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琟音也不嫌麻烦,连忙唤秋月都记下来,等老大夫躬着身走了,马上冷下脸说:“将近日的宴席都拒了吧。”
一想到在盛家宴席上的糗事,她就心头发闷,难以排解。
秋月愣了愣,忙应道:“是。”
林琟音听说过无数孕妇被害的故事,对腹中孩子一事警惕万分,所以知道的人也甚少,除了父母便只有贴身侍奉的秋月。
就这样,林琟音便自称体虚养病,哪怕友人试探地相邀,也再没去过任何宴席诗会。
近几年严寒,到了秋日便冷了起来,贵女体虚也是常态。
可也正是在她闭门不出的这段时日,林琟音派人去查,才查到在一月之前,她刚怀孕没多久,林府边就已经传出了林家嫡女待字闺中,却有孕在身的谣言。
这也太早了。
谣言传得有模有样的,据说是林琟音的贴身婢女亲口说的,旁的人都不知道,这话可不兴说出去,只怕闲言碎语的人要遭贵人报复封口。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说这话可千万不能说,然后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生怕身边人不知道,转头就说了出去。
市井小百姓一辈子都很难接触到世家贵族的生活,所以哪怕林家根本不是什么名门,在他们眼里也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们甚至很多根本不知道林琟音是什么人,只知道是个大家小姐竟做出了寒门亦或是市井流氓都不屑之事,从而津津乐道。
等林家反应过来,想压住传闻的时候,谣言早就压不住了。
头戴帷帽的林琟音难得身体爽利,想出门透透气的时候,却亲耳听到这等传言,拿着茶杯的手气的发抖,脸色苍白几近晕厥。
她之前只是听说过这等传言,且在宴席上因害喜遭人指点,本以为谣言过段时日便会消散,却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能亲自撞见。
要知道林琟音过去在京城中,虽不是顶级世家贵女,也是小有名声,书画俱佳的才女,哪怕身份比她高的人,谈天之时也会礼让她三分。
可自打林元瑾成为了太子妃,就有人明里暗里时不时会挤兑一下不说,如今她怀了孕,竟沦落到被街上的平民百姓,甚至是三流混混
秋月不敢吱声,只低着头,听着下面哪些嚼碎嘴的人“天哪,没想到贵人家的女儿也能干出这种事…”“据说是林姓的四品大官儿家的嫡女儿呢!”
“啧啧啧,若是我家女儿干得出这事,我都没脸出门见人。”
林琟音反覆深呼吸,警告着自己不可动怒,她肚子里的是皇嗣,她是未来的贵人,还是控制不住猛地站起身来:“走。”
那些话语像是无数根箭矢刺中了她的自尊,仿佛越不想听到什么,就越是能听到那一句接一句的指责与恶声。
她从未遭遇到这样刺骨的屈辱,但她根本没办法去反驳,或者是反驳只会遇到更过火的辱骂。
坐到马车上,林琟音也不再像过去那般会撩起帘子,只是闭着眼,低着头深呼吸,企图忽略外面的声音。
可不知为何,明明有些只是普通的摊贩的叫卖声,落入她的耳中就又会化作数不尽的骂声。
回到府中,林琟音也不断宽慰着自己,她怀的是太子的孩子,有多少人想要这泼天的荣光还得不到,可身体的不适和府外源源不断的斥责仍不断刺痛着她。
京中其他相熟的贵女虽然嘴上都说不信,来信安慰林琟音,实则都默默疏远了距离,两三封信之后就没了回音。
原本一封接一封的邀请函也逐渐变少,直至消失。
林父在上下朝的路上,都能感觉到若隐若现的指点,戳着他的脊梁骨。
林母出门也出得少了,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时不时安慰着有孕在身的林琟音,说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话。
本来已经在商议亲事的二房、三房的女儿,如今也被对方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婉拒了,去别的宴席上都要被明里暗里刺探着林琟音的消息当谈资,百般无奈之下最后也只得闭门不出。
一时之间,仿佛什么事都搞砸了。
“也不知怎么的,有的人就是能在家中一边假清高,一边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二房庶姐晃悠着走到林琟音院落外的花坛边,无比刻意地抬高声响。
“就是,做就做了还不知廉耻地赖在家里。”旁边的三房姑娘“啧”了一声,,“要是我啊,早找一根柱子撞死算了,自己丢人就算了省得连累家里人。”
秋月听不下去,低声和坐在桌前的林琟音说了声“奴婢把她们赶走”便快步走去驱赶。
倒是两位姑娘本就不是什么和善性子,见秋月来不光没走,反而变本加厉。
“怎么,自己敢做还怕人说呀?”
“这是林府,又不是你家,我们又不在你的院子里,还轮得到你做主?”
秋月被一句接一句地怼着,只低着头任由她们责骂,她们多说了几句口干了,便“呸”了一声,挽着手臂翻了个白眼走了。
林琟音沉默地坐在窗台前,看着院中枯萎的花朵,看着镜中脸色青黑,容光不在的自己,眼底浮现出了难以压抑的戾气。
她原本也不相信是秋月传出去的消息,也看着秋月下跪哭着发誓自己从未乱嚼舌根,可是在父母都守口如瓶的情况下,最后一个友人都讪笑着离去之后,她的崩溃终于决堤。
林琟音一手按着仿佛隐隐作痛的肚子,想着近日听到的种种不堪的传言,压抑着想要尖叫哭闹的冲动,愤恨地指着磕头磕出血的秋月,声音尖锐刺耳:“把她拖出去!杖责!”
真的是秋月说的吗?可能不是,但已经不重要了!
迁怒也好发泄也好,林琟音现在只想让这些人赶紧消失!
“小姐,小姐?!您明鉴,奴婢从小就陪在您身边,真的不是奴婢啊!”秋月被粗鲁的侍从折起双臂,往屋外拖去,之前被赏赐的簪花在她奋力的挣扎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小姐——!”
院中的重击一声接一声,混杂着痛苦到撕裂的哭叫。
林琟音的心脏不安地跳动,呼吸变得急促,攒紧的手背鼓起青筋,如同受惊,却死死咬着后槽牙不愿让人罢手。
她没有错,错的是想害她的人!
只要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生下来,若是个男胎,如今敢这般对她的人未来都要跪在她脚边阿谀奉承。
击打声仍一下接一下,力道没变,啪啪作响。
哭声却渐渐弱了下去。
院里血腥气混杂着臊味蔓延开来。
林琟音攒紧了手,趴伏在桌前,眼里盛满悲怒交加的泪水,眼前模糊一片,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杂音。
她如果现在已经入太子府了,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中伤她!
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若不是皇后,若不是崔辛夷,她根本不需要拖到现在,还要往后拖几个月一直到冬天才能进门!
四个月她都要显怀了!
她们都该死,等她进了太子府,她要将这些影响到她路途的都除掉。
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骤然撞见木板上血肉模糊的人,僵了僵,低着头隔着门:“大小姐,太子妃驾临林府,老爷唤您过去。”
太子妃?!
林琟音耳边的杂音骤然消失,猛地站起身来,眼睛睁大到有些诡异,恶意揣测骤然铺开,少见的后悔涌出心头。
她快步走出房内,慌忙地唤人停下手中的棍杖,面对院中的凄惨状,步子遽然一停,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升起,直蹿天灵盖。
原来杖责在秋月没气的时候就已经停了。
“太子妃,太子妃……”
林琟音步伐踉跄,被旁边胆寒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扶住,如坠魔障般不断念着“太子妃”,眼里充斥着恨意,快步向正堂走去。
林府不算大,她又步伐匆匆,像是刻不容缓地要去寻仇。
一路冲到了正堂,未等人传话,林琟音就走了进去。
就见少女安坐在正座,皎白的脸上戴着浅笑,尽显闲适,手托着瓷杯,身着雅致的青衫,华美的织金云纹在曦光下宛若碎金,深蓝的裙摆摇曳间可见细密的刺绣暗纹。
她见林琟音气势汹汹地走进来,疑惑地挑起了眉。
她看着是那么光鲜亮丽,雅致高贵,和目眦欲裂到有些疯魔的林琟音形成了过于巨大的对比。
昔日被众人所宠爱的林琟音,如今变成了灰扑扑的那一个,而林元瑾却变成了众星捧月的太子妃。
强烈的落差感狠狠地刺痛了林琟音的心。
旁边的老夫人刚笑着要说起林琟音,却见林琟音直冲冲地朝太子妃走冲过去:“林元瑾,是不是你!”
如果不是秋月,那可能就是父母没有设防然后说给了他们自以为的女儿听。
林元瑾,一定是林元瑾干的,她是太子妃,她肯定怕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妨碍了她!
周围人立即感觉到不妙,忙要唤人。
张嬷嬷立刻从林元瑾身后蹿出,眼疾手快地擒住快要碰到太子妃的林琟音的手臂,无比熟稔地将她拉得往前重重一倾斜,角度刚好将她的脸凑到了林元瑾的面前。
林元瑾蹙了蹙眉,不假思索地将热茶朝眼前堪称面目狰狞的人脸上一泼,紧接着用空着的手朝她的脸上用力地扇去。
“啪。”
一个巴掌毫不客气地落在了林琟音的脸上,在张嬷嬷的拉扯下将她打得往地上一跪。
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茶杯在地上乍碎的声响。
仿佛在死寂无声的正堂中回荡。
第54章 狠心
林府正堂内,一片死寂。
林家人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仿佛生怕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
向来善于主持大局的老夫人动了动嘴唇,松弛的脸皮抽了抽,最后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左脸渐渐红肿起来的林琟音,像是看着一个不好用的物件儿。
那一个巴掌干脆利落,明显能看出林元瑾下手不重,却侮辱性极强,众目睽睽之下,打得林琟音跌坐在地,动弹不得。
无数双目光在林元瑾和林琟音的身上来回,静静等着上座的人开口。
终于,死寂被打破。
“真是失礼。”林元瑾埋怨般开口,接过张嬷嬷递过来的手帕,轻轻地擦揉着手心,好似刚刚打脸的那一下伤到了她白玉般的手。
她擦完手,将手帕丢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如丢一团垃圾,好奇又耐人寻味地垂下眼眸,声音轻巧。
“你的体面呢?”
林琟音捂着肿痛的侧脸,猛地睁大了眼,漆黑的瞳仁扩散,浑身一颤,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恐怖事物。
这句话听起来如此熟悉。
同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林府的正堂、侧房,学堂甚至是林元瑾的院落里。
林琟音曾无数次地对林元瑾说过这句话。
那时她是高高在上、宽容又无奈、不得不在各种场合提点家妹的长姊,而林元瑾是低眉顺眼、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愚笨幼妹。
如今这一切全部都颠倒了。
林元瑾是矜贵的太子妃,面容姣好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林琟音望尘莫及的高不可攀。
林琟音却因为流言蜚语的刺痛、京中贵女的暗讽与指点、有孕在身的痛苦导致脸色青白,哪怕敷了厚厚的粉都遮掩不去其下憔悴,如今更是被打肿了脸,当众侮辱。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你害我至此,现在却装模作样地和我说体面?”林琟音怨恨地看着林元瑾,仿佛她的一切不幸都来自于她。
“大胆!”张嬷嬷站不住了。
方才林琟音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眼睛瞪着太子妃就冲过来要打人的样子与市井泼妇无异。
若非想让太子妃亲自打那一巴掌出出过去的气,张嬷嬷根本不会让林琟音扑到她眼前。
“你对太子妃无礼在先,尚未请罪不说,如今竟变本加厉,信口雌黄,污蔑太子妃!”张嬷嬷横眉怒目,掷地有声,“还不跪下!”
林琟音被旁边的侍从钳住双臂,强硬地按在地上,脖颈却强着抬起,视线半点不离林元瑾。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恢复原来她本该有的地位。
“你方才说我害你。”林元瑾一手撑着脸颊,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为什么要害你?”
言下之意,众人眼中,她如今都是皇帝赐婚的太子正妻了,为什么要去害一个同族林家女。
两人如今已是云泥之别。
在场所有人虽然肚子里的草不一定往哪边偏,可表面都是偏向着林元瑾的——她都是太子妃了。
如今林家之主最高的官也就是她父亲的礼部侍郎一职。
她做什么非要害一个同族之女,让林家蒙羞呢?
更残酷的是,哪怕林元瑾害了林琟音,又怎么样呢?
过去都是小女孩,同族之间难免有写口舌之争,但都不过是小事,如今林元瑾已是太子妃了,都长大及笄嫁人了,哪里还能按过去行事?
多房的心思各异,表面看着林琟音的视线都透着无奈与嫌恶,仿佛在看一个脑子拎不清的人。
林琟音却不这么想。
林元瑾想害她的理由多了去了!
不管是小时候的龃龉,还是赐婚后她让林元瑾独自去寺庙祈福却惨遭追杀,嬷嬷和婢女都死了,再在秋狩之时因她的提示而让刺客掳走了林元瑾,又遭掉下悬崖之灾……
简直数不胜数。
林元瑾要了她的命都不为过。
这些理由,林琟音一个都不能说,可这么两次不光没能夺走林元瑾的性命,反倒让她更光鲜地活着回来了。
她怎能不恨。
“我害你什么了?”林元瑾见她不答,又悠然地接着问。
“外面的流言是不是你传的?!”林琟音色厉内荏地质问,“你可考虑过这对林家和其他姊妹会如何?”
她一顶帽子先扣了下来,仿佛她是站在林家人的角度考虑。
林元瑾早已熟悉了她的套路,也不奇怪,只是歪了歪头,直视着她的目光,单纯地回答:“你为什么会觉得流言是我传的?”
怎么叫流言呢?
这林琟音婚前怀孕不是事实吗。
“我连你怀孕的消息都是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你不去问问知道你怀孕之事的人,反倒来怀疑我?”
“你不知道?”林琟音不可置信。
“太子妃自打秋狩受伤便昏迷,在宫中休养了数日才回的太子府,期间林家也未曾来信问候,如今倒是有脸皮质问上太子妃了。”张嬷嬷嗤笑一声。
林元瑾笑而不语。
就在林琟音怔神地开始怀疑其他人的时候,林元瑾又笑着补了一击:“不过现在京城上下都知道了。”
林元瑾也没想到这流言传得这么快这么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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