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芜吃痛,轻嘶一声,眼中泪光点点:“陛下做什么……”
萧言舟垂眸,看指腹不曾沾染任何颜色,而那片胎记则因他动作更加鲜红,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泛起了粉色。
他捻了捻指腹,神色晦暗:“无事。”
莫非又是崔氏从中作梗吗?自她入宫后,先是刺杀,随后崔氏回宫,频繁召见,桩桩件件,似乎都对得上。
更别说……她身上的奇异香气,那么巧合地能解去他的头疾。
萧言舟从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当时还未发现如此多的问题,加之监视拾翠宫的人都未发现异常,他便没再多想。
萧言舟漆色眼瞳晦暗,落在谢蘅芜身上的目光也夹带了怀疑。
谢蘅芜欲言又止,他这副模样分明是有大事,而且与她这块印记有关。
到底是什么……
萧言舟越是沉默,谢蘅芜就越慌上几分。
洗室内再温暖,她只裹一件薄薄的棉巾,后背又抵着冷硬屏风,定是冷的。而身前萧言舟的态度怪异,似乎正怀疑什么,将她勾得心乱如麻,仿佛在火上被灼烧一般。
谢蘅芜心跳愈快,被这种仿若置身冰火之中的感觉折磨得气息渐乱。
恍惚中,谢蘅芜仿佛看见侯夫人高高在上的身影于面前摇晃,她垂着眼,猩红的唇一张一合,声音则慢了几息才悠悠传来,
“这是教坊女子才会有的东西……”
“……你若是不听话,我与侯爷,即刻将你送回教坊……”
侯夫人的声音飘飘忽忽,却都分外清晰地传入耳中。
谢蘅芜眨了眨眼,想将幻觉挥去,然萧言舟的面容却与侯夫人越发重叠。她气息渐沉,身子因下意识的恐惧与愤怒而颤抖起来。
萧言舟抬抬眼,还想问什么,却见谢蘅芜面色苍白,一脸像是见了鬼的神情。
他皱眉:“你……”
“不要送我回去……”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被蒸腾的水汽蒙住,萧言舟没听清,眉头皱得更紧。
“你说什……”
他的话被谢蘅芜突如其来的一抱打断。
与其说这是抱,不如说是扑。
萧言舟硬是被她扑得往后退了几步,险些又一个趔趄跌坐下去。
幸好他这次稳住了,才不至于半个时辰之内连摔两回。
萧言舟从未感觉眼前人的气力这样大过,自己快被她勒得喘不过气了。
他扶住她腰,目色一滞。
她在抖。
谢蘅芜像是溺水的人儿遇到浮木般,双臂死死将他搂住,身子不住颤抖,似秋日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枯叶。
她的脸埋在他肩上,莺莺低声,萧言舟却总算听清了。
“不要送我走……”
萧言舟垂下眼睑,一只手掌在她脊背上几寸的停留了一会儿,随后轻轻落下,有些笨拙缓慢地拍了拍。
这还是他年幼时,宫里的乳母哄他入睡的动作。
萧言舟面无表情地温柔拍背,多少有些滑稽。
“孤不会送你走。”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渐渐平息下,萧言舟才开口说了话。
他当然不可能送她回去,她身上有太多奇怪之处,他哪里放心就送回去。
何况,他也不舍得。
以及……
萧言舟扳住她肩头,将人从怀中扶起,指腹从她面上轻轻捻过,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泪。
她方才的话分明是下意识的,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
她不是侯府小姐吗,谁会想着送她走,又是送到哪去?
真是……有意思。
--
穿好了寝衣的谢蘅芜跪坐在床榻上,一手拿着纱布,艰难地缠绕起萧言舟受伤的手掌。
长发柔软垂落两侧,她低垂着头,神色认真,乌黑长睫像两把小扇子挡在眼前,看着乖得不像话。
萧言舟盯着她的脸瞧,脑海里却还是不久前她面色苍白的模样,一时没有注意到她将自己包成了什么模样。
谢蘅芜手巧,却在这方面并不擅长。几番努力后,她勉强将他伤口包扎好,原先好看劲瘦的手掌此时被包得如馒头一般。
谢蘅芜微窘,抬眸悄悄打量他神色。
方才被安抚下来后,她意识到自己过分失态,可能暴露了什么,赶紧转移话题,拉着萧言舟给他包扎伤口。
萧言舟自然拒绝过,然彼时谢蘅芜光想着要转移他注意力,便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
一上手,这拙劣的谎言自然被戳穿了。
谢蘅芜将纱布放到一边,捧着萧言舟的手左瞧右瞧,像是在打量什么稀世珍宝般。
她觉得这样还是不够,便想再次拆了重新包扎。
萧言舟忍无可忍,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沉声:“孤自己来。”
谢蘅芜飞快收回手,两手乖巧地交叠在膝上,像是初入学堂的弟子一般。
萧言舟瞧她一眼,垂眸将掌上乱七八糟的纱布解下,拿过干净的重新缠绕。
“陛下这伤……是怎么来的?”谢蘅芜安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莫非又有刺客了吗?”
萧言舟没搭理她,兀自将伤口包裹住,他做这种事已是信手拈来,苍白的手上纱布隐隐透出血色,平添几分残损美。
谢蘅芜看着他动作,见他包扎完了,收回视线时又与他对视上。
“记下了吗?”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只那一遍,不过记下七七八八罢了,但她还是慢吞吞点了点头。
“没有刺客,是孤与霍珩比试的时候弄上的。”
霍珩便毫不知情地背了锅。
“霍指挥使?”谢蘅芜狐疑,就是霍珩敢与萧言舟放开了打,他……打得过吗?
居然还能伤到萧言舟?
谢蘅芜不禁想自己是否太低估霍珩了。
“倒是你……”萧言舟幽幽看来,“你没有什么要与孤解释的吗?”
谢蘅芜唇角勾起,装傻道:“妾身要与陛下解释什么呀?”
萧言舟不语,视线却落在她锁骨处,仿佛透过寝衣看见了其下皮肤。
谢蘅芜下意识捂住了那里,又被他盯得十分僵硬地放下手。
萧言舟蜷舌顶了顶唇角,冷不丁道:“你不喜欢它。”
她抿了抿唇,没有否认。毕竟当时自己的反应实在太大了,傻子才看不出来。
“为何?”
为何?这当然不能说。但一时之间谢蘅芜也想不出合适的借口,索性闭嘴当哑巴。
她都做好了要好生应付萧言舟一番的准备,哪想后者竟然没有追问,只起身下了床榻,往外走时还用完好的那只手向她招了招。
“过来。”
谢蘅芜不明所以,跟了上去。
……
她很后悔自己跟了上来。
蘸了朱砂色的笔尖冰凉而扎痒,所过之处,激起一阵战栗。
谢蘅芜坐在萧言舟怀中,双臂环过他脖颈,寝衣领口敞开,褪到了肩下。
而他便执笔,在其锁骨处勾画。
他伤的是右手,因此现在是用左手作画,多少不熟练,行笔便极慢,谢蘅芜怀疑他是故意折腾自己。
最后一笔时,他手腕一勾,笔尖也顺势一挑,谢蘅芜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
萧言舟放下笔,凤眸轻眯,他缓缓靠近被勾画过的胎记处,轻轻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尚未干透的墨迹上,似乎又冷了几分,谢蘅芜勾着他脖子的手臂又紧了紧,身子忍不住向他贴去。
却被人摁住了腰。
“还没干呢,要花了。”
萧言舟慢条斯理道,满意看着自胎记处绽开的梅花。
胎记本就红,萧言舟又没少用颜料,更使梅色如血般妖冶。
他拍了拍她的臀:“下来。”
谢蘅芜脸红得能冒出热气来,忙不迭从他身上下来,走到穿衣镜前瞧。
盛放的梅花,与那印记巧妙融合,浑若天成。本是清冷寒梅却开在了这般暧昧的位置,似被压抑而愈发蓬勃的欲望,靡艳绚丽。
萧言舟出现在身后,指尖在其上虚虚抚过。
“这样就好看了。”
谢蘅芜看向镜中,确实,萧言舟画工不错,这样一描摹,普通的印记也成了别出心裁的妆点。
然而她不喜欢,又岂是因为它碍眼呢。
谢蘅芜自是不会说出这话,只轻轻道:“多谢陛下。”
萧言舟随意“嗯”了一声,勾住她的头发在指尖缠绕,
“还有谁知道吗?”
“……没有。”
侯夫人远在南梁,萧言舟也无法求证。至于梨落……当然不知道了。
萧言舟眉毛轻挑,若有所思地垂了眼。
「要进入一些酸爽剧情嘞,放心~亲妈一定会手下留情」
第五十一章 可真是让孤惊喜
霍珩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这一夜竟如此忙碌。
先是赵全急吼吼来寻他要看住陛下,他忙活许久,好不容易瞧着陛下进了拾翠宫,想应当能安生些了。刚休息没多久,又被副指挥使叫醒。
“头儿,陛下有令,您看让谁去办?”
“什么事?”
“陛下要查一人。”
霍珩摁了摁额角:“这种小事你看着办,来问我作甚。”
“就是……不知算不算小事。”副指挥使支支吾吾着,递上一份密令。
乃萧言舟亲笔。
霍珩精神一震,接过一瞧。
“调查……宸妃?”霍珩眉头皱起,先前困意烟消云散。
陛下怎么这时候要查宸妃了?
思及此时宫中情形诡谲,霍珩沉吟片刻,道:
“我亲自来办,你叫上几个信得过的来协助我。”
副指挥使一激灵,震声道:“是!”
--
五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先是小桃病愈了。
说来也奇,小桃高烧得厉害,昏迷许久,眼瞧着就要死了,竟一夜之间奇迹般回转过来。
人都说,大概是她渡了一劫,熬过去后便是泼天富贵。
小桃身子好了,拾翠宫里却莫名其妙死了几个宫人。
死因都是一些奇怪的意外,根本难以细查,偶尔发生倒也还好,可偏偏是集中在这几日。加上此前冬雷大雨,便有传言冒头,称宫中有不祥,该开坛做法事才对。
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差将拾翠宫不祥给明明白白讲出来了。
崔太后还以讲经的名义请了几位僧人留在寿安宫里,像是给自己祈福避祸,变相坐实了传言。
偏生萧言舟还不表态,像极了默认,让人揣测得更厉害了。
赵全对此很是不解,这么多事如此巧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萧言舟只需要处置几个传谣的宫人,便能轻而易举平息了这谣言。
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赵全立在御书房外,心里直犯嘀咕,想陛下与娘娘这是在生什么气,还是说,在等什么?
正想着,就见霍珩行色匆匆走来。赵全一眼就看见他怀中厚厚的卷宗,不由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要案吗?”
霍珩顿了顿,含混应了一声。
“难怪这几日都没见着指挥使。”赵全说着,示意霍珩暂等一等,转身进了御书房通传:
“陛下,霍指挥使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赵全的错觉,他感觉萧言舟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大概是左手写字尚且不适应……赵全没有多想,得到萧言舟许可的回答后,出去与霍珩传话。
御书房的门随霍珩入内紧闭起来,挡住了一切窥探的视线与耳朵。
“陛下,这是属下这几日搜查到的所有,有关宸妃娘娘的事情。”
霍珩说着,将怀中那一沓厚重的卷宗呈递上。
萧言舟粗略翻了翻,这卷宗确实详细,几乎将谢蘅芜每一年的事情都写出来了,难为霍珩在短短几天里搜罗了这么多来。
他一目十行扫过,除了开头几年外,后面的事情几乎都没什么分别。
正如谢蘅芜亲口与他所言那般,她的生活枯燥乏味,几乎整日都被拘在侯府中,甚至过了及笄之年,府中也没有要为她说亲的意思。
直到北姜要对南梁发动攻势,她便被一举封为和亲公主,塞了过来。
她的所有,都像梁刻意培养,就是为了今朝的和亲。
这种想法让萧言舟很是不舒服。
他又翻回最开头看起来,旋即目光一顿。
第一遍看得匆忙,有一些地方不曾注意。但眼下……他盯着上头所写的生辰,眸色渐沉。
谢蘅芜的生辰,是在三月十三。
但她先前与自己所言的……却并不是这个日子。
他指节敲了敲桌面,问道:“这里的东西,有多少是你不确定的?”
霍珩垂首答道:“回禀陛下,除了有几年的事情属下实在查不到,其余的,都为真。”
萧言舟叩击的动作一停,眸色又暗了暗。
她骗他?
好得很。
“哪几年的事?”
霍珩面露惭色:“属下无能,娘娘七岁以前的事情,未能查明。像是……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她是人,怎么可能一点痕迹没有?”
霍珩顿了顿,答道:“属下只查得娘娘是在七岁时被从庄子里被接回侯府的,但当时的庄子里应当接触过娘娘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萧言舟敲了敲桌面:“都死了?”
“是……属下也想过从娘娘的生母处入手,但娘娘生母在娘娘七岁时就病逝了,是以……也查不到什么。”
萧言舟阖眼,一手拨弄着玉戒。良久,他才道:“出去吧。”
霍珩刚行过礼,又被萧言舟叫住。
“去查她的宫室。”
他的声音冰冷如寒霜,霍珩大气也不敢出,只唯唯应是,赶紧退了下去。
萧言舟又将那卷宗看了一遍,面上渐起寒霜。
生辰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吗?
他并不怀疑霍珩的能力,霍珩说查不到,那便是真的没有。
萧言舟并不认为区区一个侯府能有如此的本事,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如此巧合地全死了,定是侯府在掩盖什么。
他们没有必要抹去一个孩子生活在侯府的痕迹,除非……是当时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谢蘅芜……真的是谢蘅芜吗?
怀疑并非突然产生,从谢蘅芜亲口说再无人知晓那处印记时,萧言舟心里便凉下了几分。
37/101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