就是他顾家的箭术。
小皇帝的信中志满意得,他已困叶三公子在城中,各处城门严加防范。
原本以为敌将落网只是时间问题,可数日过去,却迟迟未等来小皇帝的好消息。
他时隔一月再收到信,除开军中事务,小皇帝在信中最后提及,在代郡中遇到了一位姑娘。
寥寥数语,少年人的动心情事跃然纸上。
后来先帝病重,小皇帝回京时,身边却不见他数次提到的那名女子,连带着他的玉令也不知所踪。
朝中因先帝驾崩风云变幻,诸王环伺,小皇帝将儿女情长抛去一边。
他亦无暇多问。
继位,平叛乱,待到朝局稳固,已是一年之后。
朝中奏请陛下立后选妃的声音日盛,只是一道道奏疏递上去,从未得到任何批复。
以叔叔的身份,他向小皇帝问起,不愿辜负先帝临终前对他的嘱托。
小皇帝只是淡淡回道:“朕暂无心此事罢了。”
“陛下……还念着代郡中的姑娘?”
少年人的情事,未得圆满。小皇帝很少提及这段遗憾往事,身边人也都避讳着。
“朕会寻到他的。”
顾昱淮忽而忆起,当时御书房内,小皇帝在看的是徐州军报。
福至心灵一般,他望向瑜安,道:“那姑娘,该不会――”
“是我。”
她解释几句:“代郡之中重重围困,暗卫紧追不舍,我没有办法,就躲进了青楼中。”
虽然改换回女子身份,暂时蒙蔽了萧询的眼睛,但代郡各处戒严,她根本没有办法脱身。
一直留在青楼非长远之计,万一萧询得到些别的消息,只怕她再难隐藏。
因而,她干脆赌了一把,主动寻上萧询,留在了他身边。
北齐太子设下此局等她,她自然要适时回敬一二。
“我盗走了那枚玉令,才能从代郡离开。”
“谁能想到,我还会在皇都,再遇上他。”
顾昱淮:“……”
好好好,他是越来越看不透年轻人的情事了。
……
天朗气清,门房来人禀告道:“郡主,曹世子派人送了帖子,一个时辰后来府上拜访。”
瑜安午憩方醒,这桩莫名其妙的事,还是尽早了结为好。
她特意选在花苑中见曹盛。
水澜亭四周视野空旷,王府中来来往往的护卫侍从不少。
檀佳与两位侍女候在瑜安身旁,为郡主添茶。
“世子登门,有何指教?”
美人一袭月白广袖绫裙,发上点缀几支晶莹玉钗,垂下几道流苏。不过薄施粉黛,容色倾城。
每每见到郡主,曹盛只觉如此美人,从来都是淡妆浓抹皆相宜。
“陛下前时下了旨意,我不日将启程去平州军中任职。”
曹家过去随高祖征战天下,除国公衔外,父亲袭三品将职。他及冠后,家中一直为他谋划军职。如今遂愿,自然欣喜。
曹盛笑道:“或许郡主便是曹某福星。”
瑜安忍了又忍,面色方能如常。
“世子有话,但说无妨。”
她端起茶盏品茗,曹盛道:“我此一去,少说要三载。”
古人云成家立业,换作是他,先立业再迎娶如花美眷,更是快哉。
“不知郡主可否,等上曹某……”
“世子的话,我听不明白。”瑜安轻轻巧巧打断。
未料到她是如此反应,曹盛有些意外,又猜想或许是女儿家娇羞。他待想继续开口时,却听得亭外有近前的脚步声,搅了好事。
他不悦看去,想要呵退人,发觉来人竟是昭宸宫总管高进。
曹盛一惊,待看清随后那一角玄袍时,立刻退出沧澜亭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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