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期一边默默感受着遗迹喷涌而出的热流,一边听着毛都没长齐的李齐王婆卖瓜,希望都再听一些有用的信息。但对面的李齐见她木然地盯着蛇电,突然就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真是的,跟一个小傻子说这些干什么。呵,也对,对不傻的人,还真不能说太多。算了,早点完事儿早点回家。”
随着他的话语,蛇电莹蓝的光芒忽然变得炽亮。柳期额头敏锐地察觉到了它急剧升高的温度,腰背一拧,侧过上身,完美躲过了蓦然前冲的电光。
虽然隐隐觉得李齐的到来不怀好意,但柳期万万没想到他会下死手杀她。这要是换成真的小七,早就被电光穿透大脑,一命呜呼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可能性突然窜上柳期心头:真正要杀她的不是阿亮,而是他,李齐!
李齐显然没料到一击未中。一个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小傻子,走路一瘸一拐姿势可笑的小偏瘫,长这么大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哑巴,竟然能躲过蛇电的攻击?
极短暂的诧异后,他突然想通了其中关节:蛇电在她面前停留太久,她早就做好了躲闪的准备而已。
李齐自嘲地扯开一个笑容,亏得他还慌张地后退好几步,脑子里甚至掠过小傻子也进化了的想法。
他目光重新变得冰冷,抬起双手,掌心酝酿着蓝白色的云团。云团中,电光忽明忽暗,似乎有有雷电挣扎着破云而出。
只是他的注意力太过放在施展异能之上,竟没有注意到,柳期明显低矮一截的右肩,不知何时竟已舒展开,微瘸的右腿也渐渐站得笔直,整个人因此而拔高一截。
不论怎么看,面前这个小子都刚异化不久,异能施展和掌控还很生疏。柳期很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杀小七,但此时在对方雷电异能的牵引下,左脚上“遗迹”喷涌至全身的热流,明显超过了既往任何时候。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兴奋感,下意识按捺住心中疑问。心跳急速加快,甚至产生了之前在实验室从未有过的,对于战斗的渴望。
柳期拼命压抑着一拳砸扁李齐的冲动,注视着李齐掌心光影变幻越来越剧烈的雷云,体会着遗迹犹如火山喷发般的热流,忍受着包裹全身的热感急速升温。温度到达极点后,转化为烧骨穿髓一般的灼痛。
以前无时不刻存在着的,熟悉的灼痛。
终于,两道足有小臂粗的电光从李齐掌心涌出,刹那间,遗迹的喷发似乎也到了最高潮!
在狂涌的热流牵引下,柳期双手握拳,两腿微曲,右腿前踏半步,双眼似乎喷涌着无形却又炙热的烈焰,蓦然前冲!
整个人高高弹起,几乎触到了通道的顶壁!
视野内,被电光照亮的通道急剧变得逼仄又狭小,李齐的身体似乎也在收缩,几米的距离似乎触手便可跨过。
蓝白色的光芒下,豆芽菜似的瘦弱身影如同一团蓦然爆发的云气,在半空中每前进一分,便舒展开一分。身形急速拉长,连枯黄的短发,都如瀑布般疯狂生长,甩在脑后,如同水中飘荡的黑色海草。
李齐显然看到了对面始料未及的变化,眉毛拖拽这眼皮不断抬升,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但他连嘴角嗤笑的表情都来不及收回,如冻干的面饼一样挂在脸上。
异能已出,蛇电飞射,他举起的手掌上似乎有一条无形的丝线,被电光牵引着,以至于无法及时后撤。
瞬息之间,两道粗壮的电光即将穿透柳期双腿。然而一只手指修长的大手就在此时,看似随意却精准地一捞,就将两道电光捏在了掌心之中,仿佛舀起一捧清水一般简单自然。
随后五指轻轻一攥,花火四溅,好似长条日光灯被居中捏断,爆裂出一捧炽白刺眼的光团。
李齐的眼睛已经瞪到了极限。他的瞳孔深处埋藏极深的恐惧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与恐惧同时来临的,是一只迅速放大的拳头!
轰!
爆炸般的巨响回荡在通道之中。土石飞溅,在小小的空间内扬起一阵烟尘。
片刻后,烟尘散去,黑暗中响起一个柔婉而清冷的声音。
“喂,用异能,把你的蛇电弄出来,我感觉不大对劲。”
无人应答。
“快点,给你三秒钟,三……”
李齐慌乱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你……你不是哑巴?”
“二。”
““……我……我用不出来……”李齐的声音中带了点哭腔。
柳期叹了口气:“蜡烛,蜡烛有没有?”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阵后,有东西似乎是被塑料袋包裹着,被轻轻放在了地上。
“我……我放在这里了,蜡烛,还有火……火柴……”
虽然极为模糊,但柳期勉强能看到他说的东西的一点点轮廓。她伸手捡起,想了想,起身走到一边,摸出火柴,又问道:“火柴怎么点?”
“袋子里有个硬……硬纸条,沙沙的那一面就……”
柳期了然,依言划着了火柴,正点蜡烛呢,不料身后人影一闪,李齐就像是不久前的阿亮一样,疯了一样爬上楼梯。
她淡淡瞥了眼,没去阻止,自顾点上蜡烛。其实在刚才的黑暗中,她就摸到了自己鼓囊的胸口,心中早有准备。
借着蜡烛昏黄的火光,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她长大了……
长腿、长胳膊、长发,小七本来很宽松的衣服,在她身上全然变成了紧身衣。
好在李齐“识趣”及时跑了,不然用这种面目面对一个未成年男孩儿,柳期自觉会尴尬掉半条命。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她的意识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到小七身体,“遗迹”就表现出了与之前大相径庭的特征。不但会被别人的异能吸引、激发,而且似乎别人的施展的异能越强,它的反应也越剧烈,最后竟然能让她瞬息间长大,变成成年人?
难道这种星矿里挖掘出来的矿物质,还隐藏着实验室都没研究明白的属性?
伴随着诸多疑问涌上心头的,还有一丝淡淡的怅然。她长大了,那就代表着不但在这具身体里,连在安置区内,小七生活的村部内,小七都不存在了。父母、阿亮……爱她的不爱她的人中,再没有人能看到小七的身影。
不对!
念头刚转到这里,柳期就清晰地感知到了体内热流正在急速褪去,就像蚂蚁回巢般,从躯干四肢一齐涌到左脚踝。
她的视线中,修长白皙的手掌,紧绷裤口中露出一截雪白小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缩短,变得枯瘦、干瘪,骨节分明。
随着热流被脚踝上的“遗迹”红斑吸收殆尽,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重新变回了那个豆芽菜似的小女孩——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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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哪怕有沿途的标志指引,在重重密林中穿行也并非易事,返程耗费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柳期的预料。
等远远地看到家门口,日头已过正午。她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几乎可以肯定,家里简陋的餐桌上,没有午饭在迎接她。
“臭娘们!还敢私藏老子的粮票,看老子不打死你!说,齐老弟到底给了多少!”
陶荣成高声的怒骂响彻在狭窄的巷道上空,除此之外,还有女人断断续续的细弱哭叫声,以及隐约的拳头击打在□□之上的沉闷声响。
安置区内最偏僻的巷道尽头,只有一栋最偏僻的房子,只住着她们一家三口和新来的光棍齐化进,此刻陶荣成打的,不是小七的母亲,还能有谁?
柳期霎时间放弃了伪装起来的佝偻身形,迈开双腿以极快的速度向家狂奔。然而就在抵达门口的刹那,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吱呀声。
齐化进从自己屋子里开门走了出来,目光投在小七身上,红润得几乎称得上容光焕发的脸庞上,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柳期几乎是在开门声响起的瞬间停住了身形,与齐化进目光交汇,也不知对方有没有注意到她异乎寻常的奔跑。不知为何,隔了半日再次见到这个高瘦的男人,她心中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怪异感,似乎有哪里,和早晨初见时有些不同。
齐化进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旁边屋子里再次掀起一波高昂的声浪,似乎唤回了他的思绪。他终于张开口,用称得上柔和亲切的嗓音对柳期说道:“别怕,我去劝劝。”
说话间,他身形一转,几步之后就跨进了柳期家的门槛。
“陶哥,消消气,再打下去,嫂子万一伤得重了,不管是请医生还是请医疗兵,少不得花粮票,得不偿失。”
只用一句话就让陶荣成停了手。
方灵依然在呜呜地哭着,陶荣成厌弃地骂道:“哭哭哭,再哭,老子拿你的贱种出气!”
方灵的声音终于低了下去,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陶荣成啐了一口唾沫,走到门边,对齐化进抱怨道:“你不知道,这死娘们就是个白眼狼,瘫床上这么多年,老子供她吃供她喝,里里外外地伺候她。她呢?还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藏粮票!”
顿了顿,他用余光打量了下齐化进的反应,将矛头转向他,加重语气道:“老弟,你也是,跟你做生意的是你哥我,粮票当然要交到我手里。什么叫钱货两清,跟谁谈的就跟谁结,这才叫钱货两清。你非要把粮票交给第三个人,这下好了,死娘们非说你就给了两张粮票,到底是真是假,我哪里分得清?”
齐化进连连点头:“是是是,是弟弟的错。确实是我不好,之前来的时候……有点急,陶哥懂的,完事儿了才发现身上只有两张粮票。我就都给了嫂子,想着等今儿下午收工领了票子,再补给陶哥你的。唉,是我连累嫂子了,实在对不住。”
“原来是这样……”陶荣成拖长了语调,“老弟,这就是你不对了,这种小事儿就该早点说清楚不是?你看现在整的,你嫂子身体本就不好,顿顿都吃一两吐半两的……”
“哎是,要不这样,今儿我的工钱都给嫂子了,陶哥你帮着嫂子兑点好吃的补补……”
一人装模作样,一人识趣上道,两个男人气氛融洽,边说边走出家门,看都没看柳期一眼,一同推着车踏上收肥的旅程。
柳期埋着头伫立在门边,紧紧攥起的拳头中,指甲几乎陷进了手心。脑海中,小七原本有些晦涩不明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小姑娘懵懵懂懂,她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女人,怎么可能听不出这一番对话中的龌龊可恨之处?
陶荣成。
齐化进!
原来阿亮拼了命也想掩盖的传言,其来有自!可这罪魁祸首,明明就是陶荣成这个出卖妻女的禽兽,哪里是受尽凌辱的方灵,抑或是无辜降临到这个世上的小七?
柳期不断地深呼吸,压抑着立马替小七除掉这个恶父的冲动。等心情平复下来,一个疑问逐渐占据了心头——那么阿亮到底是不是小七的亲哥哥?或许反过来问更贴切,小七到底是不是阿亮的亲妹妹?
柳期轻声跨过门槛,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可见陶荣成下手之狠。她望着最里面朝墙侧卧,断断续续小声抽泣的方灵,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决定帮小七问个清楚。
也许,这是一个能让小七瞑目的答案。
可是安慰也好,开解也罢,当知心姐姐一直不是柳期的强项,尤其是面对一个人生受创如此之重的女人,她把握不好什么样的发问,才会在揭开她的伤疤时,没有那么疼。
她一步一步的靠近床边,脑中不断草拟着各种问句,还没做好决定,方灵就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
“小七。”方灵轻声唤道,似乎匆忙地抬手擦了擦泪痕,艰难地转过身,“你回来啦?”
话音未落,她愣了一愣,神情变得关切:“你怎么哭啦?来,来妈妈这里。”
柳期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或许是小七遗留的情绪在作怪吧。她心里想着,也抬起小臂抹了把脸,走到方灵面前,摸了摸她脸上的红印。
她还是第一次不依靠小七的记忆,而是用自己的双眼看清这个女人的面貌。头发枯槁,两颊凹陷,有着与小七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只是那眼睛中弥漫着一种浑浊感,任凭薄薄的眼皮如何翻眨,也无法驱逐生命在她眼底留下的沉痛哀伤。
满心的酸楚怎么都挥之不去,柳期的泪珠子再次断点般,掉落在方灵的胳臂上。
“不哭,不哭啊,妈妈没事,妈妈不疼。”
方灵一手擦着柳期脸上的泪水,另一手从薄毯下摸出一只塑料袋,透明的袋子里是两个黄澄澄的窝窝头。
“饿了吧,桌上有咸菜,今天刚送来的,好好吃。吃饱了再出去玩儿,记得别跑太远,别又像前两天一样,让妈妈担心一天一夜。”
说着说着,方灵目光逐渐涣散,本就不大的声音更加细微下去,似乎又要昏沉睡着的样子。
柳期这才想起来她想问的问题,嗫喏着嘴唇,正要出声,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更远处的陶荣成的嘶喊。
“军爷——军爷——”
柳期望向窗外,只见巷道中有四个人快步奔来,跑在前面的三个人装着统一的黑色军装,戴着同样黑色的半圆形军盔,高筒厚底的皮军靴重重踏过低洼的水坑,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而他们后方,一个身材明显矮了半截的人影勉强跟着,在前面士兵的遮挡下,露出半张婴儿肥的脸。
“李齐?”
柳期蹙起眉,呢喃着吐出一个名字。
一行人跑到门外,三个士兵径直闯了进来。为首两人柳期认得,是早晨时驻守大门的士兵,模样精干却长了一张烂嘴的刘队,和留着两撇滑稽八字胡的陈二。最后一个士兵中等身高,体型和面孔都是一副敦实模样。
柳期右半边身子矮了下来,微微歪着头,安静地看着他们,倒是身后即将睡着的方灵被啪啪的皮靴声再次吵醒,看清来人后,有些慌张地开口。
“军爷……怎……怎么了吗?”
语声微颤,不是敬畏便是惧怕。
刘队和陈二相视一眼,几步走到柳期跟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就是陶七?”
等了片刻,见柳期头都没抬,眼睛直愣愣地平时着前方,似乎把自己当做空气一般。他只要弯下腰,近距离直视着柳期的双眼,重复了一遍:“你就是陶七?”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怀疑的意味,眼睛深处似乎还有些许冰冷和狠辣。看来这个世界的军人过得并不太平。
柳期木然地承受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更遑论逃避。
“军爷,她是小七没错,她不会……不会说话。我是她妈妈,您有什么问……问题,问我也一样的。”方灵勉力打起精神,从床上支棱起身体。
“不会说话?”刘队皱起极淡的眉毛,头也不回地问道,“人呢?进来!”
一个畏畏缩缩的人影从门口走进,下意识躲在敦实士兵身后,藏住了半个身子。刘队回头看了一眼,眉心皱得更深,几乎是命令式的开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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