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妾身没休息好,有些晃神了。”
萧言舟不置可否,到底没有责怪她。
“过来。”
谢蘅芜乖乖走到他身边,萧言舟一扯她手臂,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今晚要为太后设宴,阿蘅知道该怎么做吗?”
谢蘅芜讶然抬眸,虽不解萧言舟究竟何意,却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妾身……”
“阿蘅那么聪明,不会让孤失望吧?”
萧言舟的声音低醇华丽,似引诱一般。可谢蘅芜清楚记得,他上一次唤自己“阿蘅”,是想剜了自己的眼睛。
“妾身听凭陛下吩咐。”
她垂首柔声,弯下的脖颈似天鹅。
萧言舟满意了,拍一拍她面颊。
“回去吧,晚些时候孤让赵全领你过去。”
“是。”谢蘅芜起身一福,退了出去。
盯着她离去背影,萧言舟有些烦躁。
这几日天天将她带在身边,他自以为已是十分和善了,可谢蘅芜却还是一幅对他退避三舍的模样。
尊贵的君王萧言舟,从来不知何为和善。
他郁闷地敲了敲桌子,随后唤来赵全。
“你去给孤找些典籍来。”
赵全连忙应下,问道:“不知陛下想要什么典籍?”
萧言舟斟酌再三,迟疑开口:“……便是如何与女子相处。”
赵全先是惊讶,随后心底了然。
没想到啊,陛下竟对谢美人这么上心。
他笑着道:“陛下放心,包在奴身上。”
萧言舟矜贵地点了点头,全然不知赵全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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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芜的轿辇刚离开不久,就又有一顶轿子停在了紫宸宫外。
崔太后下了轿,看着尚未远去的轿子,蹙眉问:“那是何人?”
紫宸宫外的侍卫顺势答:“回禀太后娘娘,那是新入宫的谢氏美人。”
崔太后略一想,心下了然。
“皇帝呢,哀家要见他。”
“太后娘娘,这……”
侍卫面露难色,幸而这时候赵全及时出来打圆场。
“太后娘娘,陛下还在处理奏折,眼下尚不得空。娘娘若是不介意,奴带娘娘去稍候片刻。”他弓着腰,一张圆脸上堆满了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崔太后心知萧言舟是不想见她,可对着赵全,她亦不好发火。
“罢了,皇帝既忙着,哀家就不打扰了。”
崔太后拂袖转身,气势虽足,却不免狼狈。赵全连忙跟上几步恭送,直瞧着崔太后的轿子远了,这才松口气。
陛下与太后不睦,让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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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华仪殿掌了灯,宫人有条不紊入内,将菜式一道道呈上。
毕竟是迎太后的宫宴,虽然规模不大,却也不能太敷衍,萧言舟还将几位亲王全都请了过来。
其中也包括秦王。
先帝共育七子,其中两位公主都已出宫建府,嫡长子早夭,老四晋王体弱,老五成王一门心思研究书画,至于老七……也就是萧言舟,是个十足的疯子。
活着的四个皇子里,居然也就二皇子,现今的秦王最为正常。
可最后偏偏是幼子萧言舟登基,叫他如何甘心。
三位亲王陆陆续续到齐,互相寒暄起来。
成王看着秦王一笑:“二哥,听说前几天陛下送了盏灯给你。”
秦王冷哼,向尚且空着的主位一拱手:“陛下隆恩,臣愧不敢受。”
成王讥嘲他:“是啊,也只有二哥能让陛下这般牵挂了,我等可没这待遇。四哥,你说是不是?”
晋王苍白着脸咳嗽了几声,秦王恼怒,碍于在宫中不好发作,只能狠狠拂袖。
成王见此,笑意更深。
殿门口钟鼓乐变,太监高声通传:“陛下到——”
随着萧言舟入内,亲王们纷纷起身恭迎。
华丽衣袍拂过冰凉地砖,所行处都残下淡淡杀意,与往常不同的是,萧言舟身旁多了一人。
在任何场合,美人总是能轻易吸引人的目光,更别说是出现在萧言舟身边的美人。
谢蘅芜生得冶艳,今日又精心装扮过,便似盛放牡丹,花瓣尚且缀着露珠,娇艳欲滴。
秦王眸中划过惊艳,随即又愤愤。
若是他登上皇位,这样的美人便是他的了,怎轮得到萧言舟这个疯子!
萧言舟携着谢蘅芜在主位坐下,居高临下睨去,冷淡倨傲:“诸位兄长不必多礼。”
成王笑意浅浅,先行发话:“陛下,这位就是南梁公主了吧?”
谢蘅芜乖觉起身一福,柔声道:“妾身谢氏,拜见各位王爷。”
萧言舟淡声:“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成王浑不在意一笑,向他举杯:“恭喜陛下得佳人了。”
谢蘅芜适时作出羞涩姿态,似晚风中轻颤的芙蕖。
尽管萧言舟完全没有要搭理成王敬酒的意思,后者还是将酒一饮而尽,才在席间坐下。
秦王心里暗骂他马屁精。
此时钟鼓声又变,太监传道:“太后娘娘到——”
宫人们纷纷下跪拜礼,谢蘅芜随众人起身屈膝,目光却悄悄投向殿门口处。
只见一位华服妇人在一众嬷嬷宫女簇拥下走了进来,瞧面容不过三十岁的模样,深色大袖凤袍衬得整个人庄严肃穆,凤眸凌厉,不怒自威。
这就是……萧言舟的生母崔太后吗?
崔太后不动声色扫过众人,在谢蘅芜面上稍顿,最后还是停在了萧言舟身上。
她没立刻入席,而是在殿中问道:“皇帝近来,身子可安好?”
萧言舟淡声:“孤一切都好,倒是母后,多年不见瘦了许多。”
“哀家年纪大了,消瘦是正常的,皇帝不必牵挂。”
崔太后这才一笑,施施然上了主位,在萧言舟左侧坐下。
谢蘅芜在他右手边,看着这一出母慈子孝的问候,思及今早太后仪仗在城中被堵的闹剧,心里觉得滑稽。
“开席吧。”
萧言舟举杯,宣了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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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把他惹毛了
舞女入殿起舞,腰间细绳所挂铃铛踩着丝竹鼓点声轻响。
不同于南梁的舞曲,北姜的舞蹈与乐声间似乎永远都凝着肃杀寒意,琴曲铮然,缠绵温软之情少有。
谢蘅芜小口小口啜着杯中琼浆,望着舞女们出了神。
崔太后漫不经心乜眼,唇角噙笑:“哀家听闻,皇帝很喜欢美人。”
萧言舟闻言看了看一旁专心欣赏歌舞的谢蘅芜,淡声道:“是孤管教不严,才会让母后听到这些闲话。”
崔太后微微一笑:“国寺清闲,有人说话解闷,哀家才不无聊。何况皇帝后宫之事,本就是哀家之事。”
萧言舟没再说话,只侧眸瞧着谢蘅芜。
感受到身旁视线,谢蘅芜收神望向他,乖顺道:“陛下可要妾身为您斟酒?”
萧言舟想到赵全给他搜罗来的那些民间话本。
里头的男子都是对女子无比纵容,既然这话本如此受欢迎,想来世间女子,都喜欢这般。
于是萧言舟沉吟片刻,不紧不慢道,
“让赵全做就行了。”他掌心抚住她面腮轻轻摩挲,“阿蘅若觉得无聊,可以先行离席。”
这话说得纵容,亦是全然没将崔太后放在眼里。
崔太后果然似有若无地抛来目光,座下亲王们也或多或少听了些,暗暗打量着上座,似是看戏般。
谢蘅芜可算明白萧言舟带她来做什么。
原来是当活靶子!
她面色不改,似嗔似怨:“陛下真是折煞妾身了,妾身觉得这歌舞新奇,怎会无聊呢?”
说着,她覆住萧言舟的手,抬眸望他,眉尖若蹙:“就让妾身再多待一会儿吧。”
美人声音娇软,刻意描画过的双眸眼波流转,媚意微扬。萧言舟喉头一紧,垂眸避开她目光,应了声嗯。
嗯……他原先还觉得赵全是在蒙骗他,可这么看来,的确有用。
谢蘅芜笑盈盈谢过,举起酒樽向他祝酒,萧言舟竟也配合着饮了一杯。
成王一挑眉,目中浮起兴味。
他虽说对这七弟不算很了解,却也清楚,七弟登基之后,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便就是赵全与霍珩。
至于女子,他从未见过。
不管是忽然开窍还是另有打算,都十分……反常。
晋王仍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专心致志对付着面前佳肴,不时蹙眉与身旁侍者挑剔。
秦王则眸光一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太后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垂眸若有所思。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晋王体弱,也已乏了,便先告了离席。
秦王眯着双醉眼,忽道:“太后娘娘难得回宫,寻常宴饮未免太过无趣。”
崔太后看向他:“秦王有何想法?”
秦王嘿嘿一笑,盯着谢蘅芜道:“臣的确有,就是不知陛下可愿割爱了。”
谢蘅芜心头一跳,浮起不祥预感。
萧言舟眯眸,嗤声道:“怎么,秦王对孤送你的灯不满意,还要讨要别的?”
不说还好,一提起此事,秦王的脸倏忽黑了下来。
明明当年他才是应该登上皇位之人,萧言舟不过是走了运而已。
他冷笑一声:“陛下之赐,臣不敢不满意。只是先帝在世时,曾曰孝为百德之先,今日宴迎太后,自然万事以太后为先,不是吗?”
萧言舟知秦王没安好心,更不耐烦秦王用先帝来压自己。他侧过脸,半张面庞被阴影覆盖,似玉面罗刹。
“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王哼笑道:“南梁有种乐器,名为箜篌,演奏时乐声清越泠然,如昆山玉碎,可惜北姜无人能奏,因而不过在传言里听闻一二。”
“如今既有美人谢氏自南梁而来,何不请美人为太后奏一曲箜篌,臣等也沾一沾太后的福气,一睹为快。”
箜篌?
萧言舟皱眉,下意识瞥向身旁人。
谢蘅芜正想举起酒樽,闻言动作一滞。
箜篌的确是南梁的不错,然此乐属宫廷雅乐,精通者更是少,并非人人都会。
再难堪时维护她们,这也是萧言舟看到过的东西。
“莫非秦王以为,孤的人就如教坊伎子般供人娱兴吗?”
萧言舟凤眸漠然,指尖在冰冷扶手上轻点。
这是他已然不悦的表现。
谢蘅芜眨一眨眼,为他维护自己而意外。
秦王并不怯,反唇相讥道:“陛下这便误解臣了,为太后奏曲,乃是尽孝道,又怎能与教坊伎子相提并论。莫非陛下以为,太后娘娘还配不得听一位美人奏曲吗?”
殿中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四下内侍纷纷胁肩低眉,大气也不敢出。成王面上轻佻笑容都淡了,抚了抚下颌别开眼看向其他地方。
谢蘅芜心思微动,正想起身将此事应下,手却被人捏住。
她垂眸看,萧言舟的手掌包裹着她,力道并不大,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谢蘅芜再抬目去瞧他,后者依然冷脸望着秦王,与先前模样无二,完全看不出此时他正握着自己的手。
她抿了抿唇,继续坐在位子上当鹌鹑。
萧言舟显然不想再与秦王进行口舌之争,对他来说,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先把造成问题的人解决了。
都不消等他发话,几位羽林卫便从萧言舟身旁走向秦王。
“够了。”
一把威严女声响起,羽林卫们亦停了下来。
崔太后皱眉,斥道:“大殿之上,吵吵嚷嚷像个什么样子。”
萧言舟耷拉着眼皮,长睫将眸子半遮着,一幅冷淡模样。听崔太后终于愿意出声,他随之附和。
“母后所言极是。”
只是这一句附和像极了阴阳怪气,惹得崔太后差点一口气没能喘上来。
她闭了闭眼,又转向谢蘅芜,勉强还算温柔道:“你别太挂心,若是不愿便不必演奏,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谢蘅芜轻笑算是回应。
崔太后这话分明就是将她的路堵死了。
只要她不奏箜篌,那就是不愿意;就算她是真的不会,别人也只会认为这是为了掩饰不愿意的借口。
孤身在异国,被按上恃宠而骄的罪名,可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萧言舟的“宠”还十分阴晴不定,真假难辨。
“太后娘娘说笑了,能为太后娘娘奏曲,是妾身此生之荣,万不敢推辞。”
谢蘅芜起身向着太后一福,随后娓娓将话道来。
她面上镇定,实则手心不住往外冒汗。
因为……她方才是挣开了萧言舟起来的。
崔太后闻言面色稍缓,笑道:“你有这份心,很难得。”
谢蘅芜柔声:“烦请陛下、太后娘娘与各位王爷稍等片刻,妾身去准备一番。”
崔太后颔首允了,谢蘅芜趁出去时悄悄打量萧言舟一眼,见他瞧着酒樽,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她心中暗道一声糟糕。
这下绝对是把他惹毛了。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不说太后,那些王爷中的任何一位,都能轻易碾死她。
在大人物的互相倾轧中,她稍不注意,便会粉身碎骨。
谢蘅芜敛眸,身影消失在了殿外的一片暮色中。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太监一齐将箜篌抬入殿中,谢蘅芜跟在后头,在殿中摆放好的登上坐下。
她先试着拨过弦,乐声如水淌下,余音似还在殿中流动。
她轻轻扬了扬眉。
想不到北姜仿制的箜篌,竟与南梁的像了个七成。
箜篌难学,精通之人的确少之又少。
但她偏巧就是那少之又少之中的人。
为了培养她这颗有用的棋子,侯府没少耗费心血,连这等难学的乐器,都请了宫廷中的老乐师来教她。
谢蘅芜垂眸,指尖挑动,乐声泠泠而下,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众人皆恍然,以为身处仙境。
殿中红烛高烧,将四下都照得亮堂。可人却觉得四周都黯淡,所有光亮都凝聚在正中的美人身上。
美人螓首微垂,云鬟雾鬓堆叠,纤纤玉指于琴弦间翻飞。精心妆点后的她配着恍若仙乐的箜篌,便似九天玄女落尘般,给人以朦胧的不真实感。
座上,萧言舟摩挲着指上玉戒,眸中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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