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江晚拧了下眉。
“是我。”
门外传来赵知行的声音,旋即房门轻启,他拿着火折子将书房的蜡烛一一点燃,房中总算亮堂了起来。
赵知行看着她面露不愉,“这几个丫鬟是越发不像话了。”
江晚扯着唇角笑了笑,“我让她们别来打搅的,只是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什么时辰了?”
她侧目看向黑沉沉的窗外,显然是想要扯开话题。
赵知行无奈轻叹,“酉时三刻。”
说着,他随意扯下大氅扔到一旁的软榻上,江晚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上提着食盒,猛地想到什么,心虚地默默坐直。
赵知行简单将纸笔收拾了,取出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开,“我听王全说你今日都没用膳,可是有什么心事?”
江晚心虚地接过筷子,“没什么。”
赵知行也不追问,只轻声让她先吃饭,倒令江晚愈发愧疚,再加上一日未食确实饿了,将桌上的饭菜吃了大半才面露难色地停下。
“饱了?”赵知行见状,放下手中的册子问道。
见她点头,接过碗筷吃了起来,不多时将饭菜吃尽,简单收拾到食盒给外头候着的湘竹递了出去,“做些消食的零嘴来。”
“是。”
江晚等他回来坐下,托腮问道,“你今日应当累了吧,不如早些歇息。”
赵知行拿起那册子继续翻看,“无妨,今日不算累,而且父皇允了我年后再去上值,明日不必早起。”
余光瞥见她闷闷不乐地拨动着一块玉佩,沉声说道,“舍不得那丫鬟又何必放她出府,护主有功多赏些银钱就是。”
江晚轻哼一声,低声反驳,“对她这等自小在王府拘着的,能有什么比自由身更可贵。”
说着,停顿一瞬才神色茫然地继续说道,“何况我也不是因着墨竹出府才这般,只是今日才猛然发觉这么多年,似乎一直在原地目送旁人离去,一时心中难受。”
赵知行翻动册子的手停住,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那几行字。
江晚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垂目又拨动起玉佩。
“年后我带你回建武一趟?”赵知行漫不经心地说道,似是商议又似是决定。
闻言,江晚手下动作一停,抬眼看向赵知行,“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烛光在他侧脸留下明灭的阴影,直等转过脸来,才彻底暴露在光下。
“这么多年,也就成婚那年回去过,你怕是想家了。”赵知行轻笑着说罢,随手将册子放下,“届时我们绕着南边走一圈,顺便去看看容氏,如何?”
江晚笑着看了他一眼,见他不似开玩笑,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在北地已经逗留许久,父皇不会允你在这个节骨眼离京的。”
赵知行神情懒散地往后靠去,半真半假地笑着说道,“让父皇措手不及就是,年三十宫中用过晚膳把两两留下,连夜出发,扮做寻常夫妻,待父皇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才是。”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江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而说起正事,“你对乌金卫了解多少?”
赵知行唔了声,“不算多,乌金卫神秘的很,历来都是帝王相传,便是我也只知晓一部分。”
见江晚好奇看来,他轻笑着坐直,“据我所知,乌金卫共分为三部,一部护人,二部杀人,三部奇人,我原先一直不大懂三部的奇人是个什么说法,如今倒是懂了。”
说着,没忍住又笑了声。
江晚摇了摇头执起笔,柔声问他,“还有呢?”
赵知行轻咳一声,很是心虚,“旁的不知道了。”
江晚手下微顿,挑了下眉,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也比我这个只知姓名的人要强得多。”
说罢,缓缓在纸上写了起来。
赵知行左右看了看,折下桌上梅枝上的花刚欲扔,便见江晚抬眼看了自己一眼。
“你既不累,便来研墨吧。”
赵知行起身将梅花簪到她发间,垂目磨了起来,“想好怎么安排他们了?”
“大约有了几分。”江晚说罢,侧目看向他,“你觉得先前跟去北地的钱大人如何?”
赵知行眉心微拧,不客气地说道,“脾气不大好,还得本王哄着他。”
江晚听到他夹带着私心的说辞,无奈轻笑,“我是问你学识,若我没记错,钱大人除了对水利方面很是精通,还对大盛的地形如数家珍。”
赵知行不情不愿地颔首,“无人能出其右。”
江晚若有所思地应下,敛袖快速在纸上写下图客的安排。
图客,年十一起,跟随钱大人习地形,年十三起,修大盛舆图,期间,也勘各地矿石众物。
赵知行侧目看了眼她写下的字迹,不由问道,“你想让他教乌金卫出来的人?”
钱大人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江晚想让他教导一个暗卫,难免有些……
江晚歪头跟他对视,笑吟吟地说道,“我想让他教大盛未来勘测矿脉之人。”
第164章 故人相约
赵知行面容一肃,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只管写,剩下的交给我。”
江晚唇角微扬,继续写了起来,待她斟酌着大致安排好,已过子时。
她揉着泛酸的腰往后靠去,“你瞧瞧可有难度,若实在不行的,我再琢磨下。”
赵知行挤着她坐下将人搂到怀里,顺手搭在她腰间揉按,“还难受?”
江晚面上微红,侧目瞪了他一眼,“不是,坐久了而已。”
近距离借着烛光,她才注意到赵知行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低声催促他快些看,“若是可以便回去歇着吧,时辰不早了。”
赵知行应了声,空余的手去翻桌面上的纸张,草草看过后,疑惑问道,“除了图客不都是送去庄子,不过两个庄子,这有什么难度。”
江晚无奈坐直,点了点被他忽视彻底的另一处,“我需要一些铁跟矿石,这些按理说都要到官府记录,还有猪羊牛鸡鸭,最重要的是马跟驴,不过需要的不是很多,能弄来吗?”
赵知行摸了摸下巴,一口应下,“没问题,放心。”
他答应的痛快,江晚反而有些担忧,“真能弄来?不会被父皇误会吧?”
旁的都好说,只是铁跟矿石实在敏感,若非确实需要,江晚也不愿意去碰这些。
赵知行轻笑,“放心,不会的,父皇都给你打铁的人了,怎么可能在这点铁器上阻拦你,说不准还想你尽快再弄点什么好东西出来。”
江晚一想也是,笑了笑不再纠结。
说罢,将纸张收到袖中,半搂着她起身回房,“你只管去琢磨怎么用他们,旁的交给我。”
简单收拾罢,二人相拥着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瞪瞪地起身。
赵知行心中还惦记着昨夜江晚写下的那些,草草用过午膳就准备出门,“记得用膳,我若没回来不必等。”
江晚轻声喊住,从一旁的桌上取出一卷纸张递给他,“这是图客昨日给我的,你可以把这图给钱大人看看。”
赵知行打开看了两眼,挑眉应下,“知道了。”
正准备出门时,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冲江晚说道,“我准备先入宫一趟,两两我带走?”
江晚不解问道,“天寒地冻的你带他干什么?”
赵知行蹭了蹭鼻尖,小声说道,“两两大名还没起,而且上次父皇都没好好看看他,我带去套个近乎。”
他这般说,江晚自然不会再拦,只轻声叮嘱他好好带着,免得受凉。
赵知行应了声,匆匆出门带着王全去了隔壁院子。
目送他离去,江晚也没了食欲,起身去了书房继续忙碌。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外传来湘竹的声音。
“王妃,墨竹姑娘求见。”
江晚写字的手微顿,原先一直不真切的感受,如今猛地落到了实处,到底是不一样了。
她怔愣一阵,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请她进来。”
不多时,一身简单蓝色布衣的墨竹走进,见她想行礼,江晚笑着拦住,“不必,来坐。”
拉着她落坐,笑吟吟地问她昨日看的如何,看墨竹眉眼间满是喜悦,想来很是满意那个铺子。
“跟奴婢想象中的院子大差不差,昨日下午便去过官府了,今日是来取行李,再跟王妃好好告个别。”
江晚唇角微扬,温和问道,“可想好做什么营生了?”
“还未定下。”墨竹笑着,絮絮叨叨跟她说起自己的铺子,“铺子后边是个小院,陈设一应也有,不必如何改动,等来年开春在院里种下花草,那院子便成了。”
江晚点了下头,柔声叮嘱,“记得墙根种些驱虫的花草。”
“哎。”墨竹脆生生应下,羞涩说道,“等日后院子布置成了,还请王妃赏光。”
江晚笑着应下,“你邀我,我自是要来的,届时你给我递个帖子就行。”
又聊了一阵,墨竹犹豫着低声说道,“其实奴婢今日来还有一事。”
江晚看她面露纠结,笑着说道,“尽管说就是,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墨竹抿了下唇,看着江晚小心翼翼地说道,“林姑娘想见王妃一面。”
江晚愣了愣,一时有些没想起这位林姑娘是谁,值得墨竹这般小心地询问自己,直到在脑中把有过交集的人过了一遍后,才低声问道,“林雪瑶?”
墨竹点了下头,将昨日的事仔细说了,“奴婢昨日看铺子时,正好遇到她带丫鬟出门买柴,便跟奴婢说想见王妃一面,让奴婢带个话。”
江晚细眉微拧,“可说了什么事?”
墨竹摇了摇头,“只说希望王妃去见她一面,今日申时,西市入口处的茶楼。”
江晚起身推窗往外看去,只是天色阴沉沉的,她看不清具体时辰。
“什么时辰了?”
墨竹跟在她身后往外看去,大致看了两眼便说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江晚略一琢磨,点头应下,“那我去收拾一番,你也去把行李带上,正好把你带过去。”
见她神色忧虑,江晚笑了笑安抚说道,“不必担忧,去收拾吧,咱们一刻钟后出发。”
墨竹垂头行了一礼,出门跟着夏花匆匆离去。
江晚指挥着湘竹卸下发间的首饰,只用简单的素银簪盘紧,又换了身不甚起眼的衣裙,才披上披风往外走去,“夏霜跟我一起就行,你留下。”
“是。”湘竹应下,目送她离去快速收拾起房间。
待江晚行到大门,墨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只背了一个不算大的包裹。
江晚并未多问,上前摸了摸她的手,拉着人往马车走去,边走边嗔怪地说道,“这般冷的天你又何必在这风口等。”
墨竹跟着她轻声说道,“其实不冷。”
江晚连连点头,“是不冷,但是手凉。”
语气平和,细品却很是有几分阴阳怪气。
墨竹没忍住勾唇轻笑,旋即抿唇按下笑意,“奴婢知错。”
上了马车坐定,江晚轻声叮嘱,“你如今孤身在外,万事都要放在心上,身体更是首位。”
墨竹点头应下,“奴婢知错,往后定不会如此了。”
江晚这才笑了笑放过她。
第165章 见面
墨竹买下的铺子在西市更里,因此到了那茶楼,江晚便带夏霜下马车,叮嘱车夫将墨竹送回去再来接自己。
墨竹担忧地看着她,轻声说道,“王爷心中只有王妃,无论林姑娘说什么,王妃都不必放在心上才是。”
王妃可是王爷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千万别再给不相干的人气着。
江晚笑着点头,“我心中有数,放心。”
墨竹这才上马车继续前行,犹豫一瞬掀开车帘看去,却只见了江晚带夏霜进茶楼的背影。
这家茶楼算不得大,但还有个二楼,也不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
江晚看了眼左右,冲夏霜使了个眼色让她去问问掌柜,不想夏霜刚到那处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楼上传来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江夫人。”
江晚扬起头看去,看清楼上的来人是林雪瑶,微微颔首,“林姑娘。”
林雪瑶也冲她遥遥一拜,伸手示意她直接上来。
夏霜看了她一眼,沉默着跟在江晚身后往楼上走去。
不多时,二人在雅间落座,两个丫鬟也被打发去了屏风外。
林雪瑶动作轻柔地敛袖给她倒了杯热茶,“这是用梅花一同翻炒过的茶叶所煮,江夫人尝尝。”
江晚笑着应下,指尖虽在茶盏细微摩擦,却丝毫没有饮茶的意思。
林雪瑶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端起茶盏轻抿,“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我究竟做了什么,能让江夫人这般忌惮?”
江晚指尖微顿,十分不解她这话从何说起,“林姑娘这话是何意?”
林雪瑶便说的更明白了些,“若非忌惮,为何我一入府你便离去?”
江晚这才恍然,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并非忌惮你,也并非忌惮某一个人。”
见林雪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江晚眉眼温和地说道,“非说忌惮,也是忌惮王爷的态度,他能纳你,自然也会纳旁人,可我是个小气的性子,实在不想与人共享夫君。”
林雪瑶闻言,不由双目微垂,低声喃喃,“可王爷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容我在府上又能碍着你什么呢?”
江晚面上依旧带着轻笑,“林姑娘当真甘心在府中当个摆设吗,人心都是贪的,曾几何时我也以为,我可以忍受他纳妾,也能和他的后院和谐相处,甚至能对庶子庶女也能一视同仁。”
顿了顿,她侧目看向窗外的雪景,“可后来我却不愿了,我与王爷年少相识,年轻气盛时,尚可一路磕磕绊绊只有彼此,有这等情谊在,若王爷真的有了旁人,我宁愿与他永生不见,都不想在后院蹉跎,徒生怨怼。”
江晚又扭头看着林雪瑶轻笑,“或许林姑娘开始只想着容身之处,可年岁渐长,难免不会想有个子嗣傍身,有了子嗣,又会想着子嗣得不得王爷宠爱,如此便生了争夺计较之心。”
林雪瑶张了张唇想辩驳,却发现江晚说的是事实,在某个瞬间,自己确实生了旁的心思。
惊觉这些,林雪瑶只觉嗓子干涩的厉害,微颤着手端起茶盏轻抿。
江晚微微垂目看着散发梅香的茶盏,“这些话我并非针对林姑娘,无论当年是你,还是旁人,我的选择都不会变,只是说到底这是我跟王爷之间的事,牵扯了林姑娘,实在抱歉。”
说着,她冲林雪瑶稽首行礼。
林雪瑶怔愣一瞬,忙自嘲一笑伸手去扶她,“不敢。”
江晚顺着她的力道坐正,跟她静默相对片刻,温和问道,“林姑娘今日寻我恐怕不止为了此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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