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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道虔身姿挺立，仰头望向阴云之下、电网之中胡乱飞窜的黑球，双目中橙光涌动。他浅蓝道袍下的胸膛鼓起，呼吸轻而绵长，微微张开的嘴中，橙红雷火如蛇信窜动，死死盯着对手露出的每一个破绽。
就在闪电再一次擦中一颗黑球边缘时，早已蓄势待发的雷火蓦然从他口中窜出，如箭般瞬间洞穿了速度慢了一瞬的黑球。
半空中，华丽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可与初时所有黑球齐声说话不同，这次的声音只从其中一个黑球中发出。
“落境这么大的痛楚，能有谁忍得住？”
孙道虔冷笑道，五指掐诀，阴云中蓦然钻出数道闪电，如同渔网般将发出声音的黑球逼到雷阵边缘。
第75章
前有交错虬结的闪电, 后有雷阵边缘的电网，上下左右，同时又有数道闪电逼近, 几乎所有逃生之路都在眨眼间被阻断。
然而华丽完全没有心情观察自身处境, 只是下意识地向后飞退。
第四个分身被击毁, 她摇摇欲坠的境界终于退回到筑基，丹田处崩碎的灵力如同无数玻璃碴子, 疯狂地切割着她每一寸经脉。
她还是太低估的落境的痛苦。不只是心理上的打击和委顿，还有□□上瞬息涌至的残酷折磨。
心神被巨大的痛楚包裹, 心念也随之中断, 剩余的分身蓦然消失在阵中。更多的闪电突然间失去目标, 在孙道虔的操控下纷纷掉头，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住了雷阵边缘唯一的黑球。
孙道虔口中眼中的雷火光芒隐没下去。他施施然一步一步走向半空中的黑球，以一种缅怀的语气微笑道：“还未辟谷以前, 我很喜欢吃一种脆皮花生。你知道的吧？就是外面包裹着酥脆的面皮, 里面是一颗花生仁的小玩意儿。”
“扔到嘴里, 用牙轻轻一磕, 外面的皮和里面的花生仁就嘣得稀碎。好多次，我都把崩碎后的渣滓吐出来, 看看到底碎成了几瓣。但你也知道, 毕竟是牙不是刀，皮也好, 花生仁也罢, 都碎得不成样子。”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 如果有一把足够快的刀, 是不是能把脆皮花生切碎。哪怕是碎成了成百上千片, 每一片也都碎得干净利落、平平整整……”
他走到黑球前, 抬起眼：“我看你这颗虽然黑了点，倒也挺像脆皮花生的，不如，今日由你给我个答案如何？”
华丽自然没有应答。
孙道虔也兴味地笑了一声，低声念唱道：“穷数达变，因形移易……”
随着他的咒诀，空中包围着黑球的闪电纷纷幻化做一把把雪亮的刀刃。锋锐的刃上，电芒盘绕，刀光电光极为明亮，似乎要照进黑球里去。
“这么看，你应该不怕了吧？虽然只是个小幻术，它们也不是真正的快刀……呵，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孙道虔挥挥手，由电刀交错而成的天罗地网缓缓收缩，一寸一寸逼近颤抖中的黑球。他情不自禁地又走上前一步，想把黑球切割过程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几米之外的木门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豁然出现在门上窟窿之中。那个孩子模样的人撮起嘴，用力吸气。
狂风骤起。
雷阵上方的阴云被莫名搅动，翻滚着向木门靠近。而阵中，组成刀网的闪电蓦然间恢复真身，而后如同星光般粉碎在狂风之中，连通阴云一起，尽皆被门口小小的孩子吸入腹中。
“华丽快跑！”
痛楚中找回一点神志的华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不管不顾地向声音来源飞去，本以为要撞上雷阵边缘的电网，不料过程异常顺利，好似雷阵突然消失了。
待她缓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然飞进木门之内，眼前正是满身血污的柳期。
柳期虽然狼狈，但在华丽的意识里，看到她，紧绷的心弦便松了下来。黑球化作一团黑烟，黑烟又变成一具瘫软的躯体，落到了柳期的臂弯之中。
就在华丽晕过去的同时，门口的当归捧着肚子大叫着回头奔来。
“好烫，好烫好烫！”
他肚子圆滚，脚步匆匆地越过柳期，一头扎进里面的黑暗之中，“嚯”地吐出肚子里吸进的灵气。
一阵忽冷忽热的风从里向外刮出，山腹中刚涌出一会儿的冰冷空气，又一次被扫荡一空。
砰！
木门被大力砸开，晃荡几下后，连接处终于支撑不住，整扇门砰然砸到地上。
门外的光线和孙道虔阴沉的目光一同射进来，恰好落在柳期立足之处。
柳期漠然地和他对视两秒，抱紧了手臂上的黑猫，蓦地转头向里跑去，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我说是谁，果然是你。竟没被电爆弹炸死，倒是我小瞧了你。”
孙道虔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看你这狼狈的样子，怎么，吃了不少苦头？”
他嘴上问着，心中却十分笃定。这个小丫头满身是血，跑起来也远不如昨日见时那般矫健，想必受伤不轻。至于受伤的原因，不用问，不是孙玄芙还有谁？
至于陶离，她虽然资质极佳、进境极快，但毕竟只是筑基修为，对上这个进化者小丫头，胜负难料。
这也是他告知孙玄芙关押地点的原因。纵使会暴露陶离的存在，但至少能确保她的安全。
作为这些年来祖庭的实际管理者，孙道虔对这处极境十分熟悉。在这世上，极境算不上稀有，但因为灵气充裕，依然十分宝贵。为了掩藏这处极境，崂山派建了一整排厢房作为掩饰，十几间厢房中，只有这个房间与极境相通。
房间狭长，以俗世通用的单位算，长度足有十五米，最里处与山腹相通。山腹空间也不大，方圆不过十米，顶部有一处冰眼，其中喷涌而出的空气不但温度低到不可思议，蕴含的灵气也浓郁得不可思议。
山腹中每一块裸露的岩石都冰封在厚厚冰霜之内。一般人毫无保护地暴露在其中，只要几秒钟时间，浑身□□便会被冻结，成为一个脆弱的冰人。
所以当柳期的身影毫无阻碍地隐没在前方黑暗中时，孙道虔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没有日光台的保护，她是如何深入到极境之中的？
难道她是火系的进化者？不对，昨日那种情形下，也没见她施展出火系异能。
又或者，是因为那个一口气吸尽自己灵气的小子？
孙道虔不再说话，加快脚步走入极境之中。就在他下意识运转功法抵御低温的时候，心中的怀疑被证实——极境中的冰寒空气竟然消失了！
一个歪倒在地上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孙道虔眼眶微缩，快速掐诀念咒，一道橙红雷火从他口中钻出，游荡到尸体身边，照亮了那张双目圆睁却毫无生气的脸庞。
孙玄芙！
他心中一惊。雷火照映下，又一个轮廓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边缘。
“陶离！”
孙道虔惊叫出声，冲到陶离身前。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察看，那个死丫头的声音在黑暗深处响起。
“当归！”
狂风从侧上方忽然吹来，其中裹挟着的冰寒气息让孙道虔浑身汗毛倒竖。他反应极快地向一边翻滚，同时下意识拉起陶离的手，想拽着她一同躲避狂风的攻击。然而只听得卡啦一声，翻滚两圈后的他赫然发现，自己竟掰下了一只断臂。
怔愣的时候，狂风追赶着他的身影扫过来，然而孙道虔没有继续躲避。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呆呆地望着手中那只惨白如同石膏的纤细小手，任凭风中的冰寒将自己冻结。
孙道虔的反应远远出乎了柳期的预料。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身形动作中，她竟然感受到了一丝悲恸。
随着当归不断喷吐着冷气，极境中的温度急剧降低。感受到怀中的黑猫在不自觉颤抖，柳期中宽大的衣服中掏出了那盏铜灯。将灭未灭的烛火一见到空气，火苗立即蹿高，发出的暖光霎时温暖了二人。
这盏铜灯不论放到哪里，烛火都不会熄灭。更令人惊奇的是，那明黄的火焰，竟然不会灼伤人体，也不会点燃任何事物。仿佛它的存在，只为了驱散这个山洞里的诡异冷气。
这些都是当归的发现。
身上刚暖和起来，涌动的冷气便戛然而止。柳期疑惑抬头，只见吊在洞顶的当归打了个哆嗦，开口道：“没了没了，我缓缓再吸……”
也是他，发现了位于洞顶的冰眼。
“你……们……该死！”
当归话音未落，已被冷气冻得浑身僵硬的孙道虔忽然动了起来。他一手握着断臂，另一手撑在大腿上，身上凝结的冰霜喀啦啦地破碎。
柳期见状对当归喊道：“快！”
当归也被下面的动静吓了一跳，两手差点就抠不住洞顶冰层中的窟窿，忙不迭应道：“马上马上！”
“我是让你快躲！”
“啊？”
当归没反应过来，只觉下方忽然光线大亮，一道蓝白色的闪电猝然击中了他的后背。他惨兮兮地大叫一声，两手再也固定不住倒挂的身体，整个人直愣愣向地上砸去。
柳期心中一紧，潜意识中，身体就要向前冲去。然而此时的她没有了遗迹的力量，腿上只有极不习惯的无力感，刚踏出一步便要失去平衡。
就在当归落到半空之时，又一道闪电从孙道虔手中发出，向他直射！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柳期忽然感到了脑中一阵刺痛。她不受控制地抬起手，却没有去抚摸额头，而是将血肉模糊的掌心对准了不远处的孙道虔。
莹蓝光芒划破黑暗，精准打在孙道虔的闪电上，“轰”声中，蓝白的光点漫天飞舞，仿佛一场绚丽的风雪，彻底驱散了极境中的黑暗。
紧接着，地上传来一声略带些空洞的噗通声。
一只乌龟掉落到孙道虔面前，在地上震颤了两下的，倒置的龟壳如同不倒翁一般，不断左右摇晃着。
第76章
漆黑的空间, 涌动的雷光，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柳期马上想到了安置区的地下通道。
李齐……她竟然拥有和李齐一样的雷电异能！
柳期难以置信地凝视着自己的手，心念微动下, 丝丝缕缕电光从掌心涌出, 在指尖环绕。
不, 不是和李齐一样的雷电异能，这就是李齐的异能！
凭她对于异能的了解, 同一种异能虽然会在不同人身上出现，但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差异。而辨别这些差异的最直观的方式, 是看异能光芒。她回想着地下通道中的那一幕, 赫然惊觉, 不论是光芒颜色，还是异能气息，指间雷电与当时的李齐一模一样！
更大的谜团出现在柳期面前。她愕然想到, 这难道又是遗迹新的特性？吸收别人的异能？是吸收, 还是学习, 亦或者是, 夺取？
但当下并非探究问题的时机。
孙道虔的目光在两道雷电相击处停留了片刻，慢慢转到柳期身上。他咧起嘴, 在即将消失的星点光芒中露出森白的牙, 发亮的眼神逐渐被一种橙红色的光芒所吞没。
“原来如此，难怪连孙玄芙都栽了, 原来你是复合型进化者。”
孙道虔的声音十分冰冷, 但冰冷底下, 有一丝微不可见的颤抖。
“复合型进化者又如何？拥有雷电异能又如何？进化者也好, 妖修也罢, 你们今天, 都要给我的陶离陪葬！”
柳期听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但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他的话上。她让自己直视着那双橙光涌动的眼眸，可眼角余光都在看孙道虔身边的小小身影。
那里，当归悄无声息的翻了个身，脑袋半缩在壳中，一边观察着孙道虔，一边挪动肉乎乎的爪子。只是恢复原形的它，四肢实在短，爬行是实在慢，看得柳期十分着急。
柳期只好顺着孙道虔的话语拖延时间，开口道：“你搞错了，陶离的死我是有责任，但那只是一个意外。还有你说的孙玄芙……是那个女道士么？她也不是我杀的。”
“意外？不是你杀的？”孙道虔仰天大笑，略显癫狂的笑声回荡在极境之中，满是悲恸之下的愤怒。
他低头凝视着手中那条纤细的断肢。饶是目光低垂，柳期依然能感受到其中凝重的情绪。片刻后，孙道虔竟将断肢抛到空中，微微张嘴，橙红雷火霎时将断肢吞没。眨眼之后，断肢崩碎成一片淅沥的冰渣，如雨淋落。
柳期不由蹙起眉头。
若是在乎的人死在身边，保全尸身不是最重要的事么？
虽然她早知对上孙道虔极有可能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绝无善了的可能，但孙道虔此举，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决绝。
孙道虔勾起嘴角，将视线重新投向柳期，一步一步缓步逼近。落了满地的冰碴，在他脚下发出连绵的崩碎脆响。
柳期不敢躲避他的目光，只是注意力不自觉落到视野边缘的当归身上。随着它的缓慢爬行，和孙道虔的移动，两人间的距离已经拉开数米远。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是拖延时间，等我被极境彻底冻僵，不是么？”
孙道虔边走边道，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讽笑。他手腕一翻，掌心浮起那颗黑色的雷印。
“虽然比不上你手中的日光台，但我的雷霆都司印至少能护着我不死在极境之中。怎么，失望么？你们两个，就像你手中那只猫妖一样愚蠢。她还想消耗雷印的灵力，最终如何？还不是被我打掉四个分身，掉落一个大境界。”
柳期目光闪动，本以为华丽只是受了重伤，但听孙道虔话里的意思，肯定不是受伤这么简单。
“什么叫掉落大境界？”柳期皱眉问道。
孙道虔惊奇道：“你问我？噢，也对，你虽然是个少见的复合型，但毕竟也只是个进化者，朝生暮死的蝼蚁而已，哪里懂得长生久视之道。这么说起来，这猫妖可比你高级多了，虽是异类，可好歹算半个同道之人。”
絮絮叨叨一大段话，却没有给出想要的答案，柳期心中也不由升起一团无名火。
“废话真多。”
孙道虔手腕一震，掌中雷印直线上飞，悬停在半空。
柳期见状忙出声道：“当归快跑！”
她话音刚起，雷鸣和狂风同时凭空而起，一大片隐约可见的云气在极境中迅速铺展开。
柳期喊着，也顾不上当归，扭头就跑。刚将黑猫和铜灯放到地上，只见一片蓝白色的细密电网从天而降，恰好拦在她和黑猫之间。电网斩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黑色印记。
柳期没有理会手臂上的灼烧感，转身看向雷阵之内，目光扫视，没有发现当归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孙道虔自然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不屑地笑道：“别急，没杀掉你之前，我不会动他们。既然是报仇，过程若是太快，如何能化解我心中的怨怒之气？既已损失了道侣，我可不能再让你伤到我的道心。”
“你真是个话痨。”
柳期说道。既然当归和华丽都不在阵内，她打算速战速决。毕竟从进入祖庭到现在，时间早已超过一个小时。若是黄金不能继续拖住孙元盛，让他也加入战局，她可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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