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衣裳都是分门别类收好的,但屋子里还放着些应急的衣服,并不难找。
崔夷玉走到木柜前,心里有事,嘴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神色有些不定,打开几个柜子,偶然看到单薄的小衣时更是脊背发麻,不敢直视。
叠好的衣物都是熏过一层香的,崔夷玉拿起两件里衣迅速起身,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
手下的布料柔滑细腻,向来拿兵器的少年却突兀地拿不稳几件贴身衣物。
走到床边,崔夷玉背对着林元瑾将衣服递给她。
“谢谢。”林元瑾接过衣裳,喉咙有些哑,咳了下清了下嗓子,才恢复,刚想重新说,抬头却对上了崔夷玉担忧的目光。
他看到林元瑾从杯子里伸出的一条光洁的手臂,又急忙回过了头。
林元瑾被他这样生涩的情态逗到了下,笑出了声。
在悬崖下危机之时,衣衫褴褛地抱着睡了那么久,现在互诉衷肠后反而拘谨了起来,反问:“我们不是夫妻吗?”
崔夷玉顿了顿,沉默了下,就在林元瑾以为他不会回复的时候,才开口:“现在还不是。”
虽然当初拜堂的是他们,但现在太子还活着。
只要太子还活一天,他们就还活得不安稳。
崔夷玉想过了,方才在屋外想刺杀太子是情急之下的方式,若是有个更方便、更完善的办法自然更好。
他做暗卫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要等一个完美的,一击必杀的机会。
“太子想杀你,但不是现在。”崔夷玉听到换衣服的小声消失了,才回过头,漆黑的眼瞳透彻而锐利:“方才他病发了。”
“我虽没把他的脉,但看他面堂与神色,多半无药可救。”
所以,若无意外,太子暂时不会再在床榻上威胁到林元瑾。
林元瑾换好了衣服,双手伸出来搭在被子上,理清楚太子这阳虚之症的发病情况,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那巫医呢?”
崔夷玉言简意赅:“自称回乡,实则应当是跑了。”
林元瑾又笑了下,才伸出手,看崔夷玉顺着她的意俯身,拉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边印下了一吻,在他怔然的目光下笑着说,“没事,慢慢来。”
林元瑾扬起明媚的笑容,怀着无限的耐心,轻轻地说:“我们还有时间。”
林琟音死了还有太子,太子死了还有皇后。
她的仇要报,这些注定会毁掉她和崔夷玉未来的人也必须得一个个消失才行。
这偌大的京城,有的人要活下来,就必然有一部分人要死去。
崔夷玉见天色不早,伏身将地上的水渍处理干净,最终来到了窗前,打开窗,外面依然风雨交加。
风吹得他耳畔的发丝凌乱,回首望向了床上的林元瑾。
两人目光相触,什么都没说,他点了点头,接着一跃而出,关上窗,转眼就消失在了窗外。
只有窗沿上隐约的水迹,能证明今夜他来过这里。
林元瑾眨了眨眼,指尖触碰到了微胀的嘴唇,发出了“嘶”的一声之后,悄无声息地红了脸颊。
她倒在床上,裹着被子滚过来滚过去,明明很困,但精神却不同寻常的亢奋,如何都睡不着。
一整个晚上,林元瑾的心思就在发散,想东想西,仿佛有无尽的事要想,爱人的誓言,肮脏的报仇,美好的未来……
直至翌日。
张嬷嬷的归来,止住了林元瑾在床榻间无休止的动静。
木门被打开,未闻其声,先闻到了鸡汤的味道。
张嬷嬷手里端着一碗鸡汤,将门关上,难得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来到床边蹲下,看着从被子间露出一双眼的林元瑾,脸上带着欣慰且从容的笑容。
“殿下,老奴回来了。”
“昨夜风大,老奴怕您受了凉,早便唤人煨上了鸡汤,您喝着。”
林元瑾坐起身来,从张嬷嬷手中接过碗,刚认命地准备喝第一口,就看着张嬷嬷安慰地望着她,仿佛长辈看着无人关怀的孩子。
“殿下,不要怕,老奴会保护您的。”
像是回来之时她已经知晓了太子半夜离去,关了太子妃禁闭之事。
林元瑾捧着手中的瓷碗,看着张嬷嬷苍老的双眼,信赖地笑了起来,仿佛从未怀疑过她,也根本不在意她这几日去做了什么。
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纵容着一切。
“嗯,我相信您。”
第53章 流言
一连串乍碎的清脆声在屋里响起。
守在门外的仆从们噤若寒蝉,生怕触怒了屋内勃然大怒的太子。
自打昨夜从太子妃屋里出来之后,太子置下表面让太子妃养伤,实则是关太子妃禁闭的命令,就一直独自在屋内,听动静是彻夜未眠。
“人呢!?”太子站在房中间,脸色极差,满地狼藉,连桌子都被粗暴地推到旁边躺着,“把人给孤抓回来!”
他说的自然是已经自称回南疆的巫医,但从京城至南疆千里之遥,哪怕是来回加急书信都要几日,更何况是寻人。
且如今太子身体抱恙,谁知那巫医是不是刻意逃跑,要寻人可谓是大海捞针。
太子气喘吁吁地坐到床边,低头看到衣摆下无论如何都没有动静的身体,目眦欲裂,攒紧拳狠狠地捶了下床。
他不会猜不到自己遭算计了。
可当初刚服下药确确实实是起了效的,不然他也不会和林家女一夜贪欢。
可如今全无动静,无异于是将太子自以为康复了的自尊再一次摔在地上践踏。
一想到林元瑾在床上困惑的目光,太子就恨不能杀之以泄郁愤。
皇后让他哄着太子妃,在皇帝面前假作琴瑟和鸣,一想到皇帝的质疑让那替身和太子妃演了出戏反倒生出了情愫,现在又来桎梏他,逼迫他,太子就更加烦躁。
太子光是想到昨夜本想在那替身面前践踏他的的喜爱之人,让他看看他的妄想有多么可笑,最后却不得不铩羽而归,不禁怒上心头。
他还不能把崔夷玉直接杀了或者外派,就因为他身体未愈,怕皇帝和二皇子党又生疑心。
动不得,动不得,谁都动不得!
他堂堂一国太子,如今谁都要躲着避着!
“呲啦!”又一道破碎声摔在地上。
太子骤然感觉到一阵不自然的晕眩,躺倒在了床上。
“殿下?太子殿下?!”
门外感觉不对传来呼唤声,却没听到应答,急急忙忙推开门,就见太子面色青紫地倒在床上,慌忙派人:“太医,去唤太医!”
回府第二日太子妃被关了禁闭,太子则怒急攻心,眩晕昏厥。
太子府里一片慌乱。
皇后计划着让太子速归府中以备纳妾之事,礼部也马不停蹄地安排着流程,可若是寻常人一顶轿子抬着就无声无息地进了小门,偏偏纳的是崔氏嫡女,还封了个才人。
这原本能迅速解决的事,为了不落了崔氏的体面,紧赶慢赶都要至少要三月时间。
此事皇后急,崔氏可不急。
现下是深秋,等过了三月便是寒冬,要备的东西更多。
礼部本想和钦天监一起定个春日的日子,可奈何皇后定的日期太紧,只得落在了冬日里。
可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急的还有另一个人。
盛家秋宴上。
“呕…”林琟音筷子夹着一片雪白的鱼肉,突然捂住胸口泛起呕感。
往日里鲜美清淡的可口菜,如今蓦然透出一股莫名的腥酸味,让人胃里不由自主地一阵翻滚,林琟音忙拿起一杯茶,堪堪将呕意压下去。
“小姐,您没事吧。”旁边她的贴身婢女秋月担忧地问道。
林琟音摆了摆手,示意秋月退下,刚抬眼就对上了周围坐得近的几人或担忧或猜疑的目光。
坐得稍微远一点的人捂住嘴,附耳到旁边的人去,用玩味的目光扫了林琟音一眼,因为不熟所以并不在意地开口:“诶,就是她吧,京中传的那个……”
林琟音惊疑地转过视线,只有几个词顺着风飘到了她的耳里,可她还没有找到人,却感觉好似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怎么回事?有人知道她怀孕的事?!
“她刚刚作呕诶,宴席上的鱼可一点儿腥味没有,不会是害喜吧?”
“谁知道呢,若是真的,竟然还敢出门?”有少女说着,嗤笑了声,赶紧捂住嘴,歉意又无辜朝林琟音的方向笑了笑。
“天呢……”
“琟音可是近日身子不爽利?秋雨连绵,受了寒也是常有的。”和林琟音关系熟的人先开口,用安抚地眼神看了看她,压住了旁边的闲言碎语。
林琟音用手帕捂嘴,僵着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无碍,只是前几日受了寒,连着几日都食欲不振,本以为好全了,想着盛家筵席珍馐如云,如今却是琟音没这个口福了。”
“原是如此。”有的人笑着点头,装作信了,看着林琟音笑容里那微不可见又意味深长的傲气,眼底透着不怀好意的揣测。
只有很少的人担忧地望着林琟音,让她注意着身子。
林琟音捏紧了手中的筷子,努力强颜欢笑地附和着身边的友人,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去捕捉不远处窸窣的声响。
她是怀了太子子嗣,可从来没有想过在入门之前被人知道!
林琟音是想光明正大地作为太子妃妾的时候,名正言顺的生子,而不是想在进府之前就被千夫所指!
但残酷的是,分明她只告诉了三个人,可现在除了她,已经有其他人知道了。
她心里有鬼,看谁都觉得在讥讽她,鄙夷她,仿佛看着碍眼的虫子,还有人装模作样地在身边挥了挥手,意有所指地摇头。
总有视线落到林琟音的脊背上,让她如坐针毡。
发起宴席的盛冰莹姗姗来迟。
一路上就听到沈清辞和她细语说,林琟音当众捂嘴疑似害喜的情态,像是和市井那些漫无边际的谣言对上了。
盛冰莹鲜少关注这个跟班,也不怎么知道流言蜚语,却没想到事竟然闹到了眼前,凉凉一问:“所以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我都不肯定她是不是真怀了,只是看着像。”沈清辞见盛冰莹这般强势,无奈一笑。
“这还不简单?”盛冰莹眉头一挑,扬起凉薄的笑容,“她不是体虚吗?本县主找个大夫给她把个脉就知道了。”
沈清辞一惊,就看到盛冰莹说一出那就是一出,当即唤人去请大夫,却也没想拦她,反倒饶有兴致地准备看好戏。
等盛冰莹带着大夫来到宴席上,刚逢林琟音脸色不好,婉拒了旁边贵女的果酒。
“是本县主来迟了,本县主自罚一杯。”盛冰莹走到人前,举起酒杯利落地饮了下去,等和周围人寒暄一番后,目光穿过人群,用让人毛骨悚然的贴心笑容望向林琟音。
“琟音,刚听闻你身子不适,本县主特地请了大夫来为你看看,免得旁人说是本县主今日招待不周。”
林琟音对上盛冰莹不容拒绝的强势目光,脊背一颤,连忙笑道:“不过是之前受了寒风,如今已经好了,这点小事岂能麻烦您。”
她知道她这般拒绝定会引起旁人愈发怀疑,可她绝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诊出孕脉!
“人已经请来了,你若是拒绝,让大夫空手而归,岂不才是真的麻烦了人家?”盛冰莹半步不让。
盛冰莹乃太后侄女,在京中身世稍逊崔辛夷一截,可性子向来强势,旁人生怕和她对上。
林琟音实在没想到,她怕拒绝盛冰莹的邀请今日忍着不适前来赴宴,反倒被赶鸭子上架,竟要被逼着当众诊脉。
她怀孕足月,加之孕状明显,稍微精明点的大夫便能看出来。
“你行得端坐得正,便让大夫诊一诊,也好安了自己的心。”旁边的友人虽不认可盛冰莹以往的做派,却也觉得今日之举很是有道理,鼓励起林琟音。
林琟音笑容有些止不住地僵硬,心中暗恨起来。
她知友人是好意,可这话在如今的她听起来却格外讽刺,仿佛在指着她的脊骨骂。
她现在进是直接诊出孕体,退是往后受人指指点点,只不过是失大失小的区别。
早知今日便不来了。
“我不过是胃口不好,哪里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县主真是折煞我了。”林琟音笑着再次推拒。
原本就对她的身体有所猜测的人露出了会意的笑,倒是本向着她的人眼神逐渐不对起来,来回扫视着她的神态,最终看向了她平坦的腹部。
她若真是小毛病,诊一诊怎么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一个和太子妃关系恶劣至极的礼部侍郎之女,如今竟敢和盛冰莹杠上?
若是寻常女儿家有这种丑事只怕躲都来不及,赶紧流掉然后扯个理由养病,林琟音反倒带着孕体来赴宴?
她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
眼下的对峙让众人不再怀疑她是否有孕,继而在嗤笑中不自觉地开始探寻起孩子父亲的身份。
盛冰莹盯着林琟音,宛如宽容地放过她般笑了下,无奈地让大夫离去:“罢了罢了,本县主一片好心,你这般作态倒像是本县主在威逼于你。”
“当真是扫兴。”
说罢,盛冰莹就不再看林琟音那张无比勉强的脸,转而拉着沈清辞一同,像是看到了什么乐事,在上桌说起话来。
她的目的达成了,自然也不需要再撕破脸,退一步倒显得是林琟音在无理取闹。
林琟音则坐了回去,不得不忍受着周围人不由自主的疏离和众人的冷眼,挺直脊背强撑着,竟如自己以前最嘲笑的那般人,将名茶喝出了牛饮的架势。
这顿饭吃的味如嚼蜡。
等林琟音好不容易熬到快结束,装作头晕赶忙拜别了欲言又止的友人,回到家中,忙让人唤了之前给她诊出身孕的老大夫给她诊脉。
老大夫不知林琟音的身份,看她在屋中梳的妇人发髻,又年少有孕,便唤她“小夫人”。
“小夫人有孕一月有余,害喜也是常事。”老大夫听着林琟音的脉搏,皱着眉说道,“可少用些酸食排解,待四月过后便不会再觉恶心了。”
“好。”林琟音一口答应下来,而后试探地问道,“孩子可还好?您可要开副安胎的药?”
虽然才怀孕一个来月,她的腹部仍然平平坦坦,可她总觉腹中多了个生灵,晚间睡觉都睡不安稳。
这可是皇嗣,是她向上爬的最大筹码。
可林琟音这一问,反倒让老大夫稍有迟疑。
“老身才疏学浅,断不出这一月的幼胎究竟如何,可母子一体,小夫人气色不好,多少也会影响到孩儿。”
“是药三分毒,如今您刚有孕,也不适合饮药。”
他说着说着就和先生似的念起来,“孕中不可接触红花、麝香等烈药,也尽量少去熏香浓重之地,膳食上也要格外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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