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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躺在床上，曲起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当归的龟壳。听着指节敲在龟壳上发出的沉笃声响，她忽然笑道：“小王八啊，有没有兴趣修佛？姐姐觉得你天赋异禀，拥有别人没有的巨大优势。”
当归脑袋缩在壳中，若不是修为差距太大，他早想一口咬掉背上的手指。他闻言意兴阑珊道：“修佛是什么，能比我现在修炼速度快吗？”
“那可不？那些秃驴们总说万物生灵皆有佛性，若是有个道行高的佛修给你点化一下，立地成佛都没问题。佛法主修心，道法主修命，据说咱们这些生灵，都不用启智，就能直接修佛，比现在费劲巴拉地化形结丹简单多了。”
“那是佛法厉害，还是道法厉害？”
“修到高处，自然都很厉害，不然佛门禅宗还能绵延至今？即使门人数量不多，但无论什么时候总能出几个极其厉害的高人，和道修巨擘分庭抗礼。”
当归的脑袋嗖地钻出来，将信将疑道：“既然这么厉害，那你怎么不去修佛，其他人怎么不去修佛？”
华丽嗤笑一声，妖修天生就是道修，自然有着种种深奥至极的原因。
“要不怎么说你天赋异禀？你能去，我们这些啊，不行。”
“那你说说，我怎么个天赋异禀法？”当归的声音明显压抑着兴奋。
华丽重重敲了几下龟壳：“喏，就是这个。你可以去当秃驴的木鱼，天天听他念经。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他修成了，你自然也就鸡犬升天。”
“真的假的？”当归摇晃着脑袋想去看她的表情，“那我该去哪儿找秃驴？”
华丽再也忍不住，蓦然间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笑了出来。不过没一会儿，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呀！忘了忘了，忘了问柳小妹那颗妖丹的事儿了！”
从她的反应中，当归也知道自己被忽悠了一通。它有些恹恹的缩回脑袋，无精打采道：“都跟你说了是捡的，还有什么好问的。”
“哎，不是说你那颗。”
华丽腾站了起来，趴在身上的当归啪一声摔在地上，震得头晕眼转。她跳到驮船上，对坐在驾驶座上正在操控着复杂仪器的黄金问道：“黄小总理，我们是往哪儿去？”
黄金用下巴点了点前方：“卯安N区，外乡人的临时安置区。”
华丽顺着他指的方向投去视线，只见下方密密麻麻都是豆腐块似的村部，也不知道他所谓的“N区”是哪。不过这并不重要，她接着问道：“到了地方你得逗留多久？什么时候返回空港？”
“怎么，你不走了？”黄金瞥了她一眼，“我早就跟你说过，卯泰不欢迎妖族。我看你还是趁早走，不然被其他人发现了，我也保不了你。”
“姐姐我还需要你保护？也不看看这两次都是谁救了你的小命。”华丽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说真的，我有个事儿忘了问柳小妹，还得回去找她一趟。”
她看黄金露出狐疑的神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啦，姐姐我不会拐跑她的。在你帮她找到人前，只怕我扛也扛不走她。”
“她连这个都跟你说了？”黄金觉得自己低估了俩人的交情，点头道，“只要驮船落到N区，就会有人接管，用不了几分钟时间。”
和崂山派管辖的西面相比，帝山北侧的坡度要平缓许多。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平整石块铺就的宽阔山道上。
山道在脊，前方蜿蜒向上就是壮丽的空港，而向后望去，则能看到连绵的山坡一直往北延伸，碧绿的凹陷处，露出一小片一小片沿山而建的村部。
“那边是卯安城后来陆续开辟的十个区，因为是在丘陵山地里，所以开发时间比较晚，住的人也没有南边十区来得多。”李清雅捕捉到她的视线，贴心地介绍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小总理会把孩子们送到最北边的N区，那里是专门给外乡人过渡的地方。”
“过渡？”
“对，自从空港建成运营以来，卯泰物资丰沛了许多，能够养活更多的人。所以近几年移民政策都很宽松，很多外地人来到空港后，只要简单登记就能获得户籍。为了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了解本地风俗人情、学习基本技能，所以总理府特批允许卯安城新建一个临时安置区，也就是N区。一个外地人在N区生活满半年，就能获得正式的户籍证和工作岗位，也就可以离开，去往工作所在的城区。”
她说得条理分明，柳期便也听得分外明白。可能是以前的金融工作需要经常去各地尽调，相对比起道修妖修之类的事，她对这类信息反而吸收消化得最快。
李清雅说着叹气道：“三方会谈在即，也许要不了多久，N区就要扩建了。”
“你是指会谈后会有很多外地人来？”柳期思考着她话中的含义。
“是，不过到时，可能用难民来称呼他们更贴切一些。”李清雅点头道，“昭阳风俗和我们有太大差异，据说和文望岛一样，很大程度上都保留着前纪元的习俗。等到会谈把昭阳岛瓜分完毕，恐怕最终能主导它的管理权的，只有联盟。”
李清雅转过身，望向空港的方向，但柳期知道她看的不是空港，而是帝山南方，昭阳岛的方向。经过黄金三番五次的提及，她对周围各碎土的局势也已有了粗浅的概念。
“联盟入主，肯定不只是移风易俗这么简单，只怕是昭阳人沿袭数百年的社会观念都要全部倾覆。虽说几十年来他们始终活在恐慌之中，对于国破家亡早有心理准备，但终有不少人会选择逃离昭阳，成为在各个碎土流浪的难民。”
第58章
驮船缓缓降落。下方是一处低矮山脊被削成的平台, 作为飞船的泊位。
山脊两侧的山坳之中，密密麻麻建了许多低矮平房，由高到低, 一直绵延到山坳最低处。那里躺着一条清澈的环渠支渠, 融汇着山上收集的雨水, 不断向主渠中输送最为干净的水源。
泊位上早已有人等候。不待黄金下船，一个黑色军装的士兵小跑着过来。黄金摆摆手, 示意自己操作。他摇动着操作台上的摇杆，按下一个“分离”按钮, 在金属铿锵声中, 驮船和货箱的连接件被分开。而后, 驮船在他的操控下重新升空。
“不用交代几句？”华丽坐在他身旁问道，她的腿上趴着当归。
黄金摇头道：“不用，他们三两天就会接一批外地人。再说阿左肯定已经打过招呼了。”
“我是说柳小妹最关心的兄妹俩。”
“他们先在这儿呆着, 我回去就安排人来接。”
“要是他们跑了呢？”华丽问道, “那小姑娘倒没什么, 就是她哥, 姐姐我一个妖族看着都觉得有问题，有点心理扭曲。”
黄金闻言看了她一眼：“难得观点一致。你那会儿怎么不劝劝柳期？”
华丽“嗨”了一声：“你俩之间的矛盾, 你们自己解决呗, 我瞎掺和个什么劲。对了，你们最后怎么谈妥的？我听柳小妹说完事儿会去接他们, 难不成真把他俩当自己孩子啦？”
黄金响起当时和柳期争执的情景, 不由皱起眉。或许让华丽出面劝阻柳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他刚想开口, 只见远处两点黑影飞速奔来。
那是一艘浮艇和一艘无箱的驮船。一般而言驮船都比浮艇要大上不小, 但那艘黑漆的浮艇反而比旁边的驮船还要宽出一截, 上面甚至还有两个浮艇上极少有的左右对称的船舱。浮艇边缘描着白线, 两头分别绘有一个线条简练流畅的花朵图案。
身为卯泰小总理的黄金自然知道，那是卯泰国徽，白色蔷薇。
他骤然凝重的脸色让华丽生出不好的预感，问道：“那是谁？”
黄金一眼不眨，缓缓道：“我哥。”
说话间，两艘船已风驰电掣地来到他们的对面，一同停了下来。略一停顿后，驮船上的士兵似乎收到了指示，向着下方泊位靠近。
黄金一瞬间便明白了它的意图，也操控着驮船向下飞去。然而他脚下这艘船早就坏了一个推动器，速度明显差了许多。而那艘停在对面的浮艇，在看到他的动作后，只用了一晃眼的时间，便又飞到了他的身边，和驮船几乎紧贴在一起。
“黄金，闹够了没有？”
一个不算响亮的声音从浮艇上传出。浮艇的一个船舱中，走出来一道身形修长的男人，黑色西服的胸口绣着和浮艇一样的白色蔷薇，三七分的短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他脸型窄长，带着银色细框眼镜。望过来的一瞬间，火红的夕阳恰好照映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令人敬畏的光芒。
华丽下意识撩了把长发，心道：这黄家人还真都有一副好皮相，不知道卯泰老总理是不是一位魅力深沉的儒雅大叔。
不过她不是傻子，从黄金那副阴沉的表情上，就能看出这兄弟俩关系并不怎样。也对，一国之主的两个儿子，老爷子眼瞅着就要一命呜呼，他俩关系能好才怪。
果然，黄金一开口就没有一丝客气的成分：“黄秘书长，你想做什么？”
黄怀定定望着他，嘴上不疾不徐地问道：“会谈在即，为什么要节外生枝？”
“空港是我管辖的地方，下面也是空港的货物，我做什么跟你无关。”
黄怀踱步到船舷边：“和崂山派结怨，于我们有什么好处？会谈之后，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崂山派的支持。”
他的回答没有超出黄金的预料。黄金冷笑道：“孙道虔找上你了？”
黄怀反问道：“我的话你没听见？”
黄金当他默认了，脸上的冷意愈发浓重：“这么说，昨天崂山祭祖搞的‘待定’，也是你默许的？”
“黄金，父亲会把空港交给你搭理，是看重你个性外放，有能力和各方面打点好关系。”黄怀说着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华丽，“孙元盛自不用说。孙道虔是他首徒，也是继他之后最有可能担任崂山派监院的人选。和他搞僵，对你对卯泰，都没有任何好处。”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非但没取得效果，反而把黄金气笑了。
“你自己听听你的口气，长兄如父，真把自己当成父亲了？难不成我这个空港主事的身份，是你帮我要来的？”黄金说着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两手拄在操作台上，眯着眼盯向黄怀，“会谈是我负责招待，空港也是我负责管理，崂山派更是我负责打点。黄秘书长，我的工作，用不着你插手！”
他说得不客气，黄怀的脸色却始终淡淡的，镜片后的那抹失望，也浅淡得难以捕捉。
沉默片刻后，黄怀一手轻轻敲击着船舷，开口道：“既然你执意要用职权说事，那行。N区是我的管辖范围，既然你的人，你的货都在N区，那就老老实实听我安排吧。”
似乎回应着他的话声，下方蓦然响起连接件连结的铿锵声。他带来的驮船已然拖曳起货箱，缓缓将它重新拉拽到空中。
黄金见状赶紧操控着驮船下降，然而他的手指悬在黑色按键上方，哪怕涨红了脸，都无法按下。
“黄……怀！”
他咬牙吐出两个字，青筋鼓起的额头上迅速冒出细密的汗珠。然而这两个字已经是他所能做的一切了。他想去按键的手臂突然伸直甩向一边，差点打到一旁的华丽，然后整个人好似被一只而无形的手捏着，两脚逐渐离地。手脚不能动弹，连眨眼的动作似乎都变得不可能。
华丽心中一凛，迅速收敛起觊觎对面美貌的挑逗眼神。她端坐在操作台边的身形好像没动，但操作台之下，她的腿脚都已幻化为黑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这位妖族的朋友。”黄怀的淡漠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我虽然没有管理空港，但也和我弟弟一样热情好客。再不走，我可要请你去内陆监狱坐一坐了。”
虽然话题有些沉重，但走在修缮齐整的山道台阶上，面对着周围开阔而秀丽的神色风光，柳期因小蓝兄妹而起的憋闷心情依然被冲淡不少。
李清雅健谈而有耐心，主动而不热络，一举一动明明都是大家闺秀的气质，谈吐间却锋芒内敛，令人如沐春风。她就像是柳期以前最羡慕的那种人，因为拥有一切而看淡一切，又从而重新认知一切，珍惜一切。
“既然你没有晕过去，应该听见了吧，我是你们口中的变异种。不害怕？”
李清雅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反而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说道：“当然会害怕。虽然我看过一些一般人没权限看的书，知道变异种并非人们想象中那么残暴嗜杀，但它们通常来说会造成很多伤害和损失，这是客观事实，也是大部分进化者碎土坚持清理变异种的原因。”
“不过就和你关心的那两个孩子一样，贫穷是原罪，不好的出身是原罪，变异种也是当事人无法控制的原罪。它们之所以会变成一个罪名，大抵就是这个社会控制在像我这样的人手里，是社会为它们添加了一种天然的罪名。换成在别的地方，比如太临岛这样的由变异种控制的碎土，那你的原罪自然就不存在了，反而是进化者们，会因为他们无法控制进化而顶上罪名。”
李清雅看向柳期，眼神真诚而又诚恳：“所以站在你们的角度想想，我就不害怕了。没人希望自己变成变异种，也没人天生喜欢杀人。那个叫蓝峰的孩子，被逼到那种程度，大概还是这个社会没有照顾好他。”
这番话让柳期内心震动不已。道理不难理解，但能思考得如此清晰和透彻，并以实际行动一以贯之，这让李清雅的形象在她心中连续拔高了好几层。而也让她，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她和黄金达成的对于蓝峰的处理方式，到底是对还是错。
柳期皱眉沉思，李清雅便也不好再出声。两人一路走上空港，爬过一条弯折多趟的楼梯，终于站到了经济层的连廊之上。
等到柳期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凭栏而立了一会儿，李清雅正望向西边即将消逝的红霞。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李清雅笑着摇摇头：“晚饭时间了，要不要去我的茶阁坐坐？”
“茶阁？在哪？”
“不远，就在商务层最底下，一间很小的铺子。”
柳期下意识扫了眼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被电池爆炸迎面冲击后，这身黄金送的衣服已经变得比安置区那身还要破。若不是因为够宽松，只怕现在已经处处走光了。
她摇了摇头，说道：“下次吧。正好我很久没尝到茶叶的味道了，下次去找你喝个够。你的茶阁叫什么名字？”
李清雅没有强人所难，笑着回道：“清韵。你住的旅店？”
“春晖。”
“好名字。”
第59章
夜幕落下, 经济层最偏僻的角落里，光线昏暗。
远远望到那扇不大的店门时，柳期只觉一股疲惫突如其来席卷了全身。来到这个陌生的空港满打满算也就两天时间, 但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在此盘桓了好几个月。昨天的帝山, 今天的货箱, 每一天总有事情让她在措手不及的状态中奔忙。
才几天过去，梁安城安置区的事情已然恍如隔世, 穿越虫洞前在实验室的种种更是上上辈子的事情，想起来都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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